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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史百将传·卷二

赵赵奢

赵奢者,赵之田部吏也。治国赋,民富而府库实。秦伐韩,军于阏与。王召廉颇而问曰:“可救不?”对曰:“道远险狭,难救。”又召乐乘而问焉,乐乘对如廉颇言。及召问赵奢,奢对曰:“其道远险狭,譬之犹两鼠斗于穴中,将勇者胜。”王乃令赵奢将救之。兵去邯郸三十里,而令军中曰:“有以军事谏者死。”秦军军武安西。秦军鼓噪勒兵,武安屋瓦尽振。军中候有一人言急救武安,赵奢立斩之,坚壁,留二十八日不行,复益增垒。秦间来入,赵奢善食而遣之。间以报秦将,秦将大喜曰:“夫去国三十里而军不行,乃增垒,阏与非赵地也。”赵奢既以遣秦间,乃卷甲而趋之,一日一夜至,令善射者去阏与五十里而军,军垒成。秦人闻之,悉甲而至。军士许历请以军事谏,赵奢曰:“内之。”许历曰:“秦人不意赵师至此,其来气盛,将军必厚集其阵以待之。不然,必败。”赵奢曰:“请受令。”许历曰:“请就鈇质之诛。”赵奢曰:“胥后令邯郸。”许历复请谏曰:“先据北山上者胜,后至者败。”赵奢许诺,即发万人趋之。秦兵后至,争山不得上。赵奢纵兵击之,大破秦军。秦军解而走,遂解阏与之围而归。赵惠文王赐奢号为马服君,以许历为国尉。赵奢于是与廉颇、蔺相如同位。后四年,赵惠文王卒,子孝成王立。七年,秦与赵兵相距长平。时赵奢已死,而蔺相如病笃。赵使廉颇将攻秦。秦数败赵军,赵军固壁不战。秦数挑战,廉颇不肯。赵王信秦之间,秦之间言曰:“秦之所恶,独畏马服君赵奢之子赵括为将耳。”赵王因以括为将代廉颇,蔺相如曰:“王以名使括,若胶柱而鼓瑟耳。括徒能读其父书传,不知合变也。”赵王不听,遂将之。赵括自少时学兵法,言兵事,以天下莫能当。尝与其父奢言兵事,奢不能难,然不谓善。括母问奢其故,奢曰:“兵死地也,而括易之言。使赵不将括即已,若必将之,破赵军者必括也。”及括将行,其母上书言于王曰:“括不可使将。”王曰:“何以?”对曰:“始妾事其父,时为将,身所奉饭饮而进食者以十数所,友者以百数。大王及宗室所赏赐者,尽以予军吏士大夫。受命之日,不问家事。今括一旦为将,东向而朝,军吏无敢仰视之者。王所赐金帛归藏于家,而日视便利田宅可买者买之。王以为何如?且其父子异心,愿王勿遣。”王曰:“吾已决矣。”括母因曰:“王终遣之,即有如不称,妾得无随坐乎?”王许诺。赵括既代廉颇,悉更约束,易置军吏。秦将白起闻之,纵奇兵佯败走,而绝其粮道,分断其军为二。士卒离心,四十馀日,军饿。赵括出锐卒自搏战,秦军射杀赵括,括军败,数十万之众遂降秦,秦悉坑之。赵前后所亡凡四十五万。明年,秦兵遂围邯郸岁余,几不得脱。赖楚、魏诸侯来救,乃得解邯郸之围。赵王亦以括母先言,卒不诛也。自邯郸围解五年,而燕用栗腹之谋曰:“赵壮者尽丧于长平,其孤未壮。”举兵击赵,赵使廉颇将击,大破燕军于鄗,杀栗腹,遂围燕。燕割五城请和,乃听之。赵以尉文封廉颇为信平君为假相国。孝成王卒,子悼襄王立,使乐乘代廉颇。廉颇怒,攻乐乘,乐乘走。廉颇遂奔魏之大梁。廉颇居梁久之,魏不能信用。赵以数困于秦兵,赵王思复得廉颇,廉颇亦思复用于赵。赵王使使者视廉颇尚可用否。廉颇之仇人郭开多与使者金,令毁之。赵使者既见廉颇,廉颇为之一饭斗米、肉十斤,被甲上马,以示尚可用。赵使还报王曰:“廉将军虽老,尚善饭。然与臣坐,顷之三遗矢矣。”赵王以为老,遂不召。楚闻廉颇在魏,阴使人迎之。廉颇一为楚将,无功,曰:“我思用赵人。”廉颇卒死于寿春。

孙子曰:“反间者,因敌间而用之。”奢因秦间之来,而善食以遣之。又曰:“我得亦利,彼得亦利,为争地。”奢发万人先趋北山是也。

赵廉颇

廉颇者,赵之良将也。伐齐,大破之,取晋阳,拜为上卿,以勇气闻于诸侯。蔺相如者,赵人也,拜为上卿,位在廉颇之右。廉颇曰:“我为赵将,有攻城野战之大功;而蔺相如徒以口舌为劳,而位居我上。且相如素贱人,吾羞,不忍为之下。”宣言曰:“我见相如,必辱之。”相如闻,不肯与会。相如每朝时,常称病,不欲与廉颇争列。已而,相如出,望见廉颇,相如引车避匿。于是舍人与相谏曰:“臣所以去亲戚而事君者,徒慕君之高义也。今君与廉颇同列,廉君宣恶言而君畏匿之,恐惧殊甚。且庸人尚羞之,况于将相乎?臣等不肖,请辞去。”蔺相如固止之曰:“公之视廉将军孰与秦王?”曰:“不若也。”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相如虽驽,独畏廉将军哉!顾吾念之:强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徒以吾二人在也。今两虎共斗,其势不俱生。吾所以为此者,以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也。”廉颇闻之,肉袒负荆,因宾客至蔺相如门,谢罪曰:“鄙贱之人,不知将军宽之至此也。”卒相与欢,为刎颈之交。是岁,廉颇东攻齐,破其二军。居二年,复伐齐几,拔之。后攻魏之防陵、安阳,拔之。

孙子曰:“令素行者,与众相得。”颇之思用赵人是也。

齐田单

田单者,齐诸田疏属也。湣王时为临淄市掾,不见知。及燕使乐毅伐破齐,

王出奔,保莒城,燕师长驱平齐。而田单走安平,令其宗人尽断其车轴末而傅铁笼。已而,燕军攻字平,城坏,齐人走,争涂,以轊折车败,为燕所虏。唯田单宗人,以铁笼故得脱,东保即墨。燕既尽降齐城,唯独莒、即墨不下。燕军闻齐王在莒,并兵攻之。淖齿既杀湣王于莒,因坚守距燕军,数年不下。燕引兵东围即墨,即墨大夫出与战,败死。城中相与推田单曰:“安平之战,田单宗人以铁笼得全。习兵,立以为将军,以即墨距燕。”顷之,燕昭王卒,惠王立,与乐毅有隙。田单闻之,乃纵反间于燕,宣言曰:“齐王已死,城之不拔者二耳。乐毅畏诛而不敢归,以伐齐为名,实欲连兵南面而王齐。齐人未附,故且缓攻即墨以待其事。齐人所惧,唯恐他将之来,即墨残矣。”燕王以为然,使骑劫代,乐毅因归赵。燕人士卒忿,而田单乃令城中人,食必祭其先祖于庭。飞鸟悉翔舞城中,下食。燕人怪之。田单因宣言曰:“神来下教我。”乃令城中人曰:“当有神人为我师。”有一卒曰:“臣可以为师乎?”因反走。田单乃起,引还,东乡坐师事之。卒曰:“臣欺君,诚无能也。”田单曰:“子勿言也。”因师之。每出约束,必称神师。乃宣言曰:“吾唯恐燕军之劓所得齐卒,置之前行,与我战,即墨败矣。”燕人闻之,如其言。城中人见齐诸降者尽劓,皆怒坚守,唯恐见得。单又纵反间曰:“吾惧燕人掘吾城外冢墓,僇先人,可为寒心。”燕军尽掘垄墓,烧死人。即墨人从城上望见,皆涕泣,其欲出战,怒自十倍。田单知士卒可用,乃身操版插,与士卒分功,妻妾编于行伍之间,尽散饮食飨士,令甲卒皆伏,使老弱女子乘城。遣使约降于燕,燕军皆呼万岁。田单又收民金,得千镒,令即墨富家遗燕将曰:“即墨即降,愿无虏掠吾族家妻妾,令安堵。”燕将大喜,许之。燕军由此益懈。田单乃收城中,得千馀牛,为绛缯,画以五彩龙文,束兵刃于其角,而灌脂束苇于尾,烧其端,凿城数十穴。夜纵牛,壮士五千人随其后,牛尾热,怒而走燕军。燕军夜大惊,牛尾炬火光明炫耀,燕军视之皆龙文,所触尽死伤。五千人因衔枚击之,而城中鼓噪从之,老弱皆击铜器为声,声动天地。燕军大骇,败走,齐人遂夷杀其将骑劫,而齐七十馀城皆复为齐。乃迎襄王于莒,入临淄而听政。襄王封田单,号曰安平君。

孙子曰:“能愚士卒之耳目。”单托神教而使众。又曰:“杀敌者怒也。”单令燕军劓齐降卒。又曰:“始如处女,敌人开户;后如脱兔,敌不及拒。”单卑辞约降,而奇兵奔击是也。

前汉张良

张良者,其先韩人也。秦灭韩,良悉以家财求客剌秦王,为韩报仇。使力士操铁椎重百二十斤,秦皇帝东游,良与客狙击秦皇帝博浪沙中,误中副车。秦皇帝大怒,大索天下,求贼甚急。良乃更姓名,亡匿下邳。尝从容步游下邳圯上,有一老父衣褐至良所,直堕其履圯下,顾谓良曰:“孺子下取履。”良鄂然,欲欧之,为其老,乃强忍,下取履。父曰:“履我。”良业为取,复因长跪履之父以足受,笑而去。良殊大惊,随目之。父去里所,复还曰:“孺子可教矣,后五日平明与我会此。”良因怪之,跪曰:“诺。”五日平明,良往,父已先在,怒曰:“与老人期,后何也?”去曰:“后五日早会。”五日鸡鸣,良往,父又先在,复怒曰:“后何也?”去曰:“后五日复早来。”五日,良夜未半往。有顷,父亦来,喜曰:“当如是。”出一编书曰:“读此则为王者师矣。后十年兴,十三年孺子见我济北谷城,山下黄石即我矣。”遂去,无他言,不复见。旦日视其书,乃《太公兵法》也。良因异之,常习诵读之。后十年,陈涉等起兵。良亦聚少年百馀人,遇沛公将数千人略地下邳西,遂属焉。良数以《太公兵法》说沛公,沛公善之,常用其策。良为他人言,皆不省。良曰:“沛公殆天授。”故遂从之。沛公欲以兵二万人击秦下军,良说曰:“秦兵尚强,未可轻。臣闻其将屠者子,贾竖易动以利。愿沛公且留壁,使人先行,为五万人具食,益张旗帜诸山上为疑兵,令郦食其持重宝啖秦将。”秦将果畔,欲连和俱西袭咸阳。沛公欲听之,良曰:“此独其将欲叛耳。恐士卒不从,不从必危。不如因其懈击之。”沛公乃引兵击秦军,大破之。遂北至蓝田,再战,秦军终败,遂至咸阳。秦王子婴降沛公。沛公入秦宫,意欲留居之。良曰:“夫秦为无道,故沛公得至此。夫为天下除残去暴,宜缟素为资。今始入秦即安其乐,此所谓助桀为虐。”沛公乃还军霸上。项羽至鸿门下,欲击沛公。项伯乃夜驰入沛公军,私见张良,欲与俱去。良曰:“臣为韩王送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义。”乃具以语沛公,沛公大惊曰:“为将奈何?”良曰:“沛公诚欲倍项羽邪?”沛公曰:“鲰生教我距关,无内诸侯,秦地可尽王,故听之。”良曰:“沛公自度能却项羽乎?”沛公默然良久,曰:“固不能也,今为奈何?”良乃固要项伯。项伯见沛公,沛公与饮为寿,结为婚,令项伯具言沛公不敢倍项羽,所以距关者备他盗也。及见项羽后,解。汉元年,沛公为汉王,王巴蜀。汉王之国,良归韩。良因说汉王曰:“王何不烧绝所过栈道,示天下无还心,以固项王意。”乃使张良还行烧栈道。良归至韩。时汉王还定三秦,良乃遗项羽书曰:“汉王失职,欲得关中如约即止,不敢东。”又以齐反书遗羽曰:“齐与赵欲并灭楚。”项羽以故北击齐,良乃间行归汉王。汉王亦已还定三秦矣,复以良为成信侯,从东击楚,至彭城,汉败而还。汉王下马踞鞍而问曰:“吾欲捐关以东等弃之,谁可与共功者?”良进曰:“九江王黥布,楚枭将,与项王有隙。彭越与齐王田荣反梁地。此两人可急使。而汉王之将,独韩信可属大事,当一面。即欲捐之,捐之此三人,则楚可破也。”汉王乃遣随何说九江王黥布,而使人连彭越及魏王豹反,使韩信特将北击之,因举燕、代、齐、赵。然卒破楚者,此三人力也。良多病,未尝特将兵,尝为画策臣,时时从汉王。二年,项羽急围汉王荥阳。汉王忧恐,与郦食其谋挠楚权。食其曰:“昔汤伐桀,封其后于杞;武王代纣,封其后于宋。今秦失德弃义,灭六国之后,使无立锥之地。陛下诚能复立六国后,其君臣百姓皆戴陛下之德,莫不乡风慕义,愿为臣妾。德义已行,陛下南乡称霸,楚必敛衽而朝。”汉王曰:“善。趣刻印,先生因行佩之矣。”食其未行,张良从外来谒汉王。王方食,曰:“子房前,客有为我计挠楚权者。”具以郦生语告于子房,曰:“何如?”良曰:“谁为陛下画此计者?陛下事去矣。”汉王曰:“何哉?”良曰:“臣请借前箸为大王筹之。”曰:“汤伐桀封其后于杞者,度能制桀之死命也。今陛下能制项籍之死命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一矣。武王伐纣,封其后于宋者,度能得纣之头也。今陛下能得项籍之头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二矣。武王入商,表商容之闾,释箕子之拘,封比干之墓。今陛下能封圣人之墓,表贤者之闾,式智者之门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三矣。发巨桥之粟,散鹿台之钱,以赐贫穷。今陛下能散府库以赐贫穷乎?”曰:“未能也。”“其不可四矣。倒置于戈,覆以虎皮,以示天下不复用兵。今陛下能偃武修文,不复用兵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五矣。休马华山之阳,示以无所为。今陛下能休马无所用乎?”曰:“未能也。”“其不可六矣。放牛桃林之阴,以示不复输积。今陛下能放牛不复输积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七矣。且天下游士离亲戚,弃坟墓,去故旧,从陛下游者,徒欲日夜望咫尺之地。今复六国,立韩、魏、燕、赵、齐、楚之后,天下游士各归事其主,从其亲戚,反其故旧坟墓,陛下与谁取天下乎?其不可八矣。且夫楚唯无强,六国立者复挠而从之,陛下焉得而臣之?诚用客之谋,陛下事去矣。”汉王辍食吐哺骂曰:“竖儒,几败乃公事!”令趣销印。汉四年,汉王追楚至阳夏,南战不利而壁固陵,诸侯期不至。良说汉王,汉王用其计,诸侯皆至。汉六年,封功臣。良未尝有战斗功,高帝曰:“运筹帷幄中,决胜千里外,子房功也。自择齐三万户。”良曰:“臣始起下邳,与上会留,此天以臣授陛下。陛下用臣计,幸而时中。臣愿封留足矣,不敢当三万户。”封良为留侯。上已封大功臣二十馀人,其馀日夜争功不决,未得行封。上在洛阳南宫,望见诸将往往相与坐沙中语。上曰:“此何语?”留侯曰:“陛下不知乎?此谋反耳。”上曰:“天下属安定,何故反乎?”留侯曰:“陛下起布衣,以此属取天下。今陛下为天子,而所封皆萧、曹故人所亲爱,而所诛者皆生平所仇怨。今军吏计功,以天下不足遍封,此属畏陛下不能尽封,恐又见疑平生过失及诛,故即相聚谋反耳。”上乃忧曰:“为之奈何?”留侯曰:“上平生所憎,群臣所共知,谁最甚者?”上曰:“雍齿与我故,数窘辱我,我欲杀之,为其功多,故不忍。”留侯曰:“今急先封雍齿以示群臣,群臣见雍齿封,则人人自坚矣。”于是上乃置酒,封雍齿为什方侯,而急趣丞相、御史定功行封。群臣罢酒,皆喜曰:“雍齿尚为侯,我属无患矣。”刘敬说帝都关中,左右大臣皆山东人,多劝上都洛阳:“洛阳东有成皋,西有淆、黾,背河,向伊、洛,其固亦足恃。”留侯曰:“洛阳四面授敌,此非用武之国。夫关中左淆、函,右陇、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固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诸侯安定,河渭漕輓天下,西给京师;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也。刘敬说是也。”于是高帝即日驾,西都关中,留侯从入关。汉十一年,黥布反,上自将兵而东。留侯曰:“臣宜从,病甚。楚人剽疾,愿上无与楚人争锋。”十二年,上从击破布军归,留侯乃称曰:“家世相韩,及韩灭,不爱万金之资,为韩报仇强秦,天下震动。今以三寸舌为帝者师,封万户,位列侯。此布衣之极,于良足矣。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耳。”乃学辟谷道引轻身。卒。子房始所见下邳圯上老父与《太公书》者,后十三年从高帝过济北,果见谷城山下黄石,取而宝祠之。

孙子曰:“无约而请和者,谋也。”良请啖秦将而袭击之。又曰:“智者之虑,必杂于利害。”良借前箸以破郦生之说。又曰:“善战者,无智名,无勇功。”良未尝有战斗功。又曰:“厉于廊庙之上,以诛其事。”良连筹帷幄,决胜千里。又曰:“锐卒勿攻。”良谓楚人剽疾,勿与争锋是也。

前汉韩信

韩信者,淮阴人也。始为布衣时,贫无行,不得推择为吏,又不能治生商贾,常从人寄饮食,人多厌之者。常数从其下乡南昌亭长寄食,数月,亭长妻患之,乃晨炊蓐食。时信往,不为具食。信亦知其意,怒,因绝去。信钓于城下,诸母漂,有一母见信饥,饭信,终漂数十日。信喜,谓漂母曰:“吾必有以重报母。”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孙而进食,岂望报乎?”淮阴屠中少年有侮信者,曰:“若虽长大,好带刀剑,中情怯耳。”众辱之曰:“信能死,剌我;不能死,出我胯下。”于是信熟视之,俯出胯下,蒲伏。一市人皆笑信,以为怯。及项梁渡淮,信杖剑从之,居麾下,无所知名。项梁败,又属项羽,以为郎中。数以策干项羽,不用。汉王之入蜀,信亡楚归汉,未得知名,为连敖。坐法当斩,其辈十三人皆已斩,次至信,信乃仰视,适见滕公,曰:“上不欲就天下乎?何为斩壮士?”滕公奇其言,壮其貌,释而不斩,与语,大说之。言于上,上拜以为治粟都尉,上未之奇也。信数与萧何语,何奇之。至南郑,诸将行道亡者数十人。信度何等已数言上,上不我用,即亡。何闻信亡,不及以闻,自追之。人有言上曰:“丞相何亡。”上大怒,如失左右手。居一二日,何来谒上,上且怒且喜,骂何曰:“若亡,何也?”何曰:“臣不敢亡也,臣追亡者尔。”上曰:“若所追者谁何?”曰:“韩信也。”上复骂曰:“诸将亡者以十数,公无所追;追信,诈也。”何曰:“诸将易得耳,至如信者,国士无双。王必欲长王汉中,无所事信;必欲争天下,非信无可与计事者。顾王策安所决耳。”王曰:“吾亦欲东耳,安能郁郁久居此乎?”何曰:“王计必欲东,能用信,信即留;不能用信,信终亡耳。”王曰:“吾为公以为将。”何曰:“虽为将,信必不留。”王曰:“以为大将。”何曰:“幸甚。”于是王欲召信拜之。何曰:“王素慢无礼,今拜大将如呼小儿耳,此乃信所以去也。王必欲拜之,择良日,斋戒,设坛场,具礼,乃可耳。”王许之。诸将皆喜,人人各自以为得大将。至拜大将,乃韩信也,一军皆惊。信拜礼毕,上坐。王曰:“丞相数言将军,将军何以教寡人计策?”信谢,因问王曰:“今东乡争权天下,岂非项王邪?”汉王曰:“然。”曰:“大王自料勇悍仁强孰与项王?”汉王默然良久,曰:“不如也。”信再拜贺曰:“惟信亦以为大王不如也。然臣尝事之,请言项王之为人也。项王喑恶叱咤,千人皆废,然不能任属贤将。此特匹夫之勇耳。项王见人恭谨慈爱,言语呕呕,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饮;至使人有功当封爵者,印刓\弊,忍不能予。此所谓妇人之仁也。项王虽霸天下,不居关中而都彭城。所过无不残灭,天下多怨,百姓不亲附,特劫于威强耳。名虽为霸,实失天下心,故曰其强易弱。今大王诚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诛!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以义兵从思东归之士,何所不散!且三秦王为秦将,将秦子弟数岁矣,所杀亡不可胜计;又欺其众降诸侯,至新安,项王诈坑秦降卒二十馀万,唯独邯、欣、翳得脱。秦父兄怨此三人,痛入骨髓。今楚强以威王此三人,秦民莫爱也。大王之入武关,秋毫无所害,除秦苛法,与秦民约法三章耳,秦民无不欲得大王王秦者。于诸侯之约,大王当王关中,关中民咸知之。大王失职入汉中,秦民无不恨者。今大王举而东,三秦可传檄而定也。”于是汉王大喜,自以为得信晚。汉王举兵东出陈仓,定三秦。二年,出关,收魏、河南,令齐、赵共击楚。至彭城,汉兵败散而还,信复发兵与汉王会荥阳,复击破楚京、索间,以故楚兵不能西。汉之败却彭城,魏王豹谒归视亲疾,至国,即绝河关反汉,与楚约和。汉王使郦生说豹,不下。以信为左丞相,击魏。信问郦生:“魏得毋用周叔为大将乎?”曰:“柏直也。”信曰:“竖子耳。”魏王盛兵蒲坂,塞临晋,信乃益为疑兵陈船欲渡临晋,而伏兵从夏阳以木罂缶渡军,袭安邑。魏王豹惊,引兵迎信,信遂虏豹,定魏为河东郡。使人请汉王:“愿益兵三万人,臣请以北举燕、赵,东击齐,南绝楚之粮道,西与大王会于荥阳。”汉王遣张耳与信俱引兵东北击赵、代,破代兵,禽夏说阏与。信之下魏破代,汉辄使人收其精兵,诣荥阳以距楚。信与张耳以兵数万,欲东下井陉击赵。赵王、成安君陈馀闻汉且袭之也,聚兵井陉口,号称二十万。广武君李左车说成安君曰:“闻汉将韩信涉西河,虏魏王,禽夏说,新蹀血阏与,议欲下赵,此乘胜而去国远斗,其锋不可当。臣闻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樵苏后爨,师不宿饱。今井陉之道,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行数百里,其势粮食必在其后。愿足下假臣奇兵三万人,从间路绝其辎重;足下深沟高垒,坚营勿与战。彼前不得斗,退不得还,吾奇兵绝其后,使野无所掠,不至十日,而两将之头可致于麾下。愿君留意臣之计。否,必为二子所禽矣。”成安君,儒者也,常称义兵不用诈谋奇计,曰:“吾闻兵法:十则围之,倍则战之。今韩信兵号数万,其实不过数千,能千里而袭我,亦已罢极。今如此避而不击,后有大者,何以加之?则诸侯谓吾怯,而轻来伐我。”不听广武君策,广武君策不用。韩信使人间视,知其不用,还报,则大喜,乃敢引兵遂下,未至井陉口三十里,止舍。半夜传发,选轻骑二千人,持一赤帜,从间道萆山而望赵军,诫曰:“赵见我走,必空壁逐我,若疾入赵壁,拔赵帜,立汉赤帜。”令其裨将传飧,曰:“今日破赵会食!”诸将皆莫信,佯应曰:“诺。”谓军吏曰:“赵已先据便地为壁,且彼未见吾大将旗鼓,未肯击前行,恐吾至阻险而还。”信乃使万人先行,出,背水陈。赵军望见而大笑。平旦,信建大将之旗鼓,鼓行出井陉口,赵开壁击之,大战良久。于是信、张耳佯弃鼓旗,走水上军。水上军开入之,复疾战。赵果空壁争汉鼓旗,逐韩信、张耳。韩信、张耳已入水上军,军皆殊死战,不可败。信所出奇兵二千骑,共候赵空壁逐利,则驰入赵壁,皆拔赵旗,立汉赤帜二千。赵军已不胜,不能得信等,欲还归壁,壁皆汉赤帜,而大惊,以为汉皆已得赵王将矣,兵遂乱,遁走。赵将虽斩之,不能禁也。于是汉兵夹击,大破虏赵军,斩成安君泜水上,禽赵王歇。信乃令军中毋杀广武君,有能生得者购千金。于是有缚广武君而致麾下者,信乃解其缚,东乡坐,西乡对,师事之。诸将效首虏,休毕贺,因问信曰:“兵法右倍山陵,前左水泽,今者将军令臣等反背水陈,曰破赵会食,臣等不服。然卒以胜,此何术也。”信曰:“此在兵法,顾诸君不察耳。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且信非得素拊循士大夫也,此所谓驱市人而战之,其势非置之死地,使人人自为战。今予之生地,皆走,宁尚可得而用之乎!”诸将皆服曰:“善,非臣所及也。”于是信问广武君曰:“仆欲北攻燕,东伐齐,何若而有功?”广武君辞谢曰:“臣闻:败军之将,不可以言勇;亡国之大夫,不可以图存。今臣败亡之虏,何足以权大事乎?”信曰:“仆闻之:百里奚居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愚于虞而智于秦也,用与不用,听与不听也。诚令成安君听足下计,若信者亦已为禽矣。以不用足下,故信得待耳。”因固问曰:“仆委心归计,愿足下勿辞。”广武君曰:“臣闻: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臣计本不足用,愿效愚忠。夫成安君有百战百胜之计,一旦而失之,军败鄗下,身死泜上。今将军涉西河,虏魏王,禽夏说,一举下井陉,不终朝破赵二十万众,诛成安君,名闻海内,威震天下。若此,将军之所长也。然而众劳卒罢,其实难用。今将军欲举倦弊之兵,顿之燕坚城之下,欲战恐久力不能拔,情见势屈,旷日粮竭,而弱燕不服,齐必距境以自强也。燕齐相持而不下,则刘项之权未有所分也。若此者,将军所短也。故善用兵者不以短击长,而以长击短。”韩信曰:“然则何由?”广武君对曰:“方今为将军计,莫如按甲休兵,镇赵抚其孤,百里之内,牛酒日至,以飨士大夫醳兵,北首燕路。而后遣辩士奉咫尺之书,暴其所长于燕,燕必不敢不听从。燕已从,使喧言者东告齐,齐必从风而服。虽有智者,亦不知为齐计矣。如是,则天下事皆可图也。兵固有先声而后实者,此之谓也。”韩信曰:“善。”从其策,发使使燕,燕从风而靡。乃使使报汉,因请立张耳为赵王,以镇抚其国。汉王许之。楚方急围汉王于荥阳,汉王南出,之宛、叶间,得黥布,走入成皋,楚又复急围之。汉王出成皋,东渡河,独与滕公俱,从张耳军修武。至,宿传舍。晨自称汉使,驰入赵壁。张耳、韩信未起,即其卧内上夺其印符,以麾召诸将,易置之。信、耳起,乃知汉王来,大惊。汉王夺两人军,即令张耳备守赵地,韩信为相国,收赵兵未发者击齐。信引兵东,未渡平原,闻汉王使郦食其已说下齐,韩信欲止。范阳辩士蒯通说信曰:“将军受诏击齐,而汉独发间使下齐,宁有诏止将军乎?何以得毋行也!且郦生一士,伏轼掉三寸之舌,下齐七十馀城;将军将数万众,岁馀乃下赵五十馀城。为将数岁,反不如一孺儒之功乎?”于是信然之,从其计,遂渡河。齐已听郦生,即留纵酒,罢备汉守御。信因袭齐历下军,遂至临。齐王田广以郦生卖己,乃烹之,而走高密,使使之楚请救。韩信已定临,遂东追广至高密西。楚亦使龙且将,号称二十万,救齐。齐王广、龙且并军与信战,未合,人或说龙且曰:“汉兵远斗穷战,其锋不可当;齐、楚自居其地战,兵易败散。不如深壁,令齐王使其信臣招所亡城,亡城闻其王在,楚来救,必反汉。汉兵二千里客居,齐城皆反之,其势无所得食,可无战而降也。”龙且曰:“吾平生知韩信为人,易与耳。寄食于漂母,无资身之策;受辱于胯下,无兼人之勇。不足畏也。且夫救齐,不战而降之,吾何功?今战而胜,齐之半可得,何为止?”遂战,与信夹潍水陈。韩信乃夜令人为万余囊,满盛沙,壅水上流,引军半渡击龙且,佯不胜,还走。龙且果喜曰:“固知信怯也。”遂追信渡水。信使人决壅囊,水大至。龙且军大半不得渡,即急击,杀龙且。龙且水东军散走,齐王广亡去。信平齐,使人言汉王曰:“齐伪诈多变反覆之国也,南边楚,不为假王以镇之,其势不定,愿为假王便。”当是时,楚方急围汉王于荥阳,韩信使者至,发书,汉王大怒,骂曰:“吾困于此,旦暮望若来佐我,乃欲自立为王!”张良、陈平蹑汉王足,因附耳语曰:“汉方不利,宁能禁信之王乎?不如因而立,善遇之,使自为守。不然,变生。”汉王亦悟,因复骂曰:“大丈夫定诸侯,即为真王耳,何以假为!”乃遣张良往立信为齐王,发其兵击楚。楚已亡龙且,项王恐,使武涉往说齐王信曰:“天下共苦秦久矣,相与戮力击秦。秦已破,计功割地,分土而王之,以休士卒。今汉王复兴兵而东,其意非尽吞天下者不休,其不知厌足如是甚也。且汉王不可必,身居项王掌握中数矣,项王怜而活之。然得脱,辄倍约,复击项王,其不可亲信如此。今足下虽自以与汉王为厚交,为之尽力用兵,终为之所禽矣。足下所以得须臾至今者,以项王尚存也。当今二王之事,权在足下。足下左投则汉王胜,右投则项王胜。项王今日亡,则次取足下。足下与项王有故,何不反汉与楚连和,三分天下而王之?今释此时,而自必于汉以击楚,且为智者固若此乎!”韩信谢曰:“臣事项王,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言不听,画不用,故倍楚而归汉。汉王授我上将军印,予我数万众,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用,故吾得以至于此。幸与信谢项王!”武涉已去,齐人蒯通知天下权在韩信,欲为奇策而感动之,以相人说韩信曰:“相君之面,不过封侯,又危不安。相君之背,贵乃不可言。”韩信曰:“何谓也?”蒯通曰:“当今两主之命悬于足下:足下为汉则汉胜,与楚则楚胜。臣愿效愚计,恐足下不能用也。诚能听臣之计,莫若两利而俱存之,三分天下,鼎足而居,其势莫敢先动。夫以足下之贤圣,有甲兵之众,据强齐,从燕、赵,出空虚之地而制其后,因民之欲,西乡为百姓请命,则天下风走而响应矣。盖闻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愿足下熟虑之。”韩信曰:“汉王遇我甚厚,吾岂可以乡利背义乎?”蒯通曰:“常山王、成安君为布衣时,相与为刎颈之交。后争张黡、陈泽之事,二人相怨。常山王杀成安君泜水之南,头足异处,卒为天下笑。此二人相与,天下至欢也。然而卒相禽者,何也?患生于多欲,而人心难测也。今足下欲行忠信,以交于汉王,必不能固于二君之相与也,而事多大于张黡、陈泽。故臣以为足下必汉王之不危己,亦误矣。大夫种、范蠡存亡越,霸勾践,立功成名而身死亡。野兽已尽,而猎狗烹。夫以交友言之,则不如张耳之与成安君者也;以忠信言之,则不过大夫种、范蠡之于勾践也。且臣闻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盖天下者不赏。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归楚,楚人不信;归汉,汉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归乎?夫势在人臣之位,而有震主之威,窃为足下危之。”韩信犹豫不忍背汉,又自以为功多,汉终不夺我齐,遂谢蒯通。汉王追项羽至阳夏南,止军与齐王信、魏相国越期会击楚。至固陵,不会。楚击汉军,大破之。汉王复入壁,深堑而守,谓张良曰:“诸侯不从,奈何?”张良曰:“楚兵且破,未有分地,其不至固宜。君王能与共天下,可立致也。齐王信之立,非君王意,信亦不自坚。彭越本定梁地,始君王以魏豹故拜越为相国,今豹死,越亦望王,而君王不早定。今能取睢阳以北至谷城皆以王越,从陈以东傅海与信。捐此地以许两人,使各自为战,则楚易败也。”于是,汉王发使使信、越皆引兵来。项羽已破,高祖袭夺齐王军,徙齐王信为楚王,都下邳。信至国,召所从食漂母,赐千金。及下乡南昌亭长,赐百钱,曰:“公小人也,为德不卒。”召辱己之少年令出胯下者,以为楚中尉,告诸将相曰:“此壮士也。方辱我时,我宁不能杀之邪?杀之无名,故忍而就于此。”信初之国,行县邑,陈兵出入。人有上书告楚王信反。高帝以陈平计,天子巡狩发使告诸侯会陈:“吾将游云梦。”实欲袭信。信谒高祖于陈,上令武士缚信,载后车。信曰:“果若言:狡兔死,良狗烹;高鸟尽,良亏藏;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我固当烹!”上曰:“人告公反。”遂械系信。至洛阳,赦信罪,以为淮阴侯。信由此日怨望,居常怏怏,羞与绛、灌等列。信尝过樊将军哙,哙跪拜送迎,言称臣,曰:“大王乃肯临臣!”信出门,笑曰:“生乃与哙等为伍!”上常从容与信言诸将能不,各有差。上问曰:“如我能将几何?”信曰:“陛下不过能将十万。”上

曰:“于君何如?”曰:“臣多多而益善耳。”上笑曰:“多多益善,何为为我禽?”信曰:“陛下不能将兵,而善将将,此乃信之所以为陛下禽也。且陛下所谓天授,非人力也。”陈豨拜为钜鹿守,辞于淮阴侯。淮阴侯挈其手,辟左右,与之步于庭,仰天叹曰:“子可与言乎?欲与子有言也。”豨曰:“唯将军令之。”淮阴侯曰:“公所居,天下精兵处也;而公,陛下之信幸臣也。人言公之畔,陛下必不信;再至,陛下乃疑矣;三至,必怒而自将。吾为公从中起,天下可图也。”陈豨果反,上自将而往,信病不从。乃谋与家臣夜诈诏赦诸官徒奴,欲发以袭吕后、太子。其舍人得罪于信,信因欲杀之。舍人弟上变,吕后与萧相国谋,诈令人从上所来,言豨已得死,列侯群臣皆贺。相国绐信曰:“虽疾,强入贺。”信入,吕后使武士缚信斩之。

孙子曰:“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信料楚汉之长短。又曰:“远而示之近。”信陈兵临晋而渡于夏阳。又曰:“入深则专,十人不克。”信去国远斗,其锋不可当。又曰:“置之死地而后生。”信使万人出,背水陈。又曰:“不战而屈人之兵。”信暴其所长,燕从风而靡。又曰:“半渡而击之,利。”信决潍水而斩龙且是也。

前汉周亚夫

周亚夫,绛侯勃子也。孝文帝封亚夫为条侯,续绛氏后。文帝之后六岁,匈奴大入边。乃以宗正刘礼为将军,军霸上;祝兹侯徐厉为将军,军棘门;以河内守亚夫为将军,军细柳,以备胡。上自劳军,至霸上及棘门军,直驰入,将以下骑送迎。已而之细柳军,军士吏被甲,锐兵刃,彀弓弩持满。天子先驱至,不得入。先驱曰:“天子且至!”军门都尉曰:“将军令曰:军中闻将军令,不闻天子之诏。”居无何,上至,又不得入。于是上乃使使持节诏将军:“吾欲入劳军。”亚夫乃传言开壁门。壁门士吏谓从属车骑曰:“将军约:军中不得驱驰。”于是天子乃按辔徐行。至营,将军亚夫持兵揖曰:“介胄之士不拜,请以军礼见。”天子为动,改容式车,使人称谢:“皇帝慰劳将军。”成礼而去。既出军门,群臣皆惊。文帝曰:“嗟乎,此真将军矣!曩者霸上、棘门军,若儿戏耳,其将固可袭而虏也。至于亚夫,可得而犯邪?”称善者久之。月余,三军皆罢,乃拜亚夫为中尉。孝文诫太子曰:“即有缓急,周亚夫真可任将兵。”文帝崩,拜亚夫为车骑将军。孝景三年,吴、楚反。亚夫以中尉为太尉,东击吴、楚,因自请上曰:“楚兵剽轻,难与争锋。愿以梁委之,绝其粮道,乃可制。”上许之。亚夫至洛阳见剧孟,喜曰:“七国反,吾乘传至此,不自意全,又以为诸侯已得剧孟。孟今无动,吾据荥阳,荥阳以东无足忧者。”至淮阳,问故父绛侯客邓都尉曰:“策安出?”客曰:“吴楚兵锐,甚难与争锋。楚兵轻,不能久。方今为将军计,莫若引兵东北壁昌邑,以梁委吴,吴必尽锐攻之。将军深兵高垒,使轻兵绝淮泗口,塞吴饷道,使吴、梁相弊而粮食竭。乃以全制其极,破吴必矣。”绛侯曰:“善。”从其策。遂坚壁昌邑南,轻兵绝吴饷道。吴王之初发也,吴臣田禄伯为大将军。田禄伯曰:“兵屯聚而西,无他奇道,难以立功。臣愿得五万人别循江淮而上,收淮南、长沙,入武关与大王会。此亦一奇也。”吴王太子谏曰:“王以反为名,此兵难以籍人,人亦且反,王奈何?且擅兵而别,多他利害,徒自损耳。”吴王即不许田禄伯。吴少将桓将军说王曰:“吴多步兵,步兵利险;汉多车骑,车骑利平地。愿大王所过城不下,直去,疾西据洛阳武库,食敖仓粟,阻山河之险,以令诸侯。虽无入关,天下固已定矣。大王徐行,留下城邑,汉军车骑至,驰入梁、楚之郊,事败矣。”吴王问吴老将,老将曰:“此年少摧锋可耳,安知大虑?”于是王不用桓将军计。太尉既会兵荥阳,吴方攻梁。梁急请救,太尉引兵东北走昌邑,深壁而守。梁日使使请太尉,太尉守便宜不肯往。梁上书言景帝,景帝使使诏救梁。太尉不奉诏,坚壁不出,而使轻骑兵弓高侯等绝吴、楚兵后粮道。吴兵乏粮,饥,数欲挑战,终不出。夜军中惊,内相攻击扰乱,至于太尉帐下,太尉终卧不起。顷之,复定。后吴奔壁东南陬,太尉使备西北。已而其精兵果奔西北,不得入。吴兵既饿,乃引而去。太尉出精兵追逐,大破之。吴王濞弃其军,而与壮士数千人亡走。因乘胜,遂尽虏之,降其兵,购吴王千金。月余,越人斩吴王头以告。凡相攻守三月,而吴、楚破平。于是,诸将乃以太尉计谋为是。其后,匈奴王徐卢等五人降,景帝欲侯之以劝后。丞相亚夫曰:“彼背其主降陛下,陛下侯之,则何以责人臣不守节者乎?”景帝曰:“丞相议不可用。”乃悉封徐卢等为列侯。亚夫因谢病。居无何,召诣廷尉,呕血而死。

孙子曰:“将能而君不御者胜。”亚夫严约,而天子按缙徐行。又曰:“守而必固者,守其所不攻。”吴攻东南,而亚夫使备西北是也。

前汉李广

李广者,陇西成纪人也。广家世世受射。孝文帝时,匈奴大入萧关,而广以良家子从军击胡,因善骑射,杀首虏多,为武骑常侍。尝从行,有所冲陷折关及格猛兽,而文帝曰:“惜乎,子不遇时。如令子当高帝时,万户侯岂足道哉!”及孝景初,李广为陇西都尉。吴、楚反时,广为骁骑都尉,从太尉亚夫击吴、楚军,取旗显功名昌邑下。以梁王授广将军印,故还赏不行。徙为上谷太守,匈奴日以合战。属国公孙昆邪为上泣曰:“李广才气天下无双,自负其能,数与虏战,恐亡之。”于是乃徙为上郡太守。匈奴大入上郡,天子使中贵人从广勒习兵,击匈奴。中贵人将骑数十纵,见匈奴三人,与战。三人还射,伤中贵人,杀其骑且尽。贵人走广,广曰:“是必射雕者也。”广乃遂从百骑往驰三人,三人亡马步行,行数十里。广令其骑张左右翼,而广身自射彼三人者,杀其二人,生得一人。果匈奴射雕者也。已缚之上马,望匈奴有数十骑,见广,以为诱骑,皆惊,上山陈。广之百骑皆大恐,欲驰还走。广曰:“吾去大军数十里,今如此以百骑走,匈奴追射我立尽。今我留,匈奴必以我为大军之诱,必不敢击我。”广令诸骑曰:“前。”未到匈奴陈二里所,止,令曰:“皆下马解鞍。”其骑曰:“虏多且近,即有急,奈何?”广曰:“彼虏以我为走,今皆解鞍以示不走,用坚其意。”于是胡骑遂不敢击。有白马将出护其兵,李广上马与十余骑奔射杀胡白马将,而复还至其骑中,解鞍,令士皆纵马卧。是时会暮,胡兵终怪之,不敢击。夜半时,胡兵亦以为汉有伏军于旁欲夜取之,胡皆引兵而去。平旦,李广乃归其大军。大军不知广所之,故弗从。武帝立,左右以为广名将也,于是广以上郡太守为未央卫尉,而程不识亦为长乐卫尉。程不识故与李广俱以边太守将军屯。及出击胡,而广行无部伍行阵,就善水草屯舍止,人人自便,不击刁斗以自卫,莫府省文书,然亦远斥候,未尝遇害。程不识正部曲行伍营陈,击刁斗,士吏治军簿至明,军不得休息,然亦未尝遇害。不识曰:“李广军极简易,然虏卒犯之,无以禁也;而其士卒亦佚乐,咸乐为之死。我军虽烦扰,然虏亦不得犯我。”是时汉边郡李广、程不识皆为名将,然匈奴畏李广之略,士卒亦多乐从李广而苦程不识。后广以卫尉为将军,出雁门击匈奴。匈奴兵多,破败广军,生得广。单于素闻广贤,令曰:“得李广必生致之。”胡骑得广,广时伤病,置广两马间,络而盛卧广。行十余里,广佯死,睨其旁有一胡儿骑善马,广暂腾而上胡儿马,因推堕儿,取其弓,鞭马南驰数十里,复得其余军,因引而入塞。匈奴捕者骑数百追之,广行取胡儿弓射杀追骑,以故得脱。于是至汉,赎为庶人。尝夜从一骑出,从人田间饮。还至霸陵亭,霸陵尉醉,呵止广。广骑曰:“故李将军。”尉曰:“今将军尚不得夜行,何乃故也?”止广宿亭下。居无何,匈奴入杀辽西太守,败韩将军。于是天子乃召拜广为右北平太守。广即请霸陵尉与俱,至军而斩之。广居右北平,匈奴闻之,号曰“汉之飞将军”,避之,数岁不敢入右北平。广出猎,见草中石,以为虎而射之,中石没镞,视之石也。因复更射之,终不能复入石矣。广廉,得赏赐辄分其麾下,饮食与士共之。终广之身,为二千石四十馀年,家无馀财,终不言家产事。广为人长,猿臂,其善射亦天性也。虽其子孙他人学者,莫能及广。广讷口少言,与人居则画地为军陈,射阔狭以饮,专以射为戏。广之将兵,乏绝之处见水,士卒不尽饮,广不近水;士卒不尽食,广不尝食。宽缓不苛,士以此爱乐为用。其射,见敌急,非在数十步之内,度不中不发,发即应弦而倒。后广以郎中令将四千骑出右北平,博望侯张骞将万骑与广俱,异道。行可数百里,匈奴左贤王将四万骑围广,广军士皆恐。广乃使其子敢往驰之。敢独与数十骑驰,直贯胡骑,出其左右而还,告广曰:“胡虏易与耳。”军士乃安。广为圆陈外向,胡急击之,矢下如雨。汉兵死者过半,汉矢且尽。广乃令士持满毋发,而广身自以大黄射其裨将,杀数人,胡虏益解。会日暮,吏士皆无人色,而广意气自如,益治军。军中自是服其勇也。明日,复力战,而博望侯军亦至,匈奴军乃解去。广尝与望气王朔燕语,曰:“自汉击匈奴而广未尝不在其中,而诸部校尉以下才能不及中人,然以击胡军功取侯者数十人。而广不为后人,然无尺寸之功以得封邑者,何也?岂吾相不当侯邪?且固命也?”朔曰:“将军自念,岂尝有所恨乎?”广曰:“吾尝为陇西守,羌尝反,吾诱而降,降者入百馀人,吾诈而同日杀之。至今大恨独此耳。”朔曰:“祸莫大于杀已降,此乃将军所以不得侯也。”后从大将军青击匈奴,既出塞,青捕虏知单于所居,乃自以精兵走之,而令广出东道。广自请曰:“臣部为前将军,今大将军乃令臣出东道;且臣结发而与匈奴战,今乃不得当单于,臣愿居前,先死单于。”大将军青亦阴受主诫,以为李广老,数奇,毋令当单于,恐不得所欲,故徙广。广固辞,大将军不听。广不谢而走,意甚愠怒而就部,引兵出东道。军亡导,或失道,后大将军。大将军与单于接战,单于遁走,弗能得而还。南绝幕,遇广。大将军使长史问广失道状,曰:“青欲上书报天子失军曲折。”广未对,大将军使长史急责广之幕府对簿。广曰:“诸校尉无罪,乃我自失道。”广谓其麾下曰:“广结发与匈奴大小七十馀战,今幸从大将军出接单于兵,而大将军又徙广部行回远,而又迷失道,岂非天哉?且广年六十馀矣,终不能复对刀笔之吏。”遂引刀自刭,广军士大夫一军皆哭。百姓闻之,知与不知,无老壮者皆垂涕。

孙子曰:“形之,敌必从之。”广下马解鞍,而虏疑有伏。又曰:“令素行,与众相得。”广法易简,而士乐为用。又曰:“卒善而养之。”广以杀降而不得封侯。又曰:“不用乡导,不能得地利。”广军亡导而失道是也。

前汉卫青

卫青,字仲卿。尝从入至井泉居室,有一钳徒,相青曰:“贵人也,官至封侯。”青笑曰:“人奴之生,得无笞骂即足矣,安得封侯事乎?”元光六年,拜为车骑将军,击匈奴,斩首虏数百骑,赐爵关内侯。是后匈奴仍侵犯边。元朔元年,青复将二万骑出雁门,斩首虏数千。明年,复出云中,西至高阙,遂至于陇西,捕首虏数千、畜百余万,走白羊楼烦王,遂取河南地为朔方郡,封青为长平侯。其后匈奴比岁入代郡、雁门、定襄、上郡、朔方,所杀略甚众。五年,青将三万骑出高阙,卫尉苏建为游击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太仆公孙贺为骑将军,代相李蔡为轻车将军,皆领属车骑将军,俱出朔方。大行李息、岸头侯张次公为将军,俱出右北平。匈奴右贤王当青等兵,以为汉兵不能至此,饮醉。汉兵夜至,围右贤王。右贤王惊,夜与骑数百驰溃围北去。汉轻骑校尉郭成等追数百里,弗得,得右贤裨王十余人、众男女万三千馀人、畜数十百万。于是引兵而还。至塞,天子使使者持大将军印,即军中拜青为大将军,诸将皆以兵属,立号而归。上曰:“大将军青躬率戎士,师大捷,获匈奴王十有馀人,益封青八千七百户,而封青子伉为宜春侯,子不疑为阴安侯,子登为发干侯。”青固谢曰:“臣幸得待罪行间,赖陛下神灵,军大捷,皆诸校力战之功也。陛下幸已益封臣青,臣青子在襁褓中,未有勤劳,上幸裂地封为三侯,非臣待罪行间,所以劝士力战之意也。伉等三人何敢受封!”上曰:“我非忘诸校功也,今固且图之。”其秋,匈奴入代,杀都尉。明年春,大将军青出定襄,合骑侯公孙敖为中将军,太仆贺为左将军,翕侯赵信为前将军,卫尉苏建为右将军,郎中令李广为后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咸属大将军,斩首数千级而还。月余悉复出定襄,斩首虏万馀人。苏建、赵信并军三千馀骑,独逢单于兵。与战一日馀,汉兵且尽。信故胡人,降为翕侯,见急,匈奴诱之,遂将其馀骑可八百奔降单于。苏建尽亡其军,独以身得亡去,自归青。青问其罪正闳、长史安、议郎周霸等:“建当云何?”霸曰:“自大将军出,未尝斩裨将。今建军弃,可斩以明将军之威。”闳、安曰:“不然。兵法: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今健以数千当单于数万,力战一日馀,士皆不敢有二心。自归而斩之,是示后无反意也。不当斩。”青曰:“青幸得以肺腑待罪行间,不患无威,而霸说我以明威,甚失臣意。且使臣职虽当斩将,以臣之尊宠,而不敢专诛于境外,其归天子,天子自裁之。于以风为人臣不敢专权,不亦可乎?”军吏皆曰:“善。”遂囚建诣行在所。

孙子曰:“出其不意。”青夜围右贤王。又曰:“小敌之坚,大敌之擒。”青不斩苏建,谓其以少击众是也。

前汉霍去病

霍去病,大将军青姊子也。年十八,善骑射,从大将军为嫖姚校尉。与轻勇骑八百,直弃大将军数百里赴利,斩捕首虏过当,封去病为冠军侯。苏建至,上弗诛,赎为庶人。张骞从大将军,以尝使大夏留匈奴中久,导军、知善水草处,军得以为饥渴,因前使绝国功,封骞为博望侯。去病侯三岁,元狩三年春为骠骑将军,将万骑出陇西,有功。上曰:“骠骑将军率戎士逾乌戾,讨遬濮,涉孤奴,历五王国,辎重人众,摄慴者弗取,几获单于子,转战六日,过焉支山千有馀里,合短兵,鏖皋兰下,杀折兰王,斩卢侯王,锐悍者,诛全甲,获丑,执浑邪王子及相国都尉,捷首虏八千九百六十级,收休屠祭天金人,师率减什七,益封去病户。”其夏,去病与合骑侯敖俱出北地,异道。博望侯张骞、郎中令李广俱出右北平,异道。广将四千骑先至,骞将万骑后。匈奴左贤王将数万骑围广,广与战二日,死者过半,所杀亦过当。骞至,匈奴引兵去。骞坐行留,当斩,赎为庶人。而去病出北地,遂深入,合骑侯失道,不相得。去病至祁连山,捕首虏甚多。上曰:“骠骑将军涉钧耆,济居延,遂臻小月氏,攻祁连山,杨武乎鱳得,得单于单相酋涂王及相国都尉,以众降下者二千五百人,可谓能舍服知成而止矣,捷首虏三万二百,获五王、王母、单于阏氏、王子五十九人,相国、将军、当户、都尉六十三人,师大率减什三,益封去病户,赐校尉从至小月氏者爵左庶长。”合骑侯敖坐行留不与票骑将军会,当斩,赎为庶人。诸宿将所将士马兵亦不如去病,去病所将常选,然亦敢深入,常与壮骑先其大军,军亦有天幸,未尝困绝也。然而诸宿将常留落不耦,由此去病日以亲贵,比大将军。其后单于怒浑邪王居西方,数为汉所破亡数万人,以票骑之兵也,欲召诛浑邪王。浑邪王与休屠王等谋,欲降汉,使人先要道边。是时大行李息将城河上,得浑邪王使,即驰传以闻。上恐其以诈降而袭边,乃令去病将兵往迎之。去病既渡河,与浑邪众相望。浑邪裨王将见汉军,而多欲不降者,颇遁。去病乃驰入,得与浑邪王相见,斩其欲亡者八千人,遂独遣浑邪王乘传先诣行在所,尽将其众渡河降者数万人,号称十万。既至长安,天子所以赏赐数十巨万,封浑邪王万户,为漯阴侯。上嘉去病之功,曰:“票骑将军去病率师征匈奴,西域王浑邪王及厥众萌咸奔于率,以军粮接食,并将控弦万有馀人,诛獟駻,捷首虏八千馀级,降异国之王三十二。战士不离伤,十万之众毕怀集服,仍兴之劳,爰及河塞,庶几亡患,减陇西、北地、上郡戍卒之半,以宽天下繇役。”乃分处降者于边五郡故塞外,而皆在河南,因其故俗为属国。其明年,匈奴入右北平、定襄,杀略汉千馀人。上与诸将议曰:“翕侯赵信为单于画计,常以为汉兵不能度幕轻留。今大发卒,其势必得所欲。”令大将军青、票骑将军去病各五万骑,步兵转者踵军数十万,而敢力战深入之士皆属去病。去病始为出定襄,当单于,捕虏,虏言单于东。乃更令去病出代郡,令青出定襄。赵信为单于谋曰:“汉兵即度幕,人马罢,匈奴可坐收虏耳。”乃悉远北其辎重,皆以精兵待幕北。而适直青军出塞千馀里,见单于兵陈而待。于是青令武刚车自环为营,而纵五千骑往当匈奴,匈奴亦从万骑。会日且入而大风起,沙砾击面,两军不相见,汉益纵左右翼绕单于。单于视汉兵多而士马尚强战,而匈奴不利,薄莫,单于遂乘六羸、壮骑可数百,有冒汉围西北驰去。昏,汉、匈奴相纷拿,杀伤大当。汉军左校捕虏,言单于未昏而去。汉军因发轻骑夜追之,青因随其后,匈奴兵亦散走。会明,行二百余里,不得单于,颇捕斩首虏万馀级,遂至窴颜山赵信城,得匈奴积粟食军。军留一日而还,悉烧其城、馀粟以归。青军入塞,凡斩首虏万九千级。去病骑兵车重与大将军军等,而亡裨将,悉以李敢等为大校,当裨将,出代、右北平二千馀里,直左方兵,所斩捕功已多于青。既皆还,上曰:“骠骑将军去病约轻赍,绝大幕,执讯获丑士万有四百四十三级,师率减什二,取食于敌,卓行殊远而粮不绝。以五千八百户益封骠骑将军。”赏赐甚多,而青不得益封。两军之出塞,塞阅官及私马凡十四万匹,而后入塞者不满三万匹。乃至大司马位。大将军、骠骑将军皆为大司马。去病为人少言不泄,有气敢往。上尝欲教之孙、吴兵法,对曰:“顾方略何如耳,不至学古兵法。”上为治第,令视之,对曰:“匈奴不灭,无以家为也。”由此上益重爱之。然少而侍中,贵不省士。其从军,士为遣太官,赍数十乘。既还,重车馀弃梁肉,而士有饥者。其在塞外,卒乏粮,或不能自振,而去病尚穿域蹋鞠也。事多此类。青仁喜士谦退,以和柔自媚于上,然于天下未有称悉。去病元狩六年薨,为冢象祁连山。元封五年,青薨。自青围单于后十四岁而卒,不复击匈奴者。以汉马少,又方南诛两越,东伐朝鲜,系羌西南夷,以故久不伐胡。青尚平阳主,与主合葬,起冢象芦山云。大将军青凡七出击匈奴,斩捕首虏五万馀级,一与单于战,收河南地,置朔方郡。其裨将及校尉侯者九人,为特将者十五人。

孙子曰:“不用乡导者,不能得地利。”青以张骞道军而无饥渴。又曰:“兵无选锋曰北。”去病所将常选。又曰:“强而避之。”青以武刚车自环为营。又曰:“重地,吾将继其食。”去病约赍,绝幕取食于敌而粮不绝。又曰:“破车疲马,十去其七。”青与去病以十四万骑出塞,而归者不满三万匹。又曰:“视卒如爱子。”去病反,馀弃梁肉,而士有饥者是也。

前汉赵充国

赵充国,字翁孙,陇西上邽人也。始为骑士,以六郡良家子善骑射补羽林。为人沉勇,有大略。少好将帅之节而学兵法,通知四夷事。武帝时,以假司马从贰师将军击匈奴,大为虏所围。汉军乏食数日,死伤者多,充国乃与壮士百馀人溃围陷阵,贰师引兵随之,遂得解,身被二十馀创。武帝亲见,视其创,嗟叹之,拜为中郎,迁车骑将军长史。昭帝时,击匈奴,获西祁王,擢为后将军。匈奴大发十馀万骑,南旁塞,至符奚芦山,欲入为寇。亡者题除渠堂降汉言之,遣充国将四万骑屯缘边九郡,单于闻之,引去。是时,光禄大夫义渠安国使行诸羌,先零豪言愿时渡湟水北,逐民所不田处畜牧。安国以闻。充国劾安国奉使不恭。是后,羌人旁缘前言,抵冒渡湟水,郡县不能禁。先零遂与诸羌种豪二百馀人,解仇交质盟诅。上闻之,以问充国,对曰:“羌人所以易制者,以其种自有豪,数相攻击,势不壹也。往三十余岁,西羌反时,亦先解仇合约攻令居,与汉相距,五六年乃定。至征和五年,先零豪封煎等通使匈奴。匈奴使人至小月氏,传告诸羌曰:‘汉二师将军众十馀万人降匈奴,羌人为汉事苦,张掖、酒泉本我地,地肥美,本可共击居之。’以此观匈奴欲与羌合,非一世也。间者匈奴困于西方,闻乌桓来保塞,恐兵复从东方起,数使使尉黎、危须诸国,设以子女貂裘,欲沮解之。其计不合。疑匈奴更遣使至羌中,道从沙阴地,出盐泽,过长坑,入穷水塞,南抵属国,与先零相直。臣恐羌变未止此,且复结联他种,宜及未然为之备。”后月余,羌侯狼何果遣使至匈奴藉兵,欲击鄯善、敦煌以绝汉道。充国以为:狼何,小月氏种,在阳关西南,势不能独造此计。疑匈奴使已至羌中,先零、?、开乃解仇作约,到秋马肥,变必起矣。宜遣使者行边兵豫为备,敕视诸羌,毋令解仇,以发觉其谋。于是两府复白遣义渠安国行视诸羌,分别善恶。安国至,召先零诸豪三十馀人,以尤桀黠,皆斩之;纵兵击其种人,斩首千馀级。于是诸降羌及归义羌侯杨玉等恐怒,亡所信乡,遂劫略小种,背畔犯塞,攻城邑,杀长史。安国以骑都尉将骑三千屯备羌,至浩亹,为虏所击,失亡车重兵器甚众。安国引还,至令居,以闻。时充国年七十馀,上老之,使丙吉问谁可将者,充国对曰:“亡逾于老臣者矣。”上遣问焉,曰:“将军度羌虏何如,当用几人?”充国曰:“百闻不如一见,兵难逾度,臣愿驰至金城,图上方略。然羌戎小夷,逆天背畔,灭亡不久。愿陛下以属老臣,勿以为忧。”上笑曰:“诺。”充国至金城,须兵满万骑,欲渡河,恐为虏所遮,即夜遣三校衔枚先渡,渡辄营陈,会明,毕,遂以次尽渡。虏数十百骑来,出入军傍。充国曰:“吾士马新倦,不可驰逐。此皆骁骑难制,又恐其为诱兵也。击虏以殄灭为期,小利不足贪。”令军勿击。遣骑候四望狭中亡虏,夜引兵上至落都,召诸校司马,谓曰:“吾知羌虏不能为兵矣。使虏发数千人守杜四望狭中,兵岂得入哉!”充国常以远兵候为务,行必为战备,止必坚营壁,尤能持重,爱士卒,先计而后战。遂西至西部都尉府,日飨军士,士皆欲为用。虏数挑战,充国坚守。捕得生口,言羌豪相数责曰:“语汝亡反,今天子遣赵将军来,年八九十矣,善为兵。今请欲一斗而死,可得邪!”充国子右曹郎中将卬,将期门佽飞、羽林孤儿、胡越骑为支兵,至令居。虏并出绝转道,卬以闻。有诏将入校尉与骁骑都尉、金城太守合疏捕山间虏,通转道津度。初,?、开豪靡当儿使弟雕库来告都尉曰:“先零欲反。”后数日果反。雕库种人颇在先零中,都尉即留雕库为质。充国以为亡罪,乃遣归告种豪:“大兵诛有罪者,明白自别,毋取并灭。天子告诸羌人:犯法者能相捕斩,除罪。斩大豪有罪者一人,赐钱四十万,中豪十五万,下豪二万,大男三千,女子及老小千钱,又以其所捕妻子财物尽与之。”充国计欲以威信招降?、开及劫略者,解散虏谋,徼极乃击之。酒泉太守辛武贤奏言:“今虏朝夕为寇,土地寒苦,汉马不能冬,屯兵在武威、张掖、酒泉万骑以上,皆多羸瘦。可益马食,以七月上旬赍三十日粮,分兵并出张掖、酒泉合击?、开在鲜水上者。虏以畜产为命,皆离散,兵即分出,虽不能尽诛,夺其畜产,虏其妻子,复引兵还,冬复击之,大兵仍出,虏必震坏。”天子下其书充国,令与校尉以下吏士知羌事者博议。充国以为:“武贤欲轻引万骑,分为两道出张掖,回远千里。以一马自驼负三十日食,为米二斛四斗,麦八斛,又有衣装兵器,难以追逐。勤劳而至,虏必商军进退,稍引去,逐水草,入山林,随而深入。虏即据前险,守后厄,以绝粮道,必有伤危之忧,为夷狄笑,千载不可复。而武贤以为可夺其畜产,虏其妻子,此殆空言,非至计也。先零首为畔逆,它种劫略。故臣愚册,欲捐?、开暗昧之过,隐而勿章,先行先零之诛以震动之,宜悔过反善,因赦其罪,选择良吏知其俗者拊循和辑,此全师保胜安边之策。”天子下其书。公卿议者咸以为先零兵盛,而负?、开之助,不先破?、开,则先零未可图也。上乃拜侍中乐成侯许延寿为强弩将军,即拜酒泉太守武贤为破羌将军,赐玺书嘉纳其册。以书敕诮充国曰:“皇帝问后将军,甚苦暴露。今张掖以东粟石百余,刍槁束数十,转输并起,百姓烦扰。将军将万馀之众,不早及秋共水草之利争其畜食,欲至冬,虏皆当畜食,多藏匿山中依险阻,将军士寒,手足皲瘃,宁有利哉?将军不念中国之费,欲以岁数而胜微,将军谁不乐此者!今诏破羌将军武贤将兵六千一百人,敦煌太守快将二千人,长水校尉富昌、酒泉侯奉世将婼、月氏兵四千人,亡虏万二千人,赍三十日食,以七月二十二日击?羌,入鲜水北句廉上,去酒泉八百里,去将军可千二百里。将军其引兵便道西并进,虽不相及,使虏闻东方北方兵并来,分散其心意,离其党与,虽不能殄灭,当有瓦解者。已诏中郎将卬将胡越佽飞射士、步兵二校,益将军兵。今五星出东方,中国大利,蛮夷大败。太白出高,用兵深入敢战者吉,弗敢战者凶。将军急装,因天时,诛不义,万下必全,勿复有疑。”充国既得诮,以为将任兵在外,便宜有守,以安国家。乃上书谢罪,因陈兵利害,曰:“臣窃见骑都尉安国前幸赐书,择羌人可使使?,谕告以大军当至,汉不诛?,以解其谋。恩泽甚厚,非臣下所能及。臣独私美陛下盛德至计亡已,故遣开豪雕库宣天子至德,?、开之属皆闻知明诏。今先零羌杨玉将骑四千及煎巩骑五千,阻石山木,候便为寇,?羌未有所犯。今置先零,先击?,释有罪,诛亡辜,起壹难,就两害,诚非陛下大计也。臣闻兵法:攻不足者,守有馀。又曰:善战者,致人,不致于人。今?羌欲为敦煌、酒泉寇,宜饰兵马,练战士,以须其至,坐得致敌之术,以逸击劳,取胜之道也。今恐二部兵少不足以守,而发之行攻,释致虏之术而从为虏所致之道,愚以为不便。先零羌虏欲为背畔,故与?、开解仇结约。然其私心不能亡,恐汉兵至而?、开背之也。臣愚以为其计常欲先赴?、开之急,以坚其约,先击?羌,先零必助之。今虏马肥,粮食方饶,击之恐不能伤害,适使先零得施德于?羌,坚其约,合其党。虏交坚党合,精兵二万馀人,迫胁诸小种,附著者稍众,莫须之属不轻得离也。如是,虏兵寝多,诛之用力数倍。臣恐国家忧累徭十年数,不二三岁而已。臣得蒙天子厚恩,父子俱为显列。臣位至上卿,爵为列侯,犬马之齿七十六,为明诏填沟壑,死骨不朽,亡所顾念。独思惟兵利害至熟悉也,于臣之计,先诛先零已,则?、开之属不烦兵而服矣。先零已诛而?、开不服,须正月击之,得计之理,又其时也。以今进兵,诚不见其利,唯陛下裁察。”玺书报从充国计焉。充国引兵至先零在所。虏久屯聚,解弛,望见大军,弃车重,欲渡湟水,道厄狭,充国徐行驱之。或曰逐利行迟,充国曰:“此窃寇,不可迫也。缓之则走不顾,急之则还致死。”诸校皆曰:“善。”虏赴水溺死者数百,降及斩首五百馀人,虏马牛羊十万馀头,车四千馀两。兵至?地,令军毋燔聚落刍牧田中。?羌闻之,喜曰:“汉果不击我矣!”豪靡忘使人来言:“愿得还复故地。”充国以闻,未报。靡忘来自归,充国赐饮食,遣还谕种人。护军以下皆争之,曰:“此反虏,不可擅遣。”充国曰:“诸君但欲便文自营,非为公家忠计也。”语未卒,玺书报,令靡忘以赎论。后?卒不烦兵而下。充国病,上赐书曰:“将军年老加疾,朕甚忧之。今诏破羌将军诸屯所,为将军副,急因天时大利,吏士锐气,以十二月击先零羌。即疾剧,留屯毋行,独遣破羌、强弩将军。”时羌降者万馀人矣。充国度其必坏,欲罢骑兵屯田,以待其敝。作奏未上,会得进兵玺书,中郎将卬惧,使客谏充国曰:“诚令兵出,破军杀将以倾国家,将军守之可也。即利与病,又何足争?一旦不合上意,遣绣衣来责将军,将军之身不能自保,何国家之安?”充国叹曰:“是何言之不忠也!往者举可先行羌者,吾举辛武贤,丞相、御史复白遣义渠安国,竟沮败羌。金城、湟中谷斛八钱,吾谓耿中丞,籴三百万斛谷,羌人不敢动矣。耿中丞请籴百万斛,乃得四十万斛耳。义渠再使,且费其半。失此二册,羌人故敢为逆。失之毫厘,差以千里,是既然矣。今兵久不决,四夷卒有动摇,相因而起,虽有知者不能善其后,羌独足忧邪!吾固以死守之,明主可为忠言。”遂上屯田奏曰:“臣闻兵者,所以明德除害也。故举得于外,则福生于内,不可不谨。臣所将吏士马牛食,月用粮谷十九万九千六百三十斛,盐千六百九十三斛,茭槁二十五万二百八十六石。难久不解,徭役不息。又恐它夷卒有不虞之变,相因并起,为明主忧,诚非素定庙胜之册。且羌虏易以计破,难用兵碎也,故臣愚以为击之不便。计度临羌东至浩亹,羌虏故田及公田,民所未垦百二千顷。愿罢骑兵,留弛刑应募,及淮阳、汝南步兵与吏士私从者,合凡万二百八十一人,用谷月二万十千三百六十三斛,盐三百八斛,分屯要害。田事出,赋人二十亩。至四月草生,发郡骑及属国胡骑伉健各千,倅马什二,就草,为田者游兵。以充入金城郡,益积畜,省大费。今大司农所转谷至者,足支万人一岁食。谨上田处及器用簿,唯陛下裁许。”上报曰:“欲罢骑兵万人留田,即如将军之计,虏当何时伏诛,兵当何时得决?孰计其便,复奏。”充国上状曰:“臣闻帝王之兵,以全取胜,是以贵谋而贱战。战而百胜,非善之善者也。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蛮夷习俗虽殊于礼义之国,然其欲避害就利,爱亲戚,畏死亡,一也。今虏亡其美地荐草,愁于寄托远遁,骨肉离心,人有畔志,而明主班师罢兵,万人留田,顺天时因地利,以待取胜之虏,虽未即伏辜,兵决可期月而望。臣谨条不出兵留田便宜十二事。步兵九校,吏士万人,留屯以为武备,因田致谷,威德并行,一也。又因排折羌虏,令不得归肥饶之地,贫破其众,以成羌虏相畔之渐,二也。居民得并田作,不失农业,三也。军马一月之食,度支田士一岁,罢骑兵以省大费,四也。至春省甲士卒,循河湟漕谷至临羌,以视羌虏,扬威武,传世折冲之具,五也。以闲暇时,缮治邮亭,充入金城,六也。兵出,乘危侥幸,不出,令反畔之虏窜于风寒之地,离霜露疾疫瘃堕之患,坐得必胜之道,七也。亡经阻远追死伤之害,八也。内不损威武之重,外不令虏得乘间之势,九也。又亡惊动河南大开、小开使生它变之忧,十也。治湟狭中道桥,令可至鲜水,以制西域,信威千里,从枕席上过师,十一也。大费既省,徭役豫息,以戒不虞,十二也。留屯田得十二便,出兵失十二利。臣充国材下,犬马齿衰,不识长册,唯明诏博详公卿议臣采择。”上复赐报曰:“将军言十二便,闻之。虏虽未伏诛,兵决可期月而望。期月而望者,谓今冬邪,谓何时也?将军孰计复奏。”充国奏曰:“臣闻兵以计为本,故多算胜少算。先零羌精兵今馀不过七八千人,失地远客,分散饥冻。?、开、莫须又颇暴略其羸弱畜产,畔还者不绝,皆闻天子明令相捕斩之赏。臣愚以为虏破坏可日月冀,远在来春,故曰兵决可期月而望。窃见北虏自敦煌至辽东万一千五百馀里,乘塞列隧有吏卒数千人,虏数大众攻之而不能害。今留步士万人屯田,地势平易,多高山远望之便,部曲相保,为堑垒木樵,校联不绝,便兵弩,饰斗具。烽火幸通,执及并力,以逸待劳,兵之利者也。臣愚以为屯田内有亡费之利,外有守御之备。骑兵虽罢,虏见万人留田为必禽之具,其上崩归德,宜不久矣。从今尽三月,虏马蠃瘦,必不敢损其妻子于它种中,远涉河山而来为寇。又见屯田之士精兵万人,终不敢复将其累重还归故地。是臣之愚计,所以度虏且必瓦解其处,不战而自破之册也。臣闻:战不必胜,不苟接刃;攻不必取,不苟劳众。而释坐胜之道,从乘危之势,贬重而自损,非所以视蛮夷也。臣窃自惟念,奉诏出塞,引军远击,穷天子之精兵,散车甲于山野,虽亡尺寸之功,偷得避慊之便,而亡后咎馀责,此人臣不忠之利,非明主社稷之福也。臣幸得奋精兵,讨不义,久留天诛,罪当万死。陛下宽仁,未忍加诛,令臣数得熟计。愚臣伏计熟甚,不敢避斧钺之诛,昧死陈愚,唯陛下省察。”充国奏每上,辄下公卿议臣。初是充国计者什三,中什五,最后什八。有诏诘前言不便者,皆顿首服。丞相魏相曰:“臣愚不习兵事利害,后将军数画军册,其言常是,臣任其计可必用也。”上于是报充国曰:“将军计善。其上留屯田及当罢者人马数。将军强食,谨兵事,自爱!”上以破羌、强弩将军数言当击,又用充国屯田处离散,恐虏犯之,于是两从其计,诏两将军与中郎将卬出击。强弩出,降四千馀人,破羌斩首二千级,中郎将卬斩首降者亦二千馀级,而充国所降复得五千余人。诏罢兵,独充国留屯田。明年,充国奏请罢屯兵。奏可,充国振旅而还。所善浩星赐迎说充国,曰:“众人皆以破羌、强弩出击,多斩首获降,虏以破坏。然有识者以为虏势穷困,兵虽不出,必自服矣。将军即见,宜归功于二将军出击,非愚臣所及。如此,将军计未失也。”充国曰:“吾年老矣,爵位已极,岂嫌伐一时事以欺明主哉!兵势,国之大事,当为后法。老臣不以馀命壹为陛下明言兵之利害,卒死,谁当复言之者?”卒以其意对,上然其计,罢遣辛武贤归酒泉太守官,充国复为后将军卫尉。其秋,羌若零、离留、且种、儿库共斩先零大豪犹非、杨玉首,及诸豪弟泽、阳雕、良儿、靡忘皆帅煎巩、黄羝之属四千馀人降。汉封若零、弟泽二人为帅众王,离留、且种二人为侯,儿库为君,阳雕为言兵侯,良儿为君,靡亡为献牛君。初置金城属国,以处降羌。诏举可护羌校尉者,时充国病,四府举辛武贤小弟汤,充国遽起奏:“汤使酒,不可典蛮夷。不如汤兄临众。”时汤已拜受节,有诏更用临众。临众病免,五府复举汤,酒数醉羌人,羌人反畔,卒如充国之言。朝廷每有四夷大议,常与参兵谋,问筹策焉。年八十六薨。初,充国以功德与霍光等列,画未央宫。成帝时,西羌常有警,上思将帅之臣,追美充国,乃召杨雄即充国图画而颂之,曰:“明灵惟宣,戎有先零。先零昌狂,侵汉西疆。汉命虎臣,惟后将军,整我六师,是讨是震。既临其域,谕以威德,有守矜功,谓之弗克。请奋其旅,于?之羌,天子命我,从之鲜阳。营平守节,屡奏封章,料敌制胜,威谋靡亢。遂克西戎,还师于京,鬼方宾服,罔不有庭。昔周之宣,有方有虎,诗人歌功,乃列于雅。在汉中兴,充国作武,纠纠桓桓,亦绍厥后。”

孙子曰:“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充国谓兵难逾度。又曰:“以虞待不虞者,胜。”充国常远斥侯。又曰:“取敌之利者,货也。”充国以钱诱羌,令诸捕斩。又曰:“主曰必战无战,可也。”充国谓便宜有守以安国家。又曰:“致人而不致于人。”充国练战士以须其至。又曰:“威加于敌,则其交不得合。”充国攻先零而?羌服。又曰:“穷寇勿迫。”充国缓驱先零。又曰:“以饱待饥。”充国谓籴三百万斛谷,羌不敢动。又曰:“进不求名,退不避罪。”充国以死守便宜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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