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大中初,有陶太白、尹子虚二老人,相契为友,多游嵩、华二峰,采松脂、茯苓为业。二人因携酿酝,涉芙蓉峰,寻异境,憩于大松林下,因倾壶饮,闻松稍有二人抚掌笑声。二公起而问曰:“莫非神仙乎?岂不能下降而饮斯一爵?”
笑者曰:“吾二人非山精木魅,仆是秦之役夫,彼即秦宫女子,闻君酒馨,颇思一醉,但形体改易,毛发怪异,恐子悸栗,未能便拢子但安心徐待,吾当返穴易衣而至,幸无遽舍我去。”
二公曰:“敬闻命矣。”
遂久伺之。忽松下见一丈夫,古服俨雅;一女子,鬟髻彩衣,俱至。二公拜谒,忻然还坐。顷之,陶君启:“神仙何代人?何以至此?既获拜侍,愿祛未悟。”
古丈夫曰:“余,秦之役夫也。家本秦人。及稍成童,值始皇帝好神仙术,求不死药,因为徐福所惑,搜童男童女千人,将之海岛;余为童子,乃在其眩但见鲸涛蹙雪,蜃阁排空,石桥之柱攲危,蓬岫之烟杳渺。恐葬鱼腹,犹贪雀生,干难厄之中,遂出奇计,因脱斯祸。归而易姓业儒,不数年中,又遭始皇煨烬典坟,坑杀儒士,搢绅泣血,簪绂悲号:余当此时,复在其数,时于危惧之中,又出奇计,乃脱斯苦。又改姓氏为板筑夫,又遭秦皇欻信妖妄,遂筑长城,西起临洮,东之海曲,陇雁悲昼,寒云咽空,乡关之思魂飘,砂碛之劳力竭,堕趾伤骨,陷雪触冰;余为役夫,复在其数;遂于辛勤之中,又出奇计,得脱斯难。又改姓氏而业工。乃属秦皇帝崩,穿凿骊山,大修茔域,玉墀金砌,珠树琼枝,绮殿锦宫,云楼霞阁,工人匠石,尽闭幽隧。余为工匠,复在数中,又出奇谋,得脱斯苦。凡四设权奇之计,俱脱大祸。知不遇世,遂逃此山,食松脂木实,乃得延龄耳。此毛女者,乃秦之宫人,同为殉者;余乃与同脱骊山之祸,共匿于此,不知于今经几甲子耶?”
二子曰:“秦于今世,继正统者九代千余年,兴亡之事,不可历数。”
二公遂俱稽颡曰:“余二小子,幸遇大仙,多劫因依,使今谐遇,金丹大药,可得闻乎?朽骨腐肌,实翼庥荫。”
古丈夫曰:“余本凡人,但能绝其世虑,因食木实,乃得凌虚,岁久日深,毛发绀绿,不觉生之与死,俗之与仙,鸟兽为邻,猿狖同乐,飞腾自在,云气相随,亡形得形,无性无情,不知金丹大药为何物也。”
二公曰:“大仙食木实之法,可得闻乎?”
曰:“余初饵柏子,后食松脂,遍体疮疡,肠中痛楚。不及旬朔,肌肤莹滑,毛发泽润,未经数年,凌虚若有梯,步险如履地,飘飘然顺风而翔,皓皓然随云而升。渐混合虚无,潜孚造化;彼之于我,视无二物,凝神而神爽,养气而气清,保守胎根,含藏命蒂。天地尚能覆载,云气尚能郁蒸,日月尚能晦明,川岳尚能融结,即余之体莫能败坏矣。”
二公拜曰:“敬闻命矣!”
饮将尽,古丈夫折松枝叩玉壶而吟曰:“饵柏身轻叠嶂间,是非无意到尘寰,冠裳暂备论浮世,一饷云游碧落间。”
毛女继和曰:“谁知古是与今非,闲蹑青霞远翠微,箫管秦楼应寂寂,彩云空惹薛萝衣。”
古丈夫曰:“吾与子邂逅相遇,那无恋恋耶?吾有万岁松脂,千秋柏子少许,汝可各分饵之,亦应出世。”
二公捧受拜荷,以酒吞之。二仙曰:“吾当去矣,善自道养,无令漏泄伐性,使神气暴露于窟舍耳。”
二公拜别,但觉超然莫知其踪,去矣。旋见所衣之衣,因风化为花片蝶翅而扬空中。陶尹二公今巢居莲花峰上,颜脸微红,毛发尽绿,言语而芳馨满口,履步而生埃去身。云台观道士往往遇之,亦时细话得道之来由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