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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史·列传·卷七十一

文苑

温子升 荀济 祖鸿勋 李广 樊逊 荀士逊 王褒 庾信 颜之推弟之仪

虞世基 柳 许善心 李文博 明克让 刘臻 诸葛颍 王贞 虞绰 王胄 庾自直 潘徽常德志 尹式 刘善经 祖君彦 孔德绍 刘斌

《易》曰:“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然则文之为用其大矣哉!逖听三古,弥纶百代,若乃《坟》、《素》所纪,靡得而云;《典》、《谟》已降,遗风可述。至于制礼作乐,腾实飞声,善乎。言之不文,行之岂能远也。是以曲阜之多才多艺,监二代以正其源;阙里之性与天道,修《六经》以维其末。用能穷神知化,称首于千古;经邦纬俗,藏用于百代。至哉,斯固圣人之述作也。逮乎两周道丧,七十义乖。淹中、稷下,八儒、三墨之异,漆园、黍谷,名、法、兵、农之别,虽雅诰奥义,或未尽善,考其遗迹,亦贤达之流乎。其离谗放逐之臣,涂穷后门之士,道感轲而未遇,志郁抑而不申。愤激委约之中,飞文魏阙之下,奋迅泥滓,自致青云,振沈溺于一朝,流风声于千载者往往而有矣。

汉自孝武之后,雅尚斯文,扬葩振藻者如林,而二马、王、杨为之杰。东京之朝,兹道逾扇,咀徵含商者成市,而班、傅、张、蔡为之雄。当涂受命,尤好虫篆;金行勃兴,无替前烈。曹、王、陈、阮负宏衍之思,挺栋干于邓林;潘、陆、张、左擅侈丽之才,饰羽仪于凤穴。斯并高视当世,连衡孔门。虽时运推移,质文屡变,譬犹六代并奏,易俗之用无爽;九源竞逐,一致之理同归。历选前英,于斯为盛。既而中州板荡,戎狄交侵,僭伪相属,生灵涂炭,故文章黜焉。其能潜思于战争之间,挥翰于锋镝之下,亦有时而间出矣。若乃鲁徵、杜广、徐光、尹弼之俦,知名于二赵;宋该、封弈、硃彤、梁谠之属,见重于燕、秦。然皆迫于仓卒,牵于战阵,章奏符檄,则粲然可观;体物缘情,则寂寥于世。非其才有优劣,时运然也。至于朔方之地,蕞尔夷俗,胡义周之颂国都,足称宏丽。区区河右,而学者埒于中原,刘延明之铭酒泉,可谓清典。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岂徒言哉。

洎乎有魏,定鼎沙朔。南包河、淮,西吞关、陇。当时之士,有许谦、崔宏、宏子浩、高允、高闾、游雅等,先后之间,声实俱茂,词义典正,有永嘉之遗烈焉。及太和在运,锐情文学,固以颉颃汉彻,跨蹑曹丕,气韵高远,艳藻独构。衣冠仰止,咸慕新风,律调颇殊,曲度遂改。辞罕泉源,言多胸臆,润古雕今,有所未遇。是故雅言丽则之奇,绮合绣联之美,眇历岁年,未闻独得。既而陈郡袁翻、河内常景,晚拔畴类,稍革其风。及明皇御历,文雅大盛,学者如牛毛,成者如麟角。孔子曰:“才难。”不其然也?于时陈郡袁翻、翻弟跃、河东裴敬宪、弟庄伯、庄伯族弟伯茂、范阳卢观、弟仲宣、顿丘李谐、勃海高肃、河间邢臧、赵国李骞,雕琢琼瑶,刻削杞梓,并为龙光,俱称鸿翼。乐安孙彦举、济阴温子升,并自孤寒,郁然特起。咸能综采繁缛,兴属清华。比于建安之徐、陈、应、刘,元元之潘、张、左、束,各一时也。

有齐自霸业云启,广延髦俊,开四门以宾之,顿八纮以掩之。鄴都之下,烟霏雾集。河间邢子才、钜鹿魏伯起、范阳卢元明、钜鹿魏季景、清河崔长儒、河间邢子明、范阳祖孝徵、中山杜辅玄、北平阳子烈并其流也。复有范阳祖鸿勋,亦参文士之列。及天保中,李愔、陆仰、崔瞻、陆元规并在中书,参掌纶诰。其李广、樊逊、李德林、卢询祖、卢思道始以文章著名。皇建之朝,常侍王晞独擅其美。河清、天统之辰,杜台卿、刘逖、魏骞亦参诏敕。自李愔已下,在省唯撰述除官诏旨,其关涉军国文翰,多是魏收作之。及在武平,李若、荀士逊、李德林、薛道衡并为中书侍郎,典司纶綍。

后主虽溺于群小,然颇好咏诗,幼时尝读诗赋,语人云:“终有解作此理不?”初因画屏风,敕通直郎萧放及晋陵王孝式录古贤烈士及近代轻艳诸诗以充图画,帝弥重之。后复追齐州录事参军萧悫、赵州功曹参军颜之推同入撰录,犹依霸朝,谓之馆客。放及之推意欲更广其事,又因祖珽辅政,爱重之推,又托邓长颙渐说后主,属意斯文。三年,祖珽奏立文林馆,于是更召引文学士,谓之待诏文林馆焉。珽又奏撰《御览》,诏珽及特进魏收、太子太师徐之才、中书令崔劼、散骑常侍张凋、中书监阳休之监撰。珽等奏追通直散骑侍郎韦道逊、陆乂、太子舍人王劭、卫尉丞李孝基、殿中侍御史魏澹、中散大夫刘仲威、袁奭、国子博士硃才、奉车都尉眭道闲、考功郎中崔子枢、左外兵郎薛道衡、并省主客郎中卢思道、司空东阁祭酒崔德立、太傅行参军崔儦、太学博士诸葛汉、奉朝请郑公超、殿中侍御史郑子信等入馆撰书,并敕放、悫、之推等同入撰例。复命散骑常侍封孝琰、前乐陵太守郑元礼、卫尉少卿杜台卿、通直散骑常侍杨训、前南兗州长史羊肃、通直散骑侍郎马元熙、并省三公郎中刘珉、开府行参军李师上、温君悠入馆,亦令撰书。后复命特进崔季舒、前仁州刺史刘逖、散骑常侍李孝贞、中书侍郎李德林续入待诏。寻又诏诸人各举所知。又有前济州长史李翥、前广武太守魏謇、前西兗州司马萧溉、前幽州长史陆仁惠、郑州司马江旰、前通直散骑侍郎辛德源、陆开明、通直郎封孝骞、太尉掾张德冲、并省右户郎元行恭、司徒户曹参军古道子、前司空功曹参军刘顗、获嘉令崔德儒、给事中李元楷、晋州中从事阳师孝、太尉中兵参军刘儒行、司空祭酒阳辟疆、司公士曹参军卢公顺、司空中兵参军周子深、开府行参军王友伯、崔君洽、魏师謇并入馆待诏。又敕仆射段孝言亦入焉。《御览》成后,所撰录人亦有不得待诏,付所司处分者。凡此诸人,亦有文学肤浅,附会亲识,妄相推荐者十三四焉。虽然,当时操笔之徒,搜求略尽。其外如广平宋孝王、信都刘善经辈三数人,论其才性,入馆诸贤亦十三四不逮之。

周氏创业,运属陵夷,纂遗文于既丧,聘奇士如弗及。是以苏亮、苏绰、卢柔、唐瑾、元伟、李昶之徒,咸奋鳞翼,自致青紫。然绰之建言,务存质朴,遂糠秕魏、晋,宪章虞、夏,虽属辞有师古之美,矫枉非适时之用,故莫能常行焉。既而革车电迈,渚宫云撤,梁、荆之风,扇于关右,狂简之徒,斐然成俗,流宕忘反,无所取裁。

夫人有六情,禀五常之秀;情感六气,顺四时之序。盖文之所起,情发于中。而自汉、魏以来,迄乎晋、宋,其体屡变,前哲论之详矣。暨永明、天监之际,太和、天保之间,洛阳、江左,文雅尤盛,彼此好尚,互有异同。江左宫商发越,贵于清绮;河朔词义贞刚,重乎气质。气质则理胜其词,清绮则文过其意。理深者便于时用,文华者宜于咏歌。此其南北词人得失之大较也。若能掇彼清音,简兹累句,各去所短,合其两长,则文质彬彬,尽美尽善矣。

梁自大同之后,雅道沦缺,渐乖典则,争驰新巧。简文、湘东启其淫放,徐陵、庾信分路扬镳。其意浅而繁,其文匿而彩,词尚轻险,情多哀思,格以延陵之听,盖亦亡国之音也。

隋文初统万机,每念斫凋为朴,发号施令,咸去浮华。然时俗词藻、犹多淫丽;故宪台执法,屡飞霜简。炀帝初习艺文,有非轻侧,暨乎即位,一变其体。《与越公书》、《建东都诏》、《冬至受朝诗》及《拟饮马长城窟》,并存雅体,归于典制,虽意在骄淫,而词无浮荡。故当时缀文之士,遂得依而取正焉。所谓能言者未必能行,盖亦君子不以人废言也。

爰自东帝归秦,逮乎青盖入洛,四隩咸暨,九州攸同。江、汉英灵,燕、赵奇俊,并该天纲之中,俱为大国之宝。言刈其楚,片善无遗,润水圆流,不能十数,才之难也,不其然乎。时之文人,见称当世者,则齐人范阳卢思道、安平李德林、河东薛道衡、赵郡李元操、钜鹿魏澹,陈人会稽虞世基、河东柳{巧言}、高阳许善心等,或鹰扬河朔,或独步汉南,俱骋龙光,并驱云路矣。

《魏书》序袁跃、裴敬宪、卢观、封肃、邢臧、裴伯茂、邢昕、温子升为《文苑传》,今唯取子升,其余并各附其家传。《齐书》叙祖鸿勋、李广、樊逊、刘逖、荀士逊、颜之推为《文苑传》,今唯取祖、李、樊、荀,其余亦各附其家传。《周书》不立此传,今取王褒、庾信列于此篇。颜之推竟从齐入周,故列在王、庾之下。颜之仪既之推之弟,故列在之推之末。《隋书》序刘臻、崔儦、王頍、诸葛颍、王贞、孙万寿、虞绰、王胄、庾自直、潘徽为《文学传》,今检崔儦、王頍、孙万寿各从其家传,其余编之此篇,并取虞世基、许善心、柳{巧言}、明克让冠之于此,以备《文苑传》云。

温子升,字鹏举,自云太原人,晋大将军峤之后也。世居江左。祖恭之,宋彭城王义康户曹,避难归魏,家于济阴冤句,因为其郡县人焉。父晖,兗州左将军长史,行济阴郡事。

子升初受学于崔灵恩、刘兰。精勤,以夜继昼,昼夜不倦。长乃博览百家,文章清婉。为广阳王深贱客,在马坊教诸奴子书。作《侯山祠堂碑文》,常景见而善之,故诣深谢之。景曰:“顷见温生。”深怪问之。景曰:“温生是大才士。”深由是稍知之。

熙平初,中尉、东平王匡博召辞人以充御史。同时射策者八百余人,子升与卢仲宣、孙搴等二十四人为高第。于是预选者争相引决,匡使子升当之,皆受屈而去。搴谓人曰:“朝来靡旗乱辙者,皆子升逐北。”遂补御史,时年二十二。台中弹文皆委焉。以忧去任。服阕,还为朝请。后李神俊行荆州事,引兼录事参军。被徽赴省,神俊表留不遣。吏部郎中李奖退表不许,曰:“昔伯瑜之不应留,王朗所以发叹。宜速遣赴,无踵彦云前失。”于是还省。及广阳王深为东北道行台,召为郎中。黄门郎徐纥受四方表启,答之敏速,于深独沈思,曰:“彼有温郎中,才藻可畏。”高车破走,珍宝盈满,子升取绢四十疋。深军败,子升为葛荣所得。荣下都督和洛兴与子升旧识,以数十骑潜送子升,得达冀州。还京,李楷执其手曰:“卿今得免,足使夷甫惭德。”自是无复宦情,闭门读书,厉精不已。

及孝庄即位,以子升为南主客郎中,修起居注。曾一日不直,上党王天穆时录尚书事,将加捶挞,子升遂逃遁。天穆甚怒,奏人代之。庄帝曰:“当世才子不过数人,岂容为此便相放黜?”乃寝其奏。及天穆将讨邢杲,召子升同行,子升未敢应。天穆谓人曰:“吾欲收其才用,岂怀前忿也?今复不来,便须南走越,北走胡耳!”子升不得已而见之。加伏波将军。为行台郎中。天穆深知赏之。元颢入洛,天穆召子升问曰:“即欲向京师?为随我北度?”对曰:“主上以武牢失守,致此狼狈。元颢新入,人情未安,今往讨之,必有征无战。王若克复京师,奉迎大驾,桓、文之举也。舍此北度,窃为大王惜之。”天穆善之而不能用,遣子升还洛,颢以为中书舍人。庄帝还宫,为颢任使者多被废黜,而子升复为舍人。天穆每谓子升曰:“恨不用卿前计。”除正员郎,仍舍人。及帝杀尔硃荣也,子升预谋,当时赦诏,子升词也。荣入内,遇子升把诏书,问:“是何文字?”子升颜色不变,曰:“敕。”荣不视之。尔硃兆入洛,子升惧祸逃匿。

永熙中为侍读,兼舍人、镇南将军、金紫光禄大夫。迁散骑常侍、中军大将军,后领本州大中正。梁使张皋写子升文笔,传于江外,梁武称之曰:“曹植、陆机复生于北土,恨我辞人,数穷百六。”阳夏守傅摽使吐谷浑,见其国主床头有书数卷,乃是子升文也。济阴王晖业尝云:“江左文人,宋有颜延之、谢灵运,梁有沈约、任昉,我子升足以陵颜轹谢,含任吐沈。”杨遵彦作《文德论》,以为古今辞人皆负才遗行,浇薄险忌,唯邢子才、王元景、温子升彬彬有德素。

齐文襄引子升为大将军谘议。子升前为中书郎,尝诣梁客馆受国书,自以不修容止,谓人曰:“诗章易作,逋峭难为。”文襄馆客元仅曰:“诸人当贺,推子升合陈辞。”子升久忸怩,乃推陆操焉。及元仅、刘思逸、荀济等作乱,文襄疑子升知其谋。方使之作《神武碑》。文既成,乃饿诸晋阳狱,食弊襦而死。弃尸路隅,没其家口。太尉长史宋游道收葬之,又为集其文笔为三十五卷。

子升外恬静,与物无竞,言有准的,不妄毁誉。而内深险,事故之际,好豫其间,所以终致祸败。又撰《永安记》三卷。无子。

弟子盛,州主簿,有文才,年二十余卒。

荀济,字子通。其先颍川人,世居江左。济初与梁武帝布衣交。知梁武当王,然负气不服,谓人曰:“会楯上磨墨作檄文。”或称其才于梁武,梁武曰:“此人好乱者也。”济又上书讥佛法,言营费太甚。梁武将诛之,遂奔魏,馆于崔甗家。及是见执。杨愔音谓曰:“迟暮何为然?”济曰:“叱叱,气耳,何关迟暮!”乃下辩曰:“自伤年几摧颓,恐功名不立。舍兒女之情,起风云之事,故挟天子,诛权臣。”齐文襄惜其才,将不杀,亲谓曰:“荀公何意反?”济曰:“奉诏诛将军高澄,何为反!”于是燔杀之。鄴下士大夫多传济音韵。

祖鸿勋,涿郡范阳人也。父慎,仕魏,历雁门、咸阳二郡太守,政有能名。卒于金紫光禄大夫、赠中书监、幽州刺史,谥惠侯。鸿勋弱冠,与同郡卢文符并为州主簿。仆射、临淮王彧表荐其文学,除奉朝请。人曰:“临淮举卿,竟不相谢,恐非其宜。”鸿勋曰:“为国举才,临淮之务,祖鸿勋何事从而识之。”彧闻而喜曰:“吾得其人矣。”后咸阳王徽奏鸿勋为司徒法曹参军事。及赴洛,徽谓曰:“临淮相举,竟不到门,今来何也?”鸿勋曰:“今来赴职,非为谢恩。”转廷尉正,去官归乡里。齐神武尝徽至并州,作《晋祠记》,好事者玩其文。位至高阳太守。在官清素,妻子不免寒馁。时议高之。齐天保初,卒官。

李广,字弘基,范阳人也。其先自辽东徙焉。广博涉群书,有才思。少与赵郡李謇齐名,为邢、魏之亚,而讷于言,敏于行。中尉崔暹精选御史,皆是世胃,广独以才学兼侍御史,修国史。南台文奏,多其辞也。齐文宣初嗣霸业,命掌书记。天保初,欲以为中书郎,遇其病笃而止。广尝欲早朝,假寐,忽惊觉,谓其妻曰:“吾向似睡非睡,忽见一人出吾身中,语云:‘君用心过苦,非精神所堪,今辞君去。’”因而恍忽不乐,数日便遇疾,积年不起。广雅有鉴识,度量弘远,坦率无私,为士流所爱,时共赡遗之,赖以自给。竟以疾终。尝荐毕义云于崔暹。广卒后,义云集其文笔七卷,托魏收为之序。

樊逊,字孝谦,河东北猗氏人也。祖琰、父衡,并无官宦。而衡性至孝,丧父,负土成坟,植柏方数十亩,朝夕号慕。逊少好学。其兄仲以造氈为业,亦常优饶之。逊自责曰:“为人弟,独爱安逸,可不愧于心乎!’欲同勤事业。母冯氏谓曰:“汝欲谨小行邪?”逊感母言,遂专心典籍,恆书壁作“见贤思齐”四字以自劝。

逊貌丑陋,有才气。属本州沦陷,寓居鄴中,为临漳小吏。县令裴鉴莅官清苦,致白雀等瑞。逊上《清德颂》十首,鉴大加赏重,擢为主簿。仍荐之于右仆射崔暹,与辽东李广、勃海封孝琰等为暹宾客。人有讥其静默不能趋时者。逊常服东方朔之言:“陆沈世俗,避世金马”,遂借陆沈公子为主人,拟《客难》制《客诲》以自广。后崔暹大会客,大司马、襄城王旭时亦在坐,欲命府僚。暹指逊曰:“此人学富才高,兼之佳行,可为王参军也。”旭目之曰:“岂能就耶?”逊曰:“家无廕第,不敢当此。”武定七年,齐文襄崩,暹为文宣徙于边,宾客咸散,逊遂徙居陈留。梁州刺史刘杀鬼以逊兼录事参军事。逊仍举秀才。尚书案旧令,下州三载一举秀才,为三年已贡开封人郑祖献,计至此年未合。兼别驾王聪抗辞争议,右丞阳斐不能却。尚书令高隆之曰:“虽逊才学优异,待明年非远。”逊竟还本州。天保元年,本州复召举秀才。三年春,会朝堂对策。策罢,中书郎张子融奏入。至四年五月,逊与定州秀才李子宣等对策三年不调,被付外。上书请从罢,诏不报。梁州重举逊为秀才。五年正月,制诏问焉。尚书擢第,以逊为当时第一。十二月,清河王岳为大行台,率众南讨,以逊从军。明年,文宣纳梁贞阳侯萧明为梁主,岳假逊大行台郎中,使于江南,与萧脩、侯瑱和解。逊往还五日,得脩等报书,岳因与脩盟于江上。大军还鄴,逊仍被都官尚书崔昂举荐。诏付尚书,考为清平勤干,送吏部。

七年,诏令校定群书,供皇太子。逊与冀州秀才高乾和,瀛州秀才马敬德、许散愁、韩同宝,洛州秀才傅怀德,怀州秀才古道子,广平郡孝廉李汉子,勃海郡孝廉鲍长暄,阳平郡孝廉景孙,前梁州府主簿王九元、前开府水曹参军周子深等十一人同被尚书召共刊定。时秘府书籍纰缪者多,逊乃议曰:“案汉中垒校尉刘向受诏校书,每一书竟,表上,辄言臣向书、长水校尉臣参书、太常博士书、中外书合若干本,以相比校,然后杀青。今所仇校,供拟极重,出自兰台,御诸甲馆。向之故事,见存府阁。即欲刊定,必藉众本。太常卿邢子才、太子少傅魏收、吏部尚书辛术、司农少卿穆子容、前黄门郎司马子瑞、故国子祭酒李业兴并是多书之家,请牒借本参校。”秘书监尉瑾移尚书都坐,凡所得别本三千余卷。《五经》诸史殆无遗阙。

于时魏收作《库狄干碑序》,令孝谦为之铭,陆仰不知,以为收合作也。陆操、伏浑卒,杨愔使孝谦代己作书以告晋阳朝士,令魏润色之,收不能改一字。八年,减东西二省官,更定选,员不过三百,参者二三千人。杨愔言于众曰:“后生清俊,莫过卢思道;文章成就,莫过樊孝谦;几案断割,莫过崔成之。”遂以思道长兼员外郎,三人并员外将军。孝谦辞曰:“门族寒陋,访第必不成,乞补员外司马督。”愔曰:“才高不依常例。”特奏用之。

清河初,为主书,参典诏策。天统元年,加员外郎。居七八日,行过轜车,嚬眉下泪,指方相曰:“何日更相烦君一到?”数日而卒,雇方相送葬,仍前所逢者。

孝谦死后,定州秀才荀士逊继为主书,才名相亚。

茹瞻字孝博,东安人。南州举秀才。清朗刚直。杨愔将用之,曰:“今日之选,不可无茹生。”卒于侍御史。

荀士逊,广平人也。好学,有思理,为文清典,见赏知音。武定末,举司州秀才,迄齐天保,十年不调。皇建中,马敬德荐为主书,转中书舍人。状貌甚丑,以文辞见重。尝有事须奏,遇武成在后庭,因左右传通,传通者不得士逊姓名,乃云“丑舍人”。帝曰:“必士逊也。”看封题果是,内人莫不欢笑。累迁中书侍郎,号为称职。与李若等撰《典言》,行于世。齐亡年卒。

王褒,字子深,琅邪临沂人也。曾祖俭、祖骞、父规,并《南史》有传。褒识量淹通,志怀沈静,美威仪,善谈笑,博览史传,七岁能属文。外祖梁司空袁昂爱之,谓宾客曰:“此兒当成吾宅相。”弱冠举秀才,除秘书郎、太子舍人。梁国子祭酒萧子云,褒之姑夫也,特善草隶。褒少以姻戚,去来其家,遂相模范,而名亚子云,并见重于时。武帝嘉其才艺,遂以弟鄱阳王恢女妻之。袭爵南昌县侯,历位秘书丞、宣城王文学、安城内史。及侯景陷建鄴,褒辑宁所部,见称于时。转南平内史。梁元帝嗣位,褒有旧,召拜吏部尚书、右仆射,仍迁左丞,兼参掌。褒既名家,文学优赡,当时咸共推挹,故位望隆重,宠遇日甚。而愈自谦损,不以位地矜物,时论称之。

初,元帝平侯景及禽武陵王纪后,以建鄴凋残,时江陵殷盛,便欲安之。又其政府臣僚皆楚人也,并愿即都鄢郢。尝召群臣议之。镇军将军胡僧祐、吏部尚书宗懔、太府卿黄罗汉、御史中丞刘珏等曰:“建鄴王气已尽,又荆南地又有天子气,迁徙非宜。”元帝深以为然。褒性谨慎,知元帝多猜忌,弗敢公言其非。后因清闲,密谏,言辞甚切。元帝意好荆楚,已从僧祐等策,竟不用。及魏征江陵,元帝授褒都督城西诸军事。栅破,从元帝入金城。俄而元帝出降,褒遂与众俱出,见柱国于谨,甚礼之。褒曾作《燕歌》,妙尽塞北寒苦之状,元帝及诸文士并和之,而竞为凄切之辞,至此方验焉。褒与王克、刘珏、宗懔、殷不害等数十人俱至长安,周文喜曰:“昔平吴之利,二陆而已;今定楚之功,群贤毕至,可谓过之矣。”又谓褒及王克曰:“吾即王氏甥也,卿等并吾之舅氏,当以亲戚为情,勿以去乡介意。”于是授褒及殷不害等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常从容上席,资饩甚厚。褒等亦并荷恩眄,忘羁旅焉。

周孝闵帝践阼,封石泉县子。明帝即位,笃好文学,时褒与庾信才名最高,特加亲待。帝每游宴,命褒赋诗谈论,恆在左右。寻加开府仪同三司。保定中,除内史中大夫。武帝作《象经》,令褒注之,引据该洽,甚见称赏。褒有器局,雅识政体,既累世在江东为宰辅,帝亦以此重之。建德以后,颇参朝议,凡大诏册,皆令褒具草。东宫既建,授太子少保,迁少司空,仍掌纶诰。乘舆行幸,褒常侍从。

初,褒与梁处士汝南周弘让相善,及让兄弘正自陈来聘,帝许褒等通亲知音问,褒赠弘让诗并书焉。寻出为宜州刺史,卒于位。子鼒。

庾信,字子山,南阳新野人。祖易、父肩吾,并《南史》有传。信幼而俊迈,聪敏绝伦,博览群书,尤善《春秋左氏传》。身长八尺,腰带十围,容止颓然,有过人者。父肩吾,为梁太子中庶子,掌管记。东海徐摛为右卫率。摛子陵及信并为抄撰学士。父子东宫,出入禁闼,恩礼莫与比隆。既文并绮艳,故世号为徐、庾体焉。当时后进,竞相模范,每有一文,都下莫不传诵。累迁通直散骑常侍,聘于东魏。文章辞令,盛为鄴下所称。还为东宫学士,领建康令。

侯景作乱,梁简文帝命信率宫中文武千余人营于硃雀航。及景至,信以众先退。台城陷后,信奔于江陵。梁元帝承制,除御史中丞。及即位,转右卫将军,封武康县侯,加散骑侍郎,聘于西魏。属大军南讨,遂留长安。江陵平,累迁仪同三司。周孝闵帝践阼,封临清县子,除司水下大夫。出为弘农郡守。迁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司宪中大夫。进爵义城县侯。俄拜洛州刺史。信为政简静,吏人安之。时陈氏与周通好,南北流寓之士,各许还其旧国。陈氏乃请王褒及信等十数人。武帝唯放王克、殷不害等,信及褒并惜而不遣。寻徵为司宗中大夫。明帝、武帝并雅好文学,信特蒙恩礼。至于赵、滕诸王,周旋款至,有若布衣之交。群公碑志,多相托焉。唯王褒颇与信埒,自余文人,莫有逮者。

信虽位望通显,常作乡关之思,乃作《哀江南赋》以致其意。大象初,以疾去职。隋开皇元年卒。有文集二十卷。文帝悼之,赠本官,加荆、雍二州刺史。子立嗣。

颜之推,字介,琅邪临沂人也。祖见远、父协,并以义烈称。世善《周官》、《左氏》学,俱《南史》有传。之推年十二,遇梁湘东王自讲《庄》、《老》,之推便预门徒。虚谈非其所好,还习《礼》、《传》。博览书史,无不该洽,辞情典丽,甚为西府所称。湘东王以为其国右常侍,加镇西墨曹参军。好饮酒,多任纵,不修边幅,时论以此少之。湘东遣世子方诸镇郢州,以之推为中抚军府外兵参军,掌管记。遇侯景陷郢州,频欲杀之,赖其行台郎中王则以免。景平,还江陵。时湘东即位,以之推为散骑侍郎,奏舍人事。后为周军所破,大将军李穆重之,送往弘农,令掌其兄阳平公远书翰。遇河水暴长,具船将妻子奔齐,经砥柱之险,时人称其勇决。文宣见,悦之,即除奉朝请,引于内馆中,侍从左右,颇被顾眄。后从至天泉池,以为中书舍人,令中书郎段孝信将敕示之推。之推营外饮酒,孝信还以状言,文宣乃曰:“且停。”由是遂寝。后待诏文林馆,除司徒录事参军。之推聪颖机悟,博识有才辩,工尺牍,应对闲明,大为祖珽所重,令掌知馆事,判署文书。迁通直散骑常侍,俄领中书舍人。帝时有取索,恆令中使传旨,之推禀承宣告,馆中皆受进止。所进文书,皆是其封署,于进贤门奏之,待报方出。兼善于文字,监校缮写,处事勤敏,号为称职,帝甚加恩接。为勋要者所嫉,常欲害之。崔季舒等将谏也,之推取急还宅,故不连署。及召集谏人,之推亦被唤入,勘无名,得免。寻除黄门侍郎。

及周兵陷晋阳,帝轻骑还鄴,窘急,计无所从。之推因宦者侍中邓长颙进奔陈策,仍劝募吴士千余人以为左右,取青、徐路共投陈国。帝纳之,以告丞相高阿那肱等。阿那肱不愿入陈。乃云吴士难信,劝帝送珍宝累重向青州,且守三齐地。若不可保,徐浮海南度。虽不从之推策,然犹以为平原太守,令守河津。

齐亡入周。大象末,为御史上士。隋开皇中,太子召为文学,深见礼重,寻以疾终。有文集三十卷,撰《家训》二十篇,并行于世。之推在齐有二子,长曰思鲁,次曰敏楚,盖不忘本也。《之推集》,思鲁自为序。

弟之仪,字升。幼颖悟,三岁能读《孝经》。及长,博涉群书,好为词赋。尝献梁元帝《荆州颂》,辞致雅赡。帝手敕曰:“枚乘二叶,俱得游梁;应贞两世,并称文学。我求才子,鲠慰良深。”

江陵平,之仪随例迁长安,周明帝以为麟趾学士。稍迁司书上士。武帝初建东宫,盛选师傅,以之仪为侍读。太子后征吐谷浑,在军有过行,郑译等并以不能匡弼坐谴,唯之仪以累谏获赏。即拜小宫尹,封平阳县男。宣帝即位,迁上仪同大将军、御正中大夫,进爵为公。帝后刑政乖僻,昏纵日甚。之仪犯颜骤谏,虽不见纳,终亦不止,深为帝所忌。然以恩旧,每优容之。及帝杀王轨,之仪固谏。帝怒,欲并致之于法。后以其谅直无私,乃舍之。

宣帝崩,刘昉、郑译等矫遗诏,以隋文帝为丞相辅少主。之仪知非帝旨,拒而弗从。昉等草诏,署讫,逼之仪署。之仪厉声谓昉等曰:“主上升遐,嗣子幼冲,阿衡之任,宜在宗英。方今贤戚之内,赵王最长,以亲以德,合膺重寄。公等备受朝恩,当尽忠报国,柰何一旦欲以神器假人!之仪有死而已,不能诬罔先帝。”于是昉等知不可屈,乃代之仪署而行之。隋文帝后索符玺,之仪又正色曰:“此天子之物,自有主者,宰相何故索之?”于是文帝大怒,命引出,将戮之。然以其人望,乃止。出为西疆郡守。

及践极,诏征还京师,进爵新野郡公。开皇五年,拜集州刺史。在州清静,夷夏悦之。明年代还,遂优游不仕。十年正月,之仪例入朝。文帝望而识之,命引至御坐,谓之曰:“见危授命,临大节而不可夺。古人所难,何以加卿。”乃赐钱十万、米一百石。十一年卒。有《文集》十卷,行于世。

虞世基,字懋世,会稽余姚人也。父荔,《南史》有传。世基幼恬静,喜愠不形于色,博学有高才,兼善草隶。陈中书令孔奂见而叹曰:“南金之贵,属在斯人。”少傅徐陵闻其名,召之,世基不往。后因公会,陵一见而奇之,顾朝士曰:“当今潘、陆也。”因以弟女妻焉。仕陈,累迁尚书左丞。陈主尝于莫府山校猎,令世基为《讲武赋》,于坐奏之。陈主嘉之,赐马一匹。

及陈灭,入隋为通直郎,直内史省。贫无产业,每佣书养亲,怏怏不平。尝为五言诗以见情,文理忄妻切,世以为工,作者无不吟咏。未几拜内史舍人。炀帝即位,顾遇弥隆。秘书监河东柳顾言,博学有才,罕所推谢,至是与世基相见,叹曰:“海内当共推此一人,非吾侪所及也。”俄迁内史侍郎。以母忧去职,哀毁骨立。有诏起令视事。拜见之日,殆不能起,令左右扶之。哀其羸瘠,诏令进肉。世基食,辄悲哽不能下筋。帝使谓曰:“方相委任,宜为国惜身。”前后敦劝者数矣。帝重其才,亲礼逾厚,专典机密,与纳言苏威、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黄门侍郎裴矩、御史大夫裴蕴等参掌朝政。时天下多事,四方表奏,日有百数。帝方凝重,事不廷决。入阁之后,始召世基口授节度。世基至省,方为敕书,日旦百纸,无所遗缪。辽东之役,进位金紫光禄大夫。后从幸雁门,为突厥所围。战士多败。世基劝帝为赏格,亲自抚循,乃下诏停辽东事。帝从之,师乃复振。及围解,勋格不行,又下伐辽之诏,由是言其诈众,朝野离心。帝幸江都,次巩县,世基以盗贼日盛,请发兵屯洛口仓,以备不虞。帝不从,但答云:“卿是书生,定犹恇怯。”于时天下大乱,世基知帝不可谏正,又以高颎、张衡等相继诛戮,惧祸及己,虽居近侍,唯谄取容,不敢忤意。盗贼日甚,郡县多没,世基知帝恶数闻之,后有告败者,乃抑损表状,不以实闻。是后外间有变,帝弗之知也。尝遣太仆卿杨义臣捕盗河北,降贼数十万,列状上闻。帝叹曰:“我初不闻贼顿如此,义臣列降贼何多也?”世基曰:“鼠窃虽多,未足为虑。义臣克之,拥兵不少,久在阃外,此最非宜。”帝曰:“卿言是也。”遽追义臣,放其兵散。又越王侗遣太常丞元善达间行贼中,诣江都奏事,称:“李密有众数万,围逼京都。贼据洛口仓,城内无食。若陛下速还,乌合必散。不然者,东都决没。”因歔欷呜咽,帝为改容。世基见帝色忧,进曰:“越王年小,此辈诳之。若如所言,善达何缘得至?”帝勃然怒曰:“善达小人,敢廷辱我!”因使经贼中,向东阳催运。善达遂为群盗所杀。此后外人杜口,莫敢以贼闻奏。

世基气貌沈审,言多合意,是以特见亲爱,朝臣无与为比。其继室孙氏,性骄淫,世基惑之,恣意奢靡,雕饰器服,无复素士之风。孙复携前夫子夏侯俨入世基舍,而顽鄙无赖,为其聚敛,鬻官卖狱,贿赂公行,其门如市,金宝盈积。其弟世南素国士,而清贫不立,未曾有所赡。由是为论者所讥。朝野咸共疾怨。宇文化及之弑逆也,世基乃见害。

长子肃,好学才艺,时人称有家风。弱冠早没。

肃弟熙,大业末为符玺郎。次子柔、晦,并宣义郎。化及将乱之夕,宗人虞伋知而告熙曰:“事势已然,吾将济卿南度,且得免祸,同死何益。”熙曰:“弃父背君,求生何地,感尊之怀,自此诀矣。”及难作,兄弟竞请先死,行刑人先世基杀之。

柳{巧言},字顾言,河东人也。世仕江南,居襄阳。祖惔,《南史》有传。{巧言}少聪敏,解属文,好读书,所览将万卷。仕梁,为著作佐郎。后萧察据荆州,以为侍中,领国子祭酒、吏部尚书。及梁国废,拜开府,为内史侍郎。以无吏干,转晋王谘议参军。王好文雅,招引才学之士诸葛颍、虞世南、王胄、硃瑒等百余人以充学士,而{巧言}为之冠。王以师友处之,每有文什,必令其润色,然后示人。尝朝京还,作《归籓赋》,命{巧言}为序,词甚典丽。初王属文,效庾信体,及见{巧言}后,文体遂变。

仁寿初,引为东宫学士,加通直散骑常侍,检校洗马,甚见亲重。每召入卧内,与之宴谑。{巧言}尤俊辩,多在侍从,有所顾问,应答如响。性嗜酒,言杂诽谐。由是弥为太子所亲狎。以其好内典,令撰《法华玄宗》,为二十卷上之。太子大悦,赏赐优洽,侪辈莫比。

炀帝嗣位,拜秘书监,封汉南县公。帝退朝后,便命入问,言宴讽读,终日而罢。常每与嫔后对酒,时逢兴会,辄遣命之至,与同榻共席,恩比友朋。帝犹恨不能夜召,乃命匠刻木为偶人,施机关,能坐起拜伏,以像{巧言}。帝每月下对饮酒,辄令宫人置于座,与相酬酢,而为欢笑。从幸扬州,卒,帝伤惜者久之。赠大将军,谥曰康。

{巧言}撰《晋王北伐记》十五卷,有集十卷行于世。

许善心,字务本,高阳北新城人也。祖茂、父亨,并《南史》有传。善心九岁而孤,为母范氏所鞠养。幼聪明,有思理,所闻辄能记,多闻默识,为当世所称。家有旧书万余卷,皆遍通涉。十五解属文,为笺上父友徐陵,陵大奇之,谓人曰:“此神童也。”太子詹事江总举秀才,对策高第,授度支郎中,补撰史学士。祯明二年,加通直散骑常侍聘隋。遇文帝伐陈,礼成而不获反命。累表请辞,上不许。留絷宾馆。及陈亡,上遣使告之。善心素服号哭于西阶下,藉草东向,经三日,敕书唁焉。明日,有诏就馆拜通直散骑常侍,赐衣一袭。善心哭尽哀,入房改服,复出北面立,垂涕再拜受诏。明日,乃朝服泣于殿下,悲不能兴。上顾左右曰:“我平陈国,唯获此人。既能怀其旧君,即我诚臣也。”敕以本官直门下省,赐物千段、草马二十匹。从幸太山,还,授虞部侍郎。

十六年,有神雀降于含章闼,上召百官赐宴,告以此瑞。善心于坐请纸笔,制《神雀颂》奏之。上甚悦曰:“我见神雀,共皇后观之。今且召公等入,适述此事。善心于坐始知,即能成颂。文不加点,笔不停毫,常闻此言,今见其事。”因赐物二百段。十七年,除秘书丞。时秘藏图籍,尚多淆乱。善心效阮孝绪《七录》,更制《七林》,各总叙冠于篇首。又于部录之下明作者之意,区分类例焉。又奏追李文博、陆从典等学者十许人,正定经史错谬。仁寿元年,摄黄门侍郎。二年,加摄太常少卿,与牛弘等议定礼乐,秘书丞、黄门并如故。四年,留守京师。帝崩于仁寿宫,炀帝秘不发丧,先易留宫人,出除岩州刺史。逢汉王谅反,不之任。大业元年,转礼部侍郎,奏荐儒者徐文远为国子博士,包恺、陆德明、褚徽、鲁世达之辈,并加品秩,授为学官。其年,副纳言杨达为冀州道大使,以称旨,赐物五百段。

左卫大将军宇文述每日借本部兵数十人以供私役,常半日而罢。御史大夫梁毗奏劾之。上方以腹心委述,初付法官推,千余人皆称被役。经二十余日,法官候伺上旨,乃言役不满日,其数虽多,不合通计,纵令有实,亦无罪。诸兵士闻之,更云初不被役。上欲释之,付议虚实,百僚咸议为虚。善心以为述于仗卫之所,抽兵私役,虽不满日,阙于宿卫,与常役所部,情状乃殊。又兵多下番,散还本府,分道追至,不谋同辞。今殆一月,方始翻覆,奸状分明,此何可舍?苏威、杨汪等二十余人同善心议,其余皆议免罪。炀帝可免者之奏。后数月,述谮善心曰:“陈叔宝卒,善心共周罗、虞世基、袁充、蔡徵等同往送葬。善心为祭文,谓为‘陛下’。敢于今日加叔宝尊号。”召问有实,自援古例,事得释,而甚恶之。又太史奏帝即位年与尧时符合,善心议以国哀甫尔,不宜称贺。述讽御史劾之,左迁给事郎,降品二等。

四年,撰《方物志》,奏之。七年,从至涿郡。帝方自御戎以东讨,善心上封事,忤旨免官。其年复征守给事郎。帝尝言及文帝受命之符,因问鬼神之事,敕善心与崔祖浚撰《灵异记》十卷。

初,善心父撰著《梁史》,未就而殁。善心述成父志,修续家书。其《序传》末述制作之意,曰:

谨按太素将萌,洪荒初判。乾仪资始,辰象所以正时;坤载厚生,品物于焉播气。参三才而育德,肖二统而降灵。有黎人焉,为之君长;有贵贱矣,为其宗极。保上天之眷命,膺下土之乐推,莫不执太方,振长策,感召风云,驱驰英俊。干戈揖让,取之也殊功;鼎玉龟符,成之也一致。革命创制,竹素之道稍彰;纪事记言,笔墨之官渐著。炎、农以往,存其名而漏其迹;黄、轩以来,晦其文而显其质。登丘纳麓,具训诰及典谟;贯昴入房,传夏正与殷祀。洎辨方正位,论时计功。南北左右,兼四名之别;《梼杌》、《乘》车,擅一家之称。国恶虽讳,君举必书。故贼子乱臣,天下大惧,元龟明镜,昭然可察。及三郊递袭,五胜相沿,俱称百谷之王,并以四海自任。重光累德,何世无哉。

逮有梁之兴,君临天下,江左建国,莫斯为盛。受命在于一君,继统传乎四主。克昌四十八载,余祚五十六年。武皇帝出自诸生,爰升宝历。拯百王之弊,救万姓之危。反浇季之末流,登上皇之独道。朝多君子,野无遗贤,礼乐必备,宪章咸举,弘深慈于不杀,济大忍于无刑。荡荡巍巍,可为称首。属阴戎入颍,羯胡侵洛。沸腾墋黩,三季之所未闻;扫地滔天,一元之所巨厄。廊庙有序,翦成狐兔之场;圭帛有仪,碎夫犬羊之手。福善积而身祸,仁义存而国亡,岂天道欤?岂人事欤?尝别论之,在于《序论》之卷。

先君昔在前代,早怀述作,凡撰《齐书》为五十卷;《梁书》纪传,随事勒成及阙而未就者,目录注为一百八卷。梁室交丧,坟籍销尽。冢壁皆残,不准无所盗;帷囊同毁,陈农何以求!秦儒既坑,先王之道将坠;汉臣徒请,口授之文亦绝。所撰之书,一时亡散。有陈初建,诏为史官,补阙拾遗,心识口诵,依旧目录,更加修撰,且成百卷,已有六帙五十八卷上秘阁讫。

善心早婴荼蓼,弗克荷薪,太建之末,频抗表闻,至德之初,蒙授史任。方愿缃素采访,门庭记录,俯励弱才,仰成先志。而单宗少强近,虚室类原、颜,退屏无所交游,栖迟不求进益。假班嗣之书,徒闻其语;给王隐之笔,未见其人。加以庸琐凉能,孤陋末学,参职郎署,兼撰《陈史》,致此书延时,未即成续。祯明二年,以台郎入聘,属本邑沦覆,他乡播迁,行人失时,将命不复。望都亭而长恸,迁别馆而悬壶。家史旧书,在后荡尽。今止有六卷获存,又并缺落失次。自入京邑以求,随见补葺,略成七十卷:四《帝纪》八卷,《后妃》一卷,三《太子录》一卷,为一帙十卷;《宗室王侯列传》一帙十卷;《具臣列传》二帙二十卷;《外戚传》一卷,《孝德传》一卷,《诚臣传》一卷,《文苑传》二卷,《儒林传》二卷,《逸人传》一卷,《数术传》一卷,《籓臣传》一卷,合一帙十卷;《止足传》一卷,《列女传》一卷,《权幸传》一卷,《羯贼传》二卷,《逆臣传》二卷,《叛臣传》二卷,《叙传论述》一卷,合一帙十卷。凡称史臣者皆先君所言,下称名案者皆善心补阙。别为《叙论》一篇,托于《叙传》之末。

十年,又从至怀远镇,加授朝散大夫。突厥围雁门,摄左亲侍武贲郎将,领江南兵宿卫殿省。驾幸江都,追叙前勋,授通议大夫,诏还本品,行给事郎。

十四年,化及弑逆之日,隋官尽诣朝堂谒贺,善心独不至。许弘仁驰告曰:“天子已崩,宇文将军摄政,合朝文武,莫不咸集。天道人事,自有代终,何预叔而低徊若此?”善心怒之,不肯随去。弘仁返走上马,泣而言曰:“将军于叔全无恶意,忽自求死,岂不痛哉!”还告唐奉议,以状白化及,遣人就宅执至朝堂。化及令释之,善心不舞蹈而出。化及目送之,曰:“此大负气。”命捉来,骂云:“我好欲放你,敢如此不逊!”其党辄牵曳,遂害之。及越王称制,赠左光禄大夫,封高阳县公,谥曰文节。

善心母范氏,梁太子中舍人孝才之女也。少寡,养孤,博学有高节。隋文帝知之,敕尚食每献时新,常遣分赐。尝诏范入内,侍皇后讲读。封永乐郡君。及善心遇祸,范氏九十有二,临丧不哭,抚柩曰:“能死国难,我有兒矣。”因卧不食,后十余日亦终。

李文博,博陵人。性贞介鲠直,好学不倦。至于教义名理,特所留心。每读书至安危得失,忠臣烈士,未尝不反覆吟玩。开皇中,为羽骑尉。特为吏部侍郎薛道衡所知,恆令在事帷中,披检书史,并察己行事。若遇政教善事,即抄撰记录,如选用疏谬,即委之臧否。道衡每得其语,莫不忻然从之。

后直秘书内省,典校群籍。守道居贫,晏如也。虽衣食乏绝。而清操愈厉,不妄通宾客,恆以礼法自处,侪辈莫不敬焉。道衡知其贫,每延于家,给以资费。文博商略古今政教得失,如指诸掌。然无吏干。稍迁校书郎,出为县丞,遂得下考,数岁不调。道衡为司隶大夫,遇之东都尚书省,甚嗟愍之,奏为从事。因谓齐王司马李纲曰:“今日遂遇文博,得奏用之。”以为欢笑。其见赏知音如此。

在洛下,曾诣房玄龄,相送出衢路。玄龄谓曰:“公生平志尚,唯在正直。今既得为从事,故应有会素心。比来激浊扬清,所为多少?”文博遂奋臂厉声曰:“夫清其流者必洁其源,正其末者须端其本。今政源混乱,虽日免十贪郡守,亦何所益!”其率直疾恶,不知忌讳,皆如此类。时朝政浸坏,人多赃贿,唯文博不改其操。论者以此贵之。遭乱播迁,不知所终。

初,文博在内省校书,虞世基子亦在其内,盛饰容服而未有所知。文博因从容问之年纪,答云十八。文博乃谓曰:“昔贾谊当此之年,议论何事?君今徒事仪容,欲何为者?”又秦孝王妃生男,文帝大喜,颁赐群官各有差。文博家道屡空,人谓其悦赏。乃云:“赏罚之设,功过所归。今王妃生男,于群官何事,乃妄受赏也!”其循名责实,录过计功,必使赏罚不滥,功过无隐皆尔。

文博本为经学,后读史书,于诸子及论,尤所该洽。性长议论,亦善属文。著《政道集》十卷,大行于世。

开皇中,又有魏郡侯白,字君素,好学有捷才,性滑稽,尤辩俊。举秀才,为儒林郎。通侻不持威仪,好为俳谐杂说。人多爱狎之,所在处,观者如市。杨素甚狎之。素尝与牛弘退朝,白谓素曰:“日之夕矣。”素大笑曰:“以我为‘牛羊下来’邪!”文帝闻其名,召与语,悦之,令于秘书修国史。每将擢用,辄曰“白不胜官’而止。后给五品食,月余而死。时人伤其薄命。著《旌异记》十五卷,行于世。

明克让,字弘道,平原鬲人也。世仕江左。祖僧绍、父山宾,并《南史》有传。克让少儒雅,善谈论,博涉书史,所览将万卷,《三礼》、《论语》,尤所研精,龟策历象,咸得其要。年十四,释褐湘东王法曹参军。时舍人硃异在仪贤堂讲《老子》,克让预焉。堂边有修竹,异令克让咏之。克让揽笔辄成,卒章曰:“非君多爱赏,谁贵此贞心?”异甚奇之。仕梁,位中书侍郎。梁灭,归长安,引为麟趾殿学士。周武帝即位,为露门学士,令与太史官属正定新历。累迁司调大夫,赐爵历城县伯。隋文帝受禅,位率更令,进爵为侯。太子以师道处之,恩礼甚厚,每有四方珍味,辄以赐之。时东宫盛征天下才学士。至于博物洽闻,皆出其下。诏与太常牛弘等修礼议乐。当朝典故,多所裁正。以疾去官,加通直散骑常侍,卒。上甚惜之,二宫赠赙甚厚。

所著《孝经义疏》一部,《古今帝代记》一卷,《文类》四卷,《续名僧记》一卷,集二十卷。

子余庆,位司门郎。越王侗称制,为国子祭酒。

克让叔少遐,博涉群书,有词藻。仕梁,位都官尚书。入齐,甚为名流王元景、阳休之等所礼。皇建中,拜中庶子。卒,赠中书令、扬州司马。

刘臻,字宣挚,沛国相人也。父显,《南史》有传。臻年十八,举秀才,为邵陵王东阁祭酒。元帝时,迁中书舍人。江陵平,归魏为中书侍郎。周冢宰宇文护辟为中外府记室,军书羽檄,多成其手。后为露门学士,授大都督,封饶阳县子。历蓝田令、畿伯下大夫。隋文帝受禅,进位仪同三司。左仆射高颎之伐陈也,以臻随军主文翰,进爵为伯。皇太子勇引为学士,甚亲狎之。

臻无吏干,又性惚怳,耽经覃思。至于世事,多所遗忘。有刘讷者,亦任仪同,俱为太子学士,情好甚密。臻住城南,讷住城东。臻尝欲寻讷,谓从者曰:“汝知刘仪同家乎?”从者不知寻讷,谓臻还家,因答曰:“知。”于是引之而去。既扣门,臻尚未悟,谓至讷家,乃据鞍大呼曰:“刘仪同可出矣。”其子迎门,臻惊曰:“汝亦来邪?”其子答曰:“此是大人家。”于是顾眄久之,乃悟,叱从者:“汝大无意,吾欲造刘讷耳!”性好啖蚬,以音同父讳,呼为扁螺,其疏放多此类也。

精于两《汉书》,时人称为《汉》圣。开皇十八年,卒。有集十卷,行于世。

诸葛颍,字汉,丹杨建康人也。祖铨,梁零陵太守。父规,义阳太守。颍年十八能属文,起家邵陵王参军事,转记室。侯景之乱,奔齐,历学士、太子舍人。周氏平齐,不得调,杜门不出者十余年。习《易》、《图纬》、《苍》《雅》、《庄》《老》颇得其要,清辩有俊才。晋王广素闻其名,引为参军事,转记室。及王为太子,除药藏郎。

炀帝即位,迁著作郎,甚见亲幸,出入卧内。帝每赐之曲宴,辄与皇后嫔御连席共榻。颍因间隙,多所谮毁,是以时人谓之“冶葛”。后录恩旧,授朝散大夫。帝尝赐颍诗,其卒章曰:“参翰长洲苑,侍讲肃成门,名理穷研核,英华恣讨论。实录资平允,传芳导后昆。”其待遇如此。从征吐谷浑,加正议大夫。从驾北巡,卒于道。

颍性褊急,与柳{巧言}每相忿阋。帝屡责怒之,而犹不止。于后帝亦薄之。有集二十卷,撰《銮驾北巡记》三卷,《幸江都道里记》一卷,《洛阳古今记》一卷,《马名录》二卷,并行于世。有子嘉会。

王贞,字孝逸,梁郡陈留人也。少聪敏,七岁好学,善《毛诗》、《礼记》、《左氏传》、《周易》,诸史百家无不毕览。善属文,不事产业,每以讽读为娱。开皇初,汴州刺史樊叔略引为主簿。后举秀才,授县尉。非其好也,谢病于家。炀帝即位,齐王暕镇江都,闻其名,以书召之。及至,以客礼待之,索其文集。贞上三十三卷,为启陈谢。齐王览集,甚善之,赐良马四匹。贞复上《江都赋》,王赐钱十万贯、良马二匹。未几,以疾甚还乡,终于家。

虞绰,字士裕,会稽余姚人也。父孝曾,陈始兴王咨议。绰身长八尺,姿仪甚伟,博学有俊才,尤工草隶。陈左卫将军傅縡,有盛名于世,见绰词赋,叹美之。仕陈,为太学博士,迁永阳王记室。及陈亡,晋王广引为学士。大业初,转为秘书学士,奉诏与秘书郎虞世南,著作佐郎庾自直等撰《长洲玉镜》等书十余部。绰所笔削,帝未尝不称善,而官竟不迁。初为校书郎,以籓邸左右,授宣惠尉,迁著作佐郎。与虞世南、庾自直、蔡允恭等四人常直禁中,以文翰待诏,恩眄隆洽。从征辽东,帝舍临海,频见大鸟,异之,诏绰为铭。帝览而善之,命有司勒于海上。以度辽功,授建节尉。

绰恃才任气,无所降下。著作郎诸葛颍以学业幸于帝,绰每轻侮之,由是有隙。帝尝问绰于颍,颍曰:“虞绰粗疏人也。”帝颔之。时礼部尚书杨玄感称其贵踞,虚己礼之,与结布衣之友。绰数从之游。其族人虞世南诫之曰:“上性猜忌,而君过厚玄感。若与绝交者,帝知君改悔,可以无咎。不然终当见祸。”绰不从。寻有告绰以禁内兵书借玄感,帝甚衔之。及玄感败,其妓妾并入宫,帝因问之曰:“玄感平常时与何人交往?”其妾以虞绰对。帝令大理卿郑善果穷理其事。绰曰:“羁旅薄游,与玄感文酒谈款,实无他谋。”帝怒不解,徙绰于边。绰至长安而亡。吏逮之急,于是潜度江,变姓名,自称吴卓。游东阳,抵信安令天水辛大德舍。岁余,绰与人争田相讼,因有识绰者而告之,竟为吏所执,坐斩江都。所有词赋,并行于世。

大德为令,诛翦群盗,甚得人和。与绰俱为使者所执,其妻泣曰:“每谏君无匿学士。今日之事,岂不哀哉!”大德笑曰:“我本图脱长者,乃为人告之,吾罪也,当死以谢绰。”会有诏,死罪得以击贼自效。信安吏人诣使者叩头曰:“辛君人命所悬,不然亦无信安矣。”使者留之以讨贼。帝怒,斩使者。大德获全。

王胄,字承基,琅邪临沂人也。祖筠、父祥,并《南史》有传。胄少有逸才,仕陈,历太子舍人、东阳王文学。及陈灭,晋王广引为博士。仁寿末,从刘方击林邑,以功授帅都督。大业初,为著作佐郎,以文词为炀帝所重。帝尝自东都还京师,赐天下大酺四日。为五言诗,诏群官诗成者奏之。帝览胄诗而善之,因谓侍臣曰:“气高致远,归之于胄;词清体润,其在世基;意密理新,惟庾自直。过此者未可以言诗也。”帝所有篇什,多令继和。与虞绰齐名,同志友善,于时后进之士,咸以二人为准的。从征辽东,进授朝散大夫。

胄性疏率不伦,自恃才伐,郁郁于官。每负气陵傲,忽略时人。为诸葛颍所嫉,屡谮之于帝,帝爱其才而不罪。礼部尚书杨玄感虚襟与交,数游其第。及玄感败,与虞绰徙边。胄遂亡匿,潜还江左。为吏所捕,坐诛。所著词赋,多行于世。

兄翙,字元恭。博学多通,少有盛名于江左。仕陈,历太子洗马、中舍人。陈亡,与胄俱为学士。炀帝即位,授秘书郎,卒于官。

庾自直,颍川人。父持,《南史》有传。少好学,沈静寡欲。仕陈,历豫章王府外兵参军、记室。陈亡入关,不得调。晋王广闻之,引为学士。大业初,授著作佐郎。自直解属文,于五言诗尤善。性恭慎,不妄交游。特为帝所爱,有篇章必先示自直,令其诋诃。自直所难,帝辄改之。或至于再三,俟其称善,然后方出。其见亲礼如此。后以本官知起居舍人事。化及作逆,与之北上,自载露车中,感激发病卒。有文集十卷,行于世。

潘徽,字伯彦,吴郡人也。性聪敏,少受《礼》于郑灼,受《毛诗》于施公,受《书》于张冲,讲《庄》、《老》于张讥,并通大义。尤精《三史》。善属文,能持论。中书令江总引致文儒之士,徽一诣总,甚敬之。释褐新蔡王国侍郎,选为客馆令。隋遣魏澹聘于陈,陈人使徽接对之。澹将反命,为启于陈主曰:“敬奉弘慈,曲垂饯送。”徽以饯送为重,敬奉为轻,却其启而不奏。澹曰:“《曲礼》云:主敬客。《诗》曰:‘维桑与梓,必恭敬止’。《孝经》:‘宗庙致敬。’又云:‘不敬其亲,谓之悖礼。’孔子敬天之怒,成汤圣敬日跻。宗庙极重,上天极高,父极尊,君极贵,四者咸同一敬,《五经》未有异文。不知以敬为轻,竟何所据?”徽难之曰:“向所论敬字,本不全以为轻,但施用处殊,义成通别。礼主于敬,此是通言。犹如男子冠而字之,注云:‘成人,敬其名也。’《春秋》有冀缺,夫妻亦云相敬。于子则有敬名之义,在夫亦有敬妻之说,此可复并谓极高极尊乎?至若敬谢诸公,固非尊地;公子敬爱,止施宾友;敬问敬报,弥见雷同;敬听敬酬,何关贵隔。当知敬之为义,虽是不轻,但敬之于语,则有时混漫。今云敬奉,所以成疑。聊举一隅,未为深据。”澹不能对,遂从而改焉。

及陈灭,为州博士。秦王俊闻其名,召为学士。尝从俊朝京师。在涂,令徽于马上为赋,行一驿而成,其名曰《述恩赋》。俊览而善之。复令为《万字文》。又遣撰集字书,名为《韵纂》,徽为之序。俊薨,晋王广复引为扬州博士,令与诸儒撰《江都集礼》一部,复令徽为序。炀帝嗣位,徽与著作郎陆从典、太常博士褚亮、欧阳询等助越公杨素撰《魏书》,会素薨而止。授京兆郡博士。杨玄感兄弟重之,数相往来。及玄感败,凡所交关,多罹其患。徽以玄感故人,为帝所不悦。有司希旨,出徽为西海郡威定县主簿。意甚不平,行至陇头,发病而卒。

隋时有常得志、尹式、刘善经、祖君彦、孔德绍、刘斌,并有才名,事多遗逸。

常得志,京兆人。隋秦王记室。及王薨,过故第,为五言诗,辞理悲壮,甚为时人所重。复为《兄弟论》,义理可称。

尹式,河间人。仁寿中,官至汉王记室。汉王阻兵,式自杀。其族人正卿、彦卿亦俱有俊才,名显于世。

刘善经,河间人。历著作佐郎、太子舍人。著《酬德传》三十卷,《诸刘谱》三十卷,《四声指归》一卷,行于世。

祖君彦,见其父珽传。

孔德绍,会稽人。有清才,官至京城县丞。窦建德署为中书令,专典书檄。及建德败,伏诛。

刘斌,南阳人。祖之遴,《南史》有传。斌颇有词藻,官至信都司功书佐。窦建德署为中书舍人。建德败,复为刘黑闼中书侍郎。与黑闼亡归突厥,不知所终。

论曰:古人之所贵名不朽者,盖重言之尚存。王褒、庾信、颜之推、虞世基、柳{巧言}、许善心、明克让、刘臻、王贞、虞绰、王胄等,并极南土誉望,又加之以才名,其为贵显,固其宜也。自余或位下人微,居常亦何能自达。及其灵蛇可握,天纲俱顿,并编缃素,咸贯辞林。虽其位可下,其身可杀,千载之外,贵贱一焉。非此道也,孰云能致?凡百士子,可不务乎!

译文

《易》说:“观察天体的分布运行现象,是为了观察时令的变化;观察礼教文化,是为了教化天下。”这么说,文化的作用就是很大的了。远听上古三代,包罗统括百世,至于《坟》、《素》所记载的,就不知道说些什么了;《典》、《谟》以来,遗留下来的风尚可以述说。至于制作礼乐,物实升腾,音声飞扬,都是好事情,但表达没有文采,岂能达到远方!所以,孔子多才多艺,借鉴于二代而使其源归于正道;孔夫子本性与天道相合,修撰《六经》以维系人世。因而能够尽晓神理,明白教化,千古以来称为第一;治理国家,端正风俗,蕴藏功用于百代。圣人的这些著作,真正完美啊!下至春秋战国,道德沦丧,七十子释义乖戾。淹中、稷下和八儒、三墨这些学派各异,漆园、黍谷和名、法、兵、农各家不同,虽然雅致之文含义深奥,或许不够完善,但考察其遗迹,也都是贤明通达之流。那些遭到谗陷而被流放的臣子,途穷末路中的文士,道路坎坷而不投合,志向抑郁而不得申张,愤慨激励于山野之中,飞文呈送于朝廷门下,迅速从泥沼中奋起,自己登上青云之路,一朝从沉溺之处振作,千载流传遗风声名,这样的事情经常是有的。

汉朝自孝武帝之后,特别崇尚诗文,从事文章写作的人很多,司马相如、司马迁、王褒、扬雄是这些人中的俊杰。东汉文章之道更加兴盛,玩味辞章音声的人更多,班固、傅毅、张衡、蔡邕是东汉文人中的英雄。曹魏受命,特别喜爱文学辞赋。晋朝勃然兴起,没有改变前朝的功业。曹植、王粲、陈琳、阮王禹自负宏大的精思,卓然挺立于文学之林;潘岳、陆机、张协、左思擅长华丽的词章,耀眼灼目于文学之家。这些人都是高视当世,旁通儒学。虽然时代更替,内容形式屡屡变化,就好像六代一起弹奏,移风易俗的作用没有违背;各种学术流派竞相争逐,共同归于相同的道理。选遍前代英贤,这个时候最为兴盛。

接下就是中原动乱,外夷交相入侵,僭越伪立者,一个接一个,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所以,文章就被废止了。能够在战争之中深思默想,刀箭之下挥笔为文的,也不时地出现,像鲁征、杜广、徐光、尹弼之辈,扬名于赵地;宋该、封弈、朱彤、梁谠之类,在燕、秦受到推重。然而都受时间逼迫,战阵牵累,章奏符檄,文采粲然,可以一观;体察物理,抒写性情之作,则传之甚。不是他们的才能有优劣之分,而是时势造成的。至于朔方那个地方,小小的夷地,胡义周颂扬国都之作,足可以称得上宏伟富丽。小小的河右之地,学者与中原一样多,刘延明撰写的酒泉的铭记,可以说是清新典范之文。孔子说:“十户人口的私邑,必定有忠信之人。”这岂是空话?

到了北魏,在北方沙漠建立王朝。南面包容了河、淮之地,西方吞并了关、陇。当时的文士,有许谦、崔宏、崔宏之子崔浩、高允、高闾、游雅等人,前后相继,名声和创作都很繁茂,词章义理典雅方正,有晋朝之遗风。到了魏孝帝太和年间,一心爱好文学,和汉武帝决然不相上下,超越曹丕,气质风韵高雅深远,独自创作艳丽词章。文士十分仰慕,都羡慕新的文风,声律音调很是不同,曲调尺度因而改变。辞章少有源头,语言多出胸臆,滋润古风,雕制新章,有所不中。因此,雅正艳丽合乎规范的奇文,文采华丽合乎对仗的妙章,经历了很多年,没有听说有独到之处。接着,陈郡人袁翻、河内人常景,晚年出类拔萃,稍稍改变这种文风。魏孝明帝继位,文学之风最为兴盛,学的人多如牛毛,成功的人却如凤毛麟角。孔子说:“才难。”不就是这样吗?这个时候,陈郡袁翻、袁翻的弟弟袁跃、河东裴敬宪、其弟裴庄伯、庄伯的同族兄弟裴伯茂、范阳卢观、其弟卢仲宣、顿丘李谐、渤海高肃、河间邢臧、赵国李骞,雕琢辞章,刻削妙文,都很有文采,皆称为大作。乐安孙彦举、济阴温子癉,都出身孤苦贫寒,迅速崛起。他们都能撰著繁茂华丽的词章,兴寄清新华美。和建安时期的徐干、陈琳、应蠩、刘桢,元康时期的潘岳、张协、左思、束皙相比,各擅一时。

北齐自建立霸业开始,广泛延请俊才,开放四门像迎宾一样迎接他们,八方收拢以把俊才都收拢过来,邺都城里,俊才云集。河间人邢子才、钜鹿人魏伯起、范阳人卢元明、钜鹿人魏季景、清河人崔长儒、河间人邢子明、范阳人祖孝征、中山人杜辅玄、北平人阳子烈,都是文人之流。又有范阳人祖鸿勋,也参与文士之列。北齐文宣帝天保年间,李忄音、陆..、崔瞻、陆元规,都在中书省,参与掌管文诰。其余李广、樊通、李德林、卢询祖、卢思道,开始因文章而显名。齐孝昭帝皇建朝,常侍王..独擅文学之美。河清、天统的时候,杜台卿、刘逖、魏骞也参与诏书敕令。自从李忄音以下诸人,在中书省只是撰写任命官员的委任状和诏令,那些涉及到军事国政的文章,大多是魏收撰写的。到了齐后主武平年间,李若、荀士逊、李德林、薛道衡,都任中书侍郎,掌管制令。

齐后主虽然沉溺于众多的小人之中,但是却很喜欢吟咏诗篇,幼小时曾读诗赋,告诉人说:“最终有没有人明白作诗的道理呢?”当初因为绘制屏风,敕令通直郎萧放和晋陵人王孝武,抄录古代贤人烈士和近代的轻糜艳丽的诗章,用来题写图画,皇上更加看重他。后来又追请齐州录事参军萧悫、赵州功曹参军颜之推一同入京任撰录,还依照齐朝旧例,称他们为馆客。萧放和颜之推想要扩大文学之事,又因为祖王廷辅助朝政,爱护重视颜之推,又托邓长..慢慢地劝说后主,对文学加以注意。武平三年(572),祖王廷奏请设立文林馆,于是又召集引荐文学之士,把这些人称之为待诏文学馆。祖王廷又奏请撰著《御览》,诏令祖王廷和特进魏收、太子太师徐之才,中书令崔吉力、散骑常侍张彤、中书监阳休之监督编撰。祖王廷等人奏请追令通直散骑侍郎韦道逊、陆义,太子舍人王劭、卫尉丞李孝基、殿中侍御史魏澹、中散大夫刘仲威、袁..、国子博士朱才,奉车都尉睦道闲,考功郎中崔子枢、在外兵部郎薛道衡、并省主客郎中卢思道、司空东阁祭酒崔德立、太傅行参军崔..、太学博士诸葛汉、奉朝请郑公超、殿中侍御史郑子信等人进入文林馆撰著,并敕令萧放、萧..、颜之推等人一同参与编撰体例。又命散骑常侍封孝琰、前乐陵太守郑元礼、卫尉少卿杜台卿、通直散骑常侍杨训、前南兖州长史羊肃、通直散骑侍郎马元熙、并省三公郎中刘珉、开府行参军李师上、温君悠进入文林馆,也让他们编撰书籍。后来,又命特进崔季舒、前任仁州刺史刘逖、散骑常侍李教贞、中书侍郎李德林接着进入文林馆待诏。不久,又诏令诸人各自举荐自己所认识的人,于是又有前济州长史李翥、前广武太守魏骞、前西兖州司马萧溉、前幽州长史陆仁惠、郑州司马江旰、前通直散骑侍郎辛德源、陆开明、通直郎封孝骞、太尉张德冲、并省右户郎元行恭、司徒户曹参军古道子、前司空功曹参军齐岂页、获嘉令崔德儒、给事中李元楷、晋州中从事阳师孝、太尉中兵参军刘儒行、司空祭酒阳辟疆、司空士曹参军卢公顺、司空中兵参军周子深、开府行参军王友伯、崔君洽、魏师謇等人,一并入文林馆待诏。又敕令仆射段孝言也进入文林馆。《御览》编撰完成之后,所有参与编撰的人也有不能待诏文林馆的,就交给所司安置。所以,这些交给所司安置的人,也有文学功底肤浅,依附亲戚朋友,胡乱相互荐举的人有十分之三四。虽然这样,当时从事文学的人,搜求个差不多了。另外,像广平宋孝王、信都刘善经之类的有三几人,若是论其才能,进入文林馆的诸位贤士也有十分之三四不如他们。

周朝建立,适逢文运衰落,搜求散佚的文章于将要亡佚之时,征聘奇俊的文士好像惟恐不及。因此,苏亮、苏绰、卢柔、唐瑾、元伟、李昶一类人物,都奋起拼搏,自己挣得高官厚禄。然而苏绰的文章,努力追求质朴,于是就视魏、晋的文章为糠米比,视虞、夏之时的文章为典范,虽然其为文师法古文之美,但矫正过失不合时宜,因而没有能够通行于世。接着战车奔驰,平定荆楚,梁、荆之地的风俗,盛行于关中,轻狂疏简的人,斐然形成习俗,流连忘返。没有什么取法和舍弃。

人有六情,秉承五常的精华;情感与六气相应,顺应四季的顺序。因为,文章的产生,是情感发自心中而产生的。而自汉、魏以来,下迄于晋、宋,文章体式屡屡变化,前代贤哲论述得很详细了。到了齐、梁之际,魏、齐之时,洛阳和江左,文章特别兴盛,彼此间的喜好崇尚,互有差异。江左声律激越,贵在清新绮丽;河朔词义耿直刚正,重在气韵质实。气韵质实就理义胜过文词,清新绮丽就文词胜过意旨。理义深奥便于为时所用,文采华丽适宜吟咏歌唱。这就是南北文章得失的主要方面。北朝的文章如果能够取南朝文章的清新,简化多余的字句,各自去除缺点,汇合南北朝文章的优点,就文采和内容俱为丰茂,尽善尽美了。

梁朝自从大同年间以后,文章的雅正之道沦丧,逐渐和典雅规范相背离,争相显示新奇精巧。简文帝和湘东王开启淫荡放纵之途,徐陵和庾信分道扬镳。其意浅陋而音繁,其文隐晦而华丽,文词崇尚轻灵奇险,情意颇多哀怨愁思,用春秋吴季札评论音乐的标准来要规范,大概也算是亡国之音。

隋文帝即位之初,常常认为文章要质朴,颁发号令,都除去轻浮华丽。然而,当时习俗崇尚词藻,多有淫荡艳丽。所以,宪台执行法令,屡屡词采飞扬。隋炀帝刚刚学习文学艺术时,对轻佻失于雅正有所非议,即位之后,一下子改变了当时的文体。《与越公书》、《建东都诏》、《冬至受朝诗》及《拟饮马长城窟》,都存有雅正之体,归之于典雅规范,虽然他所想的是骄纵淫侈,但文词并不轻佻淫荡。所以,当时的文学之士,就得到了依凭而取法其雅正。所谓能说的人未必能够去做,大概也是君子,不因为这个人而废止他的言论。

自北周灭齐开始,到炀帝进入洛阳,四方安定,九州统一,江汉之地的杰出人才,燕赵之地的奇才俊士,都收罗在天网之中,成为大国的宝物。“言刈其楚”,一片好的也没有遗漏。雨水朝周围流,不能流出很远,人才难得,不也是这样的吗?当时的文人,受到当世称道的,则有齐人范阳卢思道、安平李德林、河东薛道衡、赵郡李元操、钜鹿魏澹,陈人会稽虞世基、河东柳..、高阳许善心等人。他们或是在河朔享有高名,或是在汉南独占鳌头,都驰骋文采,位居高官。

《魏书》叙述袁跃、裴敬宪、卢观、封肃、邢臧、裴伯茂、刑昕、温子癉等人的事迹为《文苑传》,如今只取温子癉一人,其他都分别附录于其家传。《齐书》叙述祖鸿勋、李广、樊逊、刘逖、荀士逊、颜之推等人的事迹为《文苑传》,如今只取祖鸿勋、李广、樊逊、荀士逊,其余也各自附录于其家传。《周书》没有设立《文苑传》,,如今取王褒、庾信置于此篇。颜之推最终从齐朝进入周朝,所以放在王褒、庾信的后面。颜之仪是颜之推的弟弟,所以放在颜之推传的后面。《隋书》叙述刘臻、崔..、王支页、诸葛颍、王贞、孙万寿、虞绰、王胄、庾自直、潘徽等人的事迹为《文学传》,如今将崔..、王支页、孙万寿捡出各自随其家传,其余的人编入这篇《文苑传》中,并且取虞世基、许善心、柳..、明克讠襄置于这些人前面,以备《文苑传》云云。

温子癉字鹏举,自称是太原人,晋大将军温峤的后代。世代居住在江东。祖父温恭之,任宋彭城王刘义康的户曹,逃难来到北魏,在济阴冤句安下家,因而就成为济阴冤句县人。父亲温晖,任兖州左将军长史,兼行济阴郡事。

温子癉开始时拜崔灵恩、刘兰为师,精诚辛勤,夜以继日,昼夜学习不知疲倦。长大后就博览百家,文章清丽婉转。成为广阳王元深门下的一个卑贱的门客,在马厩中教诸位奴仆的儿子读书。撰写《侯山祠堂碑文》,常景见到后,认为写得很好,因而到元深那里感谢温子癉。常景说“:立刻见温子癉。”元深奇怪地问他。常景说:“温子癉是位了不起的才子。”元深因此对温子癉稍稍有所了解。

孝明帝熙平初年,中尉、东平王元匡广召文学之士充任御史。同时射策的有八百多人,温子癉和卢仲宣、孙搴等二十四人成绩优等。于是预选来的人争相前来要求裁决,元匡让温子癉去阻挡他们,都很委屈地离去。孙搴对人说“:那些人早晨来的时候乱哄哄闹嚷嚷的,都被温子癉打败了。”于是就补为御史。当时,温子癉二十二岁。御史台中的弹劾奏章,都交给了温子癉。因居父母之丧而离职。服丧期满,回京任朝请。后来,李神俊兼理荆州事,用温子癉兼任录事参军。被征召赴省台,神俊上表将温子癉留下不让他去。吏部郎中李奖将其上表退回,不准其请,说“:当初伯瑜不应当留下来,王朗因此而发出感叹。应迅速送温子癉赴京,不要蹈袭彦云以前的过失。”于是,回到省台。

广阳王元深任东北道行台,召温子癉任郎中。黄门郎徐纥接受四面八方的章表奏启,答复他们很是迅速,只有对元深却要沉思,说:“他那里有一个温郎中,才华词藻很可畏惧。”高车被打败逃走,留下很多珍宝,温子癉只是拿了四十疋绢。元深军被打败,温子癉被葛荣俘获。葛荣的部下都督和洛兴和温子癉是老朋友,用几十名骑兵偷偷地送温子癉逃出,得以到达冀州。回到京城后,李楷拉着他的手说:“你如今得以幸免,足以让夷甫心中感到惭愧。”从此以后,温子癉再也没有做官的意思,闭门读书,精神振奋不已。

孝庄帝即位后,任命温子癉为南主客郎中,修撰起居注。曾经有一天没有当值,上党王元天穆当时录尚书事,准备揍温子癉一顿鞭子,温子癉就逃跑了。元天穆非常愤怒,奏请用人代替温子癉修撰起居注。孝庄帝说“:当世才子只有几个人,岂能允许因为这点事情就放逐罢免?”就把元天穆的奏章压下了。到了天穆将要讨伐邢杲时,召子癉同行,温子癉不敢答应。元天穆对人说“:我想使用他的才能,岂能记念前仇呢?如今他不来,就一定要南逃越国,北逃胡地!”温子癉不得已而见元天穆,加授伏波将军,任行台郎中。元天穆十分了解和欣赏他。元颢进入洛阳,元天穆召见了温子癉,问他说“:你想到京城去,还是跟随我往北去?”温子癉回答说“:主上因为武牢关失守,以至如此为难窘迫。元颢刚刚进入洛阳,人心没有安定,如今前往征讨,必定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您如果能收复京城,迎接皇上回京,这就是齐桓、晋文的壮举啊。舍弃这种选择而往北去,我私下为大王感到可惜。”元天穆认为温子癉说得很好,却不能采纳,派遣温子癉回洛阳,元颢用为中书舍人。孝庄帝回宫复位,受到元颢任用的人大都被罢免,而温子癉又任舍人。元天穆常常对温子癉说“:遗憾的是没有采纳你之前的计谋。”任正员郎,仍兼舍人。

孝庄帝杀..朱荣时,温子癉参与谋划,当时的赦令诏书,是温子癉撰写的。..朱荣进入宫内,遇见温子癉手持诏书,问“:这是些什么内容?”温子癉面色不变,说:“敕令。”..朱荣看也不看。..朱兆进入洛阳,温子癉惧怕灾祸,逃跑隐藏了起来。

孝武帝永熙年间,温子癉任侍读,兼任舍人,镇南将军、金紫光禄大夫。升任散骑常侍、中军大将军,后来兼领本州大中正。梁朝使者张皋抄写温子癉的文章在江东流传,梁武帝称赞他说:“曹植、陆机再生于北方,遗憾的是我朝辞人,气数尽于厄运。”阳夏太守傅标出使吐谷浑,见到吐谷浑国主的床头有几卷书,竟是温子癉的文章。济阴王元晖业曾经说:“江东的文人,宋朝有颜延之、谢灵运,梁朝有沈约、任日方,我朝温子癉,足以凌超颜、谢,吞吐任、沈。”杨遵彦作《文德论》,认为古往今来的文人都自负才能,行为失检,轻浮鄙薄,险诈忌刻,只有邢子才、王元景、温子癉彬彬有礼,有德有行。

齐文襄皇帝用温子癉为大将军咨议。温子癉之前任中书郎时,曾经到梁朝客馆接受国书,自认为行为举止不够整齐,对人说:“诗篇容易写,委婉曲折却难以做。”文襄皇帝的门客元瑾说“:众人应当祝贺,推举温子癉代表大家祝辞。”温子癉扭怩很久,众人就推荐陆操。到了元瑾、刘思逸、荀济等人发动叛乱,文襄皇帝怀疑温子癉参与其阴谋。当时正让温子癉撰写《神武碑》,文章写好之后,就把温子癉投入晋阳监狱挨饿,温子癉吃破旧棉絮而死。将其尸首弃置于路边,将其家人籍没入官。太尉长史宋游道收其尸而安葬,又收集其文章编为三五十卷。

温子癉外表恬淡宁静,和人没有争执,说话有原则,不轻易诋毁和称赞别人;而内心幽深危险,生逢多事之秋,喜欢参与其中,所以终于招致灾祸。另撰有《永安记》三卷。无子。

王褒字子深,琅笽临沂人。曾祖父王俭、祖父王骞、父亲王规,《南史》都有传。

王褒见识广博,器量通达。心怀沉静之志,威仪俊美,善于谈笑,博览史籍,七岁就能作文章。外祖父梁朝司空袁昂喜爱他,对客人说:“这个孩子会成为很有出息的人。”没到成人的年龄就举荐为秀才,任秘书郎、太子舍人之职。梁朝国子祭酒萧子云,是王褒的姑父,特别擅长草书和隶书。王褒小的时候因为亲戚的关系,来往于萧子云家,就向他学习书法,而名声在萧子云之下,一同受到当时的重视。梁武帝嘉奖他的才华技艺,就把弟弟鄱阳王萧恢的女儿嫁给王褒,世袭爵位南昌县侯,历任秘书丞、宣城王文学、安城内史。到了侯景攻陷建业,王褒收集安定其部下,受到当时人的称道。改任南平内史。

梁元帝继位,王褒和梁元帝有旧交,召至京师,任吏部尚书、右仆射,仍改任左丞,兼任参掌。王褒既是名家,文学成就尤为优异丰赡,当时都很推崇他。所以,王褒职位名望并重,宠遇日甚一日,却越发自谦自逊,不因地位高居人上而自骄于人,当时的舆论都称赞他。

当初,元帝平定侯景之乱和擒获武陵王萧纪之后,因建邺凋零残破,而当时江陵殷实强盛,就想迁都江陵,另外,元帝朝中的官员僚属都是楚人,都希望立即建都鄢郢。元帝曾经召集群臣商议建都鄢郢之事。镇军将军胡僧..、吏部尚书宗懔、太府卿黄罗汉、御史丞刘..等人说“:建邺帝王气数已尽,而荆南之地有天子气象,迁都建邺不合适。”元帝认为他们说的很对。王褒生性谨慎,知道元帝猜疑忌讳很多,不敢公开说元帝的不是。后来借助清静闲暇之机,秘密劝谏,言词非常恳切。元帝心中喜好荆楚之地,已听从胡僧..等人的谋略,终于没能采用王褒的建议。

到了北魏征讨江陵时,元帝授命王褒都督城西诸军事。栅栏被攻破,跟从元帝进入金城。很快,元帝出城投降,王褒就与众人一同出城。见到柱国于谨,于谨待他很有礼貌。王褒曾经写有《燕歌》,描绘塞北寒冷贫苦的状况维妙维肖,元帝和诸位文士一同唱和,竞相选用凄凉悲切的言词,到现在才得到验证。王褒与王克、刘..、宗懔、殷不害等几十人一起来到长安,周文帝高兴地说:“当年平定吴地的好处,只是得到了陆机、陆云兄弟而已,如今平定楚地的功绩,是众多的贤才都来到了,可以说超过平吴之利了。”又对王褒和王克说“:我就是姓王的外甥,你们都是我的舅家人,应当看重亲戚的情意,不要因离开故乡而放心不下。”于是授予王褒和殷不害等人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常常从容地居于上席,赏赐非常丰厚。王褒等人也都受到恩遇,忘记了是在周朝寄居做客。

周孝闵帝即皇帝位,封王褒石泉县子爵。周明帝即位,特别喜爱文学,当时王褒与庾信才华声名最高,特意加以亲宠优待。周明帝每有欢宴,就命王褒写诗为文,一直在身边。很快加授开府仪同三司。周武帝保定年间,授内史中大夫之职。周武帝作《象经》,命王褒为之作注。王褒注引证详备广博,很受武帝的赞赏。王褒有器量,特别明了政事,既然多年在江东做辅政大臣,周武帝也就因此而看重他。建德年间以后,王褒多参与朝政,所有大的诏令文册,都让王褒执笔撰写。东宫设立之后,授太子少保之职,改任少司空,仍旧掌管诏令。武帝乘车出行巡幸,王褒常常跟从侍奉。

当初,王褒和梁朝居士汝南人周弘让相友善,到了弘让的兄长弘正自陈国来通好,武帝允许王褒等人和亲戚朋友通音信,王褒赠给周弘让诗和书信。不久,出任宜州刺史,死于官任。

庾信字子山,南阳新野人。祖父庾易、父亲庾肩吾,《南史》中都有传。

庾信自幼俊逸超俗,非常聪明机敏,博览群书,尤其擅长《春秋左氏传》。身高八尺,腰带长达十围,仪容举止恭顺,有过人之处。父亲庾肩吾,任梁朝太子中庶子,掌管记。东海人徐扌离任右卫率。徐扌离之子徐陵和庾信都任抄撰学士。徐、庾父子在东宫,出入宫禁之中,恩崇礼遇没有人能和他们比高低。既然诗文都绮丽糜艳,因而世人称为“徐庾体”。当时的后辈,争相模仿。他们每有一篇新的诗文,京城都争相传诵。庾信多次升迁至通直散骑常侍,出使到东魏,其文章辞采,在邺都受到很高的称誉。回国后任东宫学士,领建康令。

侯景发动叛乱,梁简文帝命令庾信率领宫中文武官员士卒一千多人,在朱雀航安营。侯景来到的时候,庾信率领众人先退。台城被攻陷之后,庾信逃奔到江陵。梁元帝受命,庾信任御史中丞。梁元帝继位后,改任右卫将军,封爵武康县侯,加授散骑侍郎,出使于西魏。适逢大军南征江陵,于是就留在长安。江陵平定后,多次升迁至仪同三司。

周孝闵帝即位,封爵临清县子,授司水下大夫之职。出京任弘农郡太守。升任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司宪中大夫,晋爵为义城县侯。很快授洛州刺史之职。庾信治理政务简要安静,官吏百姓都感到安全。当时,陈朝和北周互通友好,南北流浪寓居的文士,允许他们各自回到其原来国家。陈朝就请求让王褒和庾信等十几人回到故国。周武帝只放还了王克、殷不害等人,庾信和王褒,都因爱惜他们而没有放还。不久,授予司宗中大夫之职。周明帝和周武帝都特别喜爱文学,庾信受到特殊的恩宠礼遇。至于赵王、滕王和其他诸王,交往非常融洽,就像和平民交往一样。众位公卿的碑文墓志,大都托请庾信撰写。只有王褒与庾信很相当,其他的文人,没有人赶得上他。

庾信虽然职位声望通达显赫,却经常有故乡之思,就创作《哀江南赋》来表达这种乡思。周静帝大象年(580)初,因病离职。隋文帝开皇元年(581)去世。有文集二十卷。隋文帝悼念庾信,追赠原有官职,加授荆、雍二州刺史。

颜之推字介,琅笽临沂人,祖父颜见远,父亲颜协,都因忠义刚烈受到称赞。世代擅长《周官》和《左传》,《南史》都有传。

颜之推十二岁那年,遇见梁朝湘东王亲自讲解《庄子》、《老子》,颜之推就置身其学生之中。虚无的言谈不是他所喜爱的,就回去研习《礼》、《传》。广为阅览书籍史册,无不详备广博,文词情致典雅明丽,很受西府的称道。湘东王任命颜之推为国右常侍,加授镇西墨曹参军。喜欢饮酒,常任性放纵,不注意衣着仪容的整洁,当时的议论因此而对他有所指责。湘东王派遣太子萧方诸镇守郢州,任命颜之推为中抚军府外兵参军,掌管记。遇上侯景攻陷郢州,多次想杀掉他,托赖其行台郎中王则而幸免。侯景叛乱平定后,颜之推回到江陵。这时,湘东王即皇帝位,任命颜之推为散骑侍郎,奏舍人事。

后来,江陵被周朝的军队攻破,大将军李穆看重颜之推,送到弘农,令颜之推掌管其兄长阳平公李远的文书。遇河水猛涨,颜之推准备船只带着妻子儿女逃奔齐国,经过砥柱那样的险要,当时的人称赞他勇敢果决。齐文宣帝见到颜之推,很是高兴,当即授予奉朝请之职,引入内馆中。颜之推在文宣帝身旁侍奉,很受重视。后来跟从文宣帝至天泉池,任命颜之推为中书舍人,命令中书郎段孝信带着敕令向颜之推宣示。颜之推在营外饮酒,段孝信回去把这种情况告诉文宣帝,文帝帝就说:“暂且停下。”因此任命中书舍人之事就作罢了。

后来待诏文林馆,任司徒录事参军。颜之推聪明机敏有悟性,见识广博,有论辩之才,擅长书信,应答熟练明达,很受祖王廷的重视,受命掌管文林馆,判署文书。升任通直散骑常侍,很快领中书舍人。皇上时常有所索取,经常令中使传达旨意,颜之推秉承旨意,文林馆中的事务都由他决定。进献的文书,都是由他密封署名,在进贤门上奏,等到禀报才将文书取出。又兼擅长文字,监督校订缮写,处理事情辛勤机敏,人称其称职。皇上给颜之推特别的恩遇。勋臣权要妒嫉颜之推,常常加以陷害。崔季舒等人准备进谏,颜之推急忙回到宅第,故意不连同署名。召集进谏者的时候,颜之推也被传唤进去,检查没有发现颜之推的名字,颜之推得以幸免。不久,授黄门侍郎之职。

到了周朝军队攻陷晋阳,皇上率轻装的骑兵回到邺都,困窘急迫,不知该怎么办才好。颜之推借助宦官侍中邓长..进献逃奔陈朝的计谋,劝说招募吴籍士卒一千多人,作为皇帝身边的卫队,夺取青州、徐州的道路,一同投奔陈国。皇帝采纳颜之推的计谋,告诉丞相高阿那肱等人。阿那肱不愿意到陈国去,就说吴籍士卒难以相信,劝说皇帝送珍宝和各种贵重之物到青州,暂且守卫三齐之地。如果三齐之地守不住,就慢慢地渡海南去。虽然没有采用颜之推的计谋,但还是任命颜之推为平原郡太守。令他守卫黄河渡口。

齐国灭亡后,颜之推进入周朝。周静帝大象年末,任御史上士。隋文帝开皇年间,太子召颜之推为文学,深受礼遇重视。不久因病而死。有文集三十卷,撰有《家训》二十篇,一起流传于世。

颜之推在齐国时有两个儿子,长子名思鲁,次子名敏楚,大概是不忘本籍。《之推集》,是思鲁自己作的序。

虞世基字懋世,会稽余姚人。父亲虞荔,《南史》中有传。

虞世基自幼恬淡安静,喜怒都不在脸上表现出来。学识广博,才能超人,兼长草书、隶书。陈朝中书令孔奂见到虞世基,赞叹说:“南方杰出优秀人才中崇贵的人,就属于这个人了。”少傅徐陵听说他的名字,召见虞世基,虞世基不去。后来因公聚会,徐陵一见到虞世基就认为他很奇异,对朝中官员说:“这个人就是当今的潘岳、陆机。”因此就把弟弟的女儿嫁给虞世基为妻。出仕陈朝,多次升迁至尚书左丞。陈主曾经在莫府山打猎,命令虞世基撰写《讲武赋》,就在座前上奏。陈主嘉奖虞世基,赐给他一匹马。

到了陈朝灭亡,进入隋朝任通直郎,直内史省。贫穷没有家产基业,经常给人家抄书赡养父母,愤愤不平,曾经作五言诗抒写这种心情,文采词理凄凉悲切,世人认为诗写得很好,写诗的人没有不吟咏的。不久,授内史舍人之职。

隋炀帝即位,恩遇更为丰隆。秘书监河东人柳顾言,学识广博,很有才干,很少有他推重的人,到了这个时候和虞世基相见,赞叹道:“天下应当共同推重这样一个人,他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够比得上的。”很快虞世基升任内史侍郎。因守母丧而离职,悲伤过度以至于损伤了身体。诏令命他起身任职,拜见那一天,虞世基几乎不能站立起来。炀帝令身边的人搀扶着他,可怜他瘦弱,命他食肉。虞世基一吃就悲伤哽咽,下不了筷子。炀帝派人对他说:“刚刚把职任委付给你,应该为国家爱惜自身。”前后多次真诚地劝慰他。炀帝重视他的才能,亲宠礼遇更为丰厚,独自掌管机密,和纳言苏威、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黄门侍郎裴矩、御史大夫裴蕴等人参与掌管朝政。

当时天下事故很多,四面八方的章表奏书,每天都有上百件。炀帝端庄持重,不当廷裁决事情,进入内房之后,才召见虞世基口授处理旨意。虞世基回到台省,才草撰敕令,每天将近有一百份敕令,没有一点遗漏差错。辽东之战,虞世基晋位金紫光禄大夫。后来跟随炀帝至雁门,被突厥军围困,士卒多被打败。虞世基劝炀帝设立悬赏的等差标准,亲自安抚,就颁布诏令停止平定辽东之战。炀帝听从虞世基的建议,士气才又振作起来。到了围兵散去之后,悬赏的等级标准没有实行,又颁布讨伐辽东的诏令,因此都说炀帝欺骗众人,朝廷内外心都散了。炀帝巡幸江都,行至巩县,虞世基认为盗贼一天比一天炽盛,请求发兵屯居洛口仓,以防备不测。炀帝没有听从,只是回答说:“你是读书人,肯定还存有胆怯。”

这个时候,天下大乱,虞世基知道不能劝谏炀帝归于正道,又因为高赹、张衡等人相继被诛杀,害怕自己遭受灾祸,虽然在炀帝身边侍奉,只是惟惟诺诺取得炀帝的欢心,不敢违背旨意。盗贼一天比一天猖獗,许多郡县都已陷没,虞世基知道炀帝讨厌屡屡听到郡县陷没的消息,后来有报告失败的奏章,就把它压下来,不把实情报告给炀帝。自此以后,外面有什么变化,炀帝就不知道了。曾经派遣太仆卿杨义臣去河北搜捕盗贼,降服贼众几十万,列表上报炀帝。炀帝感叹说“:我当初没有听说盗贼受这么大的挫败,杨义臣开列的投降的盗贼名单为何这么多?”虞世基说“:鼠窃狗盗之徒虽然多,但不足以成为忧虑。杨义臣战胜盗贼,拥有许多兵马,长久居住在京城之外,这样做很不合适。”炀帝说:“你说的对。”立即追令杨义臣,听任其军队四散。又,越王杨侗派遣太常丞元善达秘密从盗贼中通过,到江都禀报事情,说“:李密有几万人,围困攻逼京都洛阳。贼兵占据洛口仓,城中没有吃的。如果陛下迅速回京,乌合之众必定散逃。不然的话,东都洛阳必定陷没。”于是痛哭流涕,呜咽不止,炀帝因此脸色大变。虞世基见炀帝面色忧惧,进前说:“赵王年纪小,这些人欺骗他。如果按他说的,元善达为什么能够到达江都?”炀帝勃然大怒,说:“元善达这个小人,敢于当廷侮辱我!”因而派元善达经过贼兵所占之地,去东阳催运粮草。元善达于是被众盗贼杀害。自此以后,外边的人闭口不言,没有人敢将盗贼的事奏知。

虞世基气度相貌沉静精明,说话大都合乎皇上意旨,因此特别受到宠爱,朝中大臣没有人能和他相比。他的继室孙氏,生性骄奢淫荡,虞世基受其诱惑,恣意奢侈淫靡,器物服饰雕采镂饰,不再有寒素之士的风度。孙氏又携带前夫之子夏侯俨进入虞世基家,夏侯俨顽劣粗鄙无赖,为了聚财敛物,出卖官爵刑狱,贿赂公然盛行,他的家门口像集市一样热闹,金银财宝堆积得满满的。虞世基的弟弟虞世南原是国中有才能的人,清贫不能自立,不曾给与一点补给。因此,虞世基受到论者的讥讽。朝廷内外都疾恶怨恨。宇文化及杀害炀帝而叛逆,虞世基于是被杀害。

虞世基长子虞肃,喜爱学习,多才多艺,当时人称赞他有家父之风。没到成年就死了。

虞肃的弟弟虞熙,大业末年任符玺郎。次子虞柔、虞晦,都任宣义郎。宇文化及将要叛乱的那天晚上,同族人虞亻及得知这个消息,告诉虞熙说:“事情的形势已经这样,我准备把你送到江南,暂且得以免除灾祸。一起死掉有什么益处?”虞熙说“:丢弃父亲,背弃君主,何处能够求生?感谢您的关怀,就此诀别了。”到了国难发生,兄弟争相请求先死,行刑的人在杀害虞世基之前先把他们杀了。

许善心字务本,高阳北新城人。祖父许茂、父亲许亨,《南史》中都有传。

许善心九岁时死了父亲,由母亲范氏抚养。自幼聪明,思路清晰,听到的就能记住,见闻广博,默默记忆,受到当世人的称赞。家中有旧书一万多卷,全部都通览了一遍。十五岁时就会写文章,写信给父亲的朋友徐陵,徐陵非常惊奇,对人说“:这人是个神童。”太子詹事江总举荐许善心为秀才,对策成绩优异,授度支郎中之职,补任撰史学士。

陈后主祯明二年(588),加授通直散骑常侍,出使隋朝。遇到隋文帝讨伐陈朝。完成使命之后不能回国复命。多次上表请求告辞,文帝不允许,软禁在宾馆中。到了陈朝灭亡,文帝派遣使者告诉许善心。许善心身着丧服在西阶下痛哭,坐在草上面向东方。经过了三天,敕令吊唁。第二天,有诏令到宾馆,授许善心通直散骑常侍之职,赏赐衣服一套。许善心痛哭尽哀,入房改换服装,重新出来后朝北面站立,流着泪再次拜谢,接受诏书。次日,许善心就身着朝服,在殿堂下哭泣,非常悲痛。文帝对身边的人说:“我平定陈国,只获得这一个人。既能怀恋其原来的君主,就是我的忠臣。”敕令以原有的官职直门下省,赏赐物品一千段、雌马二十匹。跟从隋文帝巡幸太山,回京后,授予虞部侍郎之职。

开皇十六年(596),有神雀落在含章闼上。隋文帝召集文武百官,赐予宴席,把这件祥瑞告诉众人。许善心在座位上请赐纸笔,创作《神雀赋》上奏。文帝非常高兴地说:“我见到神雀,和皇后一起观看。今早召见诸位公卿进来,才讲述这件事情。许善心在座位上刚刚知道,就能撰成颂章。行文不加点抹,运笔不停止,我常听说这种话,今天见到了这样的事情。”因而赏赐许善心物品二百段。十七年,任秘书丞。当时秘书省收藏的图书典籍,尚有许多很混乱。许善心模仿阮孝绪《七录》,另撰写《七林》,各自撰写总叙,放在篇章的开篇,又在分部著录下面,说明作者的用意,以从中区分不同的类别。又奏请追令李文博、陆从典等十来名学者,纠正校定经史中的错误。仁寿元年(601)兼任黄门侍郎。二年,加授太常少卿,和牛弘等人商议编定礼乐,秘书丞、黄门侍郎之职依旧。仁寿四年,留守京城。隋文帝死于仁寿宫,炀帝隐藏事实,不向众人发布文帝驾崩的消息,先更换留守京城的官员。许善心出京任岩州刺史。适逢汉王杨谅造反,许善心没有赴任。

大业元年(605),改任礼部侍郎,上奏举荐儒者徐文远为国子博士,包恺、陆德明、褚徵、鲁世达等人,都加授官品俸禄,任命为学官。这一年,副纳言杨达任冀州道大使,许善心因举荐合皇上的旨意,赐物品五百段。

左卫大将军宇文述每天借用几十名本部士卒,以供个人役使,常常是役使半天就结束了。御史大夫梁毗上奏弹劾宇文述。炀帝刚刚把宇文述视为心腹,当初交付法官追究时,有一千多人都说被役使过。经过二十多天,法官窥伺炀帝的旨意,竟然说使役不满一天,人数虽然很多,但不应该连续计算,即使有役使士卒的实情,也没有罪。众士卒得知此事,改口说当初没有被役使过。炀帝想释放宇文述,交付百官议论此事真假,文武百官都认为是假的。许善心认为宇文述从仪仗卫戍之处抽调士兵供个人役使,虽然不满一天,但禁卫缺位,和平常那种役使其所部士卒的情况不一样。另外,士兵下岗之后,分散回到原来的住所,分别被追回,没有商议而供词相同。如今差不多过了一个月,才开始翻供,奸情很明显,这种情况下怎么可以释放呢?苏威、杨汪等二十多人赞同许善心的建议,其他人都认为应该免除罪行。隋炀帝准许主张免除罪行的人的奏请。事情过后几个月,宇文述谮害许善心说:“陈叔宝死时,许善心和周罗侯、虞世基、袁充、蔡征等人一同为陈叔宝送葬。许善心撰写祭文,称为‘陛下’。竟敢在今天给陈叔宝尊号。”召见许善心询问,许善心承认有这样的事情,自己援引古时候的先例。事情得以开解,但炀帝非常讨厌许善心。又,太史奏称炀帝即位的年份与尧时相符合,许善心认为国哀才开始,不应祝贺。宇文述让御史弹劾许善心,贬为给事郎,官降二级。

大业四年,撰著《方物志》,上奏炀帝。大业七年,跟从炀帝至涿郡。炀帝刚刚亲自率军东征辽东,许善心上秘密奏章,违忤旨意而被免官。这一年,又授予守给事郎之职。炀帝曾说起文帝受命的符应,因而问鬼神的事情,敕令许善心和崔祖..撰写《灵异记》十卷。

当初,许善心的父亲许亨撰写《梁史》,没有完成人就死了,许善心继承父亲的遗志,续修史书。

大业十年,又跟从炀帝至怀远镇,加授朝散大夫。突厥军围困雁门,许善心兼左亲侍武贲郎将,率领江南士兵守卫殿省。炀帝驾幸江都,追叙之前的功勋,授许善心通议大夫之职,诏令还复原来的官品,行给事郎。

大业十四年,宇文化及杀害炀帝那天,隋朝官员都到殿堂拜谒祝贺,只有许善心没有到。许弘仁驰马告诉他说“:天子已经驾崩,宇文将军代理朝政,满朝文武全部集聚朝堂。天道人事,自然有其代谢始终。没有想到叔叔还像这样低首徘徊?”许善心恼怒,不愿随他前去。许弘仁往回走,上马后哭着说:“宇文将军对叔叔没有半点恶意,突然间自己求死,岂不痛心啊!”回去后告诉唐奉义,唐奉义把这种情况告诉宇文化及,派人到许善心家把他抓起来带回朝堂。宇文化及命令放了他,许善心不向宇文化及祝贺就出去了。宇文化及目送许善心说“:这人太傲气。”命人把他抓回来,骂道:“我好心想要放了你,你竟敢如此不恭敬!”宇文化及的党羽就牵扯拉曳,把许善心杀害了。到了越王杨侗自立为帝,追赠许善心左光禄大夫,封爵高阳县公,谥号为文节。

许善心的母亲范氏,是梁朝太子中舍人范孝才的女儿。年轻守寡,抚养孤儿,学识广博,有高尚的节操。隋文帝知道后,敕令掌管御膳的人经常把时新果菜进献范氏,常常派人分赐物品。曾经召范氏入内宫,陪伴皇后讲读经籍。封为永乐郡君。到了许善心遇害,范氏已经九十二岁,临送丧时不哭,手抚灵柩说“:能够死于国难,我没有白养这个儿子。”因而卧床不吃东西,此后十多天也死了。

参考资料:

1、佚名.道客巴巴.http://www.doc88.com/p-0714362175728.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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