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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史·列传·卷一百八十六

◎道学一

○周敦颐 程颢 程颐 张载(弟戩)邵雍

"道学"之名,古无是也。三代盛时,天子以是道为政教,大臣百官有司以是道为职业,党、庠、术、序师弟子以是道为讲习,四方百姓日用是道而不知。是故盈覆载之间,无一民一物不被是道之泽,以遂其性。于斯时也,道学之名,何自而立哉。

文王、周公既没,孔子有德无位,既不能使是道之用渐被斯世,退而与其徒定礼乐,明宪章,删《诗》,修《春秋》,赞《易象》,讨论《坟》、《典》,期使五三圣人之道昭明于无穷。故曰:"夫子贤于尧、舜远矣。"孔子没,曾子独得其传,传之子思,以及孟子,孟子没而无传。两汉而下,儒者之论大道,察焉而弗精,语焉而弗详,异端邪说起而乘之,几至大坏。

千有余载,至宋中叶,周敦颐出于舂陵,乃得圣贤不传之学,作《太极图说》、《通书》,推明阴阳五行之理,命于天而性于人者,了若指掌。张载作《西铭》,又极言理一分殊之旨,然后道之大原出于天者,灼然而无疑焉。仁宗明道初年,程颢及弟颐实生,及长,受业周氏,已乃扩大其所闻,表章《大学》、《中庸》二篇,与《语》、《孟》并行,于是上自帝王傅心之奥,下至初学入德之门。融会贯通,无复余蕴。

迄宋南渡,新安朱熹得程氏正传,其学加亲切焉。大抵以格物致知为先,明善诚身为要,凡《诗》、《书》,六艺之文,与夫孔、孟之遗言,颠错于秦火,支离于汉儒,幽沉于魏、晋六朝者,至是皆焕然而大明,秩然而各得其所。此宋儒之学所以度越诸子,而上接孟氏者欤。其于世代之污隆,气化之荣悴,有所关系也甚大。道学盛于宋,宋弗究于用,甚至有厉禁焉。后之时君世主,欲复天德王道之治,必来此取法矣。

邵雍高明英悟,程氏实推重之,旧史列之隐逸,未当,今置张载后。张栻之学,亦出程氏,既见朱熹,相与博约又大进焉。其他程、朱门人,考其源委,各以类从,作《道学传》。

周敦颐,字茂叔,道州营道人。元名敦实,避英宗旧讳改焉。以舅龙图阁学士郑向任,为分宁主簿。有狱久不决,敦颐至,一讯立辨。邑人惊曰:"老吏不如也。"部使者荐之,调南安军司理参军。有囚法不当死,转运使王逵欲深治之。逵,酷悍吏也,众莫敢争,敦颐独与之辨,不听,乃委手版归,将弃官去,曰:"如此尚可仕乎!杀人以媚人,吾不为也。"逵悟,囚得免。

移郴之桂阳令,治绩尤著。郡守李初平贤之,语之曰:"吾欲读书,何如?"敦颐曰:"公老无及矣,请为公言之。"二年果有得。徙知南昌,南昌人皆曰:"是能辨分宁狱者,吾属得所诉矣。"富家大姓、黠吏恶少,惴惴焉不独以得罪于令为忧,而又以污秽善政为耻。历合州判官,事不经手,吏不敢决。虽下之,民不肯从。部使者赵抃惑于谮口,临之甚威,敦颐处之超然。通判虔州,抃守虔,熟视其所为,乃大悟,执其手曰:"吾几失君矣,今而后乃知周茂叔也。"

熙宁初,知郴州。用抃及吕公著荐,为广东转运判官,提点刑狱,以洗冤泽物为己任。行部不惮劳苦,虽瘴疠险远,亦缓视徐按。以疾求知南康军。因家庐山莲花峰下。前有溪,合于溢江,取营道所居濂溪以名之。抃再镇蜀,将奏用之,未及而卒,年五十七。

黄庭坚称其"人品甚高,胸怀洒落,如光风霁月。廉于取名而锐于求志,薄于徼福而厚于得民,菲于奉身而燕及茕嫠,陋于希世而尚友千古。"

博学行力,著《太极图》,明天理之根源,究万物之终始。其说曰:

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气顺布,四时行焉。五行一阴阳也,阴阳一太极也。太极本无极也。五行之生也,各一其性。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二气交感,化生万物,万物生生,而变化无穷焉。

惟人也得其秀而最灵,形既生矣,神发知矣,五性感动而善恶分,万事出矣。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立人极焉。故圣人与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四时合其序,鬼神合其吉凶。君子修之吉,小人悖之凶。故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又曰:"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大哉《易》也,斯其至矣。

又著《通书》四十篇,发明太极之蕴。序者谓"其言约而道大,文质而义精,得孔、孟之本源,大有功于学者也。"

掾南安时,程珦通判军事,视其气貌非常人,与语,知其为学知道,因与为友,使二子颢、颐往受业焉。敦颐每令寻孔、颜乐处,所乐何事,二程之学源流乎此矣。故颢之言曰:"自再见周茂叔后,吟风弄月以归,有'吾与点也'之意。"侯师圣学于程颐,未悟,访敦颐,敦颐曰:"吾老矣,说不可不详。"留对榻夜谈,越三日乃还。颐惊异之,曰:"非从周茂叔来耶?"其善开发人类此。

嘉定十三年,赐谥曰元公,淳祐元年,封汝南伯,从祀孔子庙庭。

二子寿、焘,焘官至宝文阁待制。

程颢,字伯淳,世居中山,后从开封徙河南。高祖羽,太宗朝三司使。父珦,仁宗录旧臣后,以为黄陂尉。久之,知龚州。时宜獠区希范既诛,乡人忽传其神降,言"当为我南海立祠",于是迎其神以往,至龚,珦使诘之,曰:"比过浔,浔守以为妖,投祠具江中,逆流而上,守惧,乃更致礼。"珦使复投之,顺流去,其妄乃息。徙知磁州,又徙汉州。尝宴客开元僧舍,酒方行,人欢言佛光见,观者相腾践,不可禁,珦安坐不动,顷之遂定。熙宁法行,为守令者奉命唯恐后,珦独抗议,指其未便。使者李元瑜怒,即移病归,旋致仕,累转太中大夫。元祐五年,卒,年八十五。

珦慈恕而刚断,平居与幼贱处,唯恐有伤其意,至于犯义理,则不假也。左右使令之人,无日不察其饥饱寒燠。前后五得任子,以均诸父之子孙。嫁遣孤女,必尽其力。所得奉禄,分赡亲戚之贫者。伯母寡居,奉养甚至。从女兄既适人而丧其夫,珦迎以归,教养其子,均于子侄。时官小禄薄,克己为义,人以为难。文彦博、苏颂等九人表其清节,诏赐帛二百,官给其葬。

颢举进士,调鄮、上元主簿。鄮民有借兄宅居者,发地得瘗钱,兄之子诉曰:"父所藏。"颢问:"几何年?"曰:"四十年。"彼借居几时?"曰:"二十年矣。"遣吏取十千视之,谓诉者曰:"今官所铸钱,不五六年即遍天下,此皆未藏前数十年所铸,何也?"其人不能答。茅山有池,产龙如蜥蜴而五色。祥符中尝取二龙入都,半涂失其一,中使云飞空而逝。民俗严奉不懈,颢捕而脯之。

为晋城令,富人张氏父死,旦有老叟踵门曰:"我,汝父也。"子惊疑莫测,相与诣县。叟曰:"身为医,远出治疾,而妻生子,贫不能养,以与张。"颢质其验。取怀中一书进,其所记曰:"某年月日,抱儿与张三翁家。"颢问:"张是时才四十,安得有翁称?"叟骇谢。

民税粟多移近边,载往则道远,就籴则价高。颢择富而可任者,预使贮粟以待,费大省。民以事至县者,必告以孝弟忠信,入所以事其父兄,出所以事其长上。度乡村远近为伍保,使之力役相助,患难相恤,而奸伪无所容。凡孤茕残废者,责之亲戚乡党,使无失所。行旅出于其途者,疾病皆有所养。乡必有校,暇时亲至,召父老与之语。儿童所读书,亲为正句读,教者不善,则为易置。择子弟之秀者,聚而教之。乡民为社会,为立科条,旌别善恶,使有劝有耻。在县三岁,民爱之如父母。

熙宁初,用吕公著荐,为太子中允、监察御史里行。神宗素知其名,数召见,每退,必曰:"频求对,欲常常见卿。"一日,从容咨访,报正午,始趋出,庭中人曰:"御史不知上未食乎?"前后进说甚多,大要以正心窒欲、求贤育材为言,务以诚意感悟主上。尝劝帝防未萌之欲,及勿轻天下士,帝俯躬曰:"当为卿戒之。"

王安石执政,议更法令,中外皆不以为便,言者攻之甚力。颢被旨赴中堂议事,安石方怒言者,厉色待之。颢徐曰:"天下事非一家私议,愿平气以听。"安石为之愧屈。自安石用事,颢未尝一语及于功利。居职八九月,数论时政,最后言曰:"智者若禹之行水,行其所无事也;舍而之险阻,不足以言智。自古兴治立事,未有中外人情交谓不可而能有成者,况于排斥忠良,沮废公议,用贱陵贵,以邪干正者乎?正使徼幸有小成,而兴利之臣日进,尚德之风浸衰,尤非朝廷之福。"遂乞去言职。安石本与之善,及是虽不合,犹敬其忠信,不深怒,但出提点京西刑狱。颢固辞,改签书镇宁军判官。司马光在长安,上疏求退,称颢公直,以为己所不如。

程昉治河,取澶卒八百而虐用之,众逃归。群僚畏昉,欲勿纳。颢曰:"彼逃死自归,弗纳必乱。若昉怒,吾自任之。"即亲往启门拊劳,约少休三日复役,众欢踊而入。具以事上,得不遣。昉后过州,扬言曰:"澶卒之溃,盖程中允诱之,吾且诉于上。"颢闻之,曰:"彼方惮我,何能为。"果不敢言。

曹村埽决,颢谓郡守刘涣曰:"曹村决,京师可虞。臣子之分,身可塞亦所当为,盍尽遣厢卒见付。"涣以镇印付颢,立走决所,激谕士卒。议者以为势不可塞,徒劳人尔。颢命善泅者度决口,引巨索济众,两岸并进,数日而合。

求监洛河竹木务,历年不叙伐阅,特迁太常丞。帝又欲使修《三经义》,执政不可,命知扶沟县。广济、蔡河在县境,濒河恶子无生理,专胁取行舟财货,岁必焚舟十数以立威。颢捕得一人,使引其类,贳宿恶,分地处之,令以挽繂为业,且察为奸者,自是境无焚剽患。内侍王中正按阅保甲,权焰章震,诸邑竞侈供张悦之,主吏来请,颢曰:"吾邑贫,安能效他邑。取于民,法所禁也,独有令故青帐可用尔。"除判武学,李定劾其新法之初首为异论,罢归故官。又坐狱逸囚,责监汝州盐税。哲宗立,召为宗正丞,未行而卒,年五十四。

颢资性过人,充养有道,和粹之气,盎于面背,门人交友从之数十年,亦未尝见其忿厉之容。遇事优为,虽当仓卒,不动声色。自十五六时,与弟颐闻汝南周敦颐论学,遂厌科举之习,慨然有求道之志。泛滥于诸家,出入于老、释者几十年,返求诸《六经》而后得之。秦、汉以来,未有臻斯理者。

教人自致知至于知止,诚意至于平天下,洒扫应对至于穷理尽性,循循有序。病学者厌卑近而鹜高远,卒无成焉,故其言曰:"道之不明,异端害之也。昔之害近而易知,今之害深而难辨。昔之惑人也乘其迷暗,今之惑人也因其高明。自谓之穷神知化,而不足以开物成务,言为无不周遍,实则外于伦理,穷深极微,而不可以入尧、舜之道。天下之学,非浅陋固滞,则必入于此。自道之不明也,邪诞妖妄之说竞起,涂生民之耳目,溺天下于污浊,虽高才明智,胶于见闻,醉生梦死,不自觉也。是皆正路之蓁芜,圣门之蔽塞,辟之而后可以入道。"

颢之死,士大夫识与不识,莫不哀伤焉。文彦博采众论,题其墓曰明道先生。其弟颐序之曰:"周公没,圣人之道不行;孟轲死,圣人之学不传。道不行,百世无善治;学不传,千载无真儒。无善治,士犹得以明夫善治之道,以淑诸人,以传诸后;无真儒,则贸贸焉莫知所之,人欲肆而天理灭矣。先生生于千四百年之后,得不传之学于遗经,以兴起斯文为己任,辨异喘,辟邪说,使圣人之道焕然复明于世,盖自孟子之后,一人而已。然学者于道不知所向,则孰知斯人之为功;不知所至,则孰知斯名之称情也哉。"

嘉定十三年,赐谥曰纯公。淳祐元年封河南伯,从祀孔子庙庭。

程颐,字正叔。年十八,上书阙下,欲天子黜世俗之论,以王道为心。游太学,见胡瑗问诸生以颜子所好何学,颐因答曰:

学以至圣人之道也。圣人可学而至欤?曰:然。学之道如何?曰:天地储精,得五行之秀者为人,其本也真而静,其未发也。五性具焉,曰仁、义、礼、智、信。形既生矣,外物触其形而动其中矣,其中动而七情出焉,曰喜、怒、哀、乐、爱、恶、欲。情既炽而益荡,其性凿矣。是故觉者约其情使合于中,正其心,养其性;愚者则不知制之,纵其情而至于邪僻,梏其性而亡之。

然学之道,必先明诸心,知所养;然后力行以求至,所谓"自明而诚"也。诚之之道,在乎信道笃,信道笃则行之果,行之果则守之固,仁义忠信不离乎心,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出处语默必于是,久而弗失,则居之安,动容周旋中礼,而邪僻之心无自生矣。

故颜子所事,则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仲尼称之,则曰:"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又曰:"不迁怒,不贰过。""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此其好之笃,学之得其道也。然圣人则不思而得,不勉而中;颜子则必思而后得,必勉而后中。其与圣人相去一息,所未至者守之也,非化之也。以其好学之心,假之以年,则不日而化矣。

后人不达,以谓圣本生知,非学可至,而为学之道遂失。不求诸己,而求诸外,以博闻强记、巧文丽辞为工,荣华其言,鲜有至于道者。则今之学,与颜子所好异矣。

瑗得其文,大惊异之,即延见,处以学职。吕希哲首以师礼事颐。

治平、元丰间,大臣屡荐,皆不起。哲宗初,司马光、吕公著共疏其行义曰:"伏见河南府处士程颐,力学好古,安贫守节,言必忠信,动遵礼法。年逾五十,不求仕进,真儒者之高蹈,圣世之逸民。望擢以不次,使士类有所矜式。"诏以为西京国子监教授,力辞。

寻召为秘书省校书郎,既入见,擢崇政殿说书。即上疏言:"习与智长,化与心成。今夫人民善教其子弟者,亦必延名德之士,使与之处,以薰陶成性。况陛下春秋之富,虽睿圣得于天资,而辅养之道不可不至。大率一日之中,接贤士大夫之时多,亲寺人宫女之时少,则气质变化,自然而成。愿选名儒入侍劝讲,讲罢留之分直,以备访问,或有小失,随事献规,岁月积久,必能养成圣德。"颐每进讲,色甚庄,继以讽谏。闻帝在宫中盥而避蚁,问:"有是乎?"曰:"然,诚恐伤之尔。"颐曰:"推此心以及四海,帝王之要道也。"

神宗丧未除,冬至,百官表贺,颐言:"节序变迁,时思方切,乞改贺为慰。"既除丧,有司请开乐置宴,颐又言:"除丧而用吉礼,尚当因事张乐,今特设宴,是喜之也。"皆从之。帝尝以疮疹不御迩英累日,颐诣宰相问安否,且曰:"上不御殿,太后不当独坐。且人主有疾,大臣可不知乎?"翌日,宰相以下始奏请问疾。

苏轼不悦于颐,颐门人贾易、朱光庭不能平,合攻轼。胡宗愈、顾临诋颐不宜用,孔文仲极论之,遂出管勾西京国子监。久之,加直秘阁,再上表辞。董敦逸复摭其有怨望语,去官。绍圣中,削籍窜涪州。李清臣尹洛,即日迫遣之,欲入别叔母亦不许,明日赆以银百两,颐不受。徽宗即位,徙峡州,俄复其官,又夺于崇宁。卒年七十五。

颐于书无所不读。其学本于诚,以《大学》、《语》、《孟》、《中庸》为标指,而达于《六经》。动止语默,一以圣人为师,其不至乎圣人不止也。张载称其兄弟从十四五时,便脱然欲学圣人,故卒得孔、孟不传之学,以为诸儒倡。其言之旨,若布帛菽粟然,知德者尤尊崇之。尝言:"今农夫祁寒暑雨,深耕易耨,播种五谷,吾得而食之;百工技艺,作为器物,吾得而用之;介胄之士,被坚执锐,以守土宇,吾得而安之。无功泽及人,而浪度岁月,晏然为天地间一蠹,唯缀缉圣人遗书,庶几有补尔。"于是著《易》、《春秋传》以传于世。《易传序》曰:

《易》,变易也,随时变易以从道也。其为书也,广大悉备,将以顺性命之理,通幽明之故,尽事物之情,而示开物成务之道也。圣人之忧患后世,可谓至矣。去古虽远,遗经尚存,然而前儒失意以传言,后学诵言而忘味,自秦而下,盖无传矣。予生千载之后,悼斯文之湮晦,将俾后人沿流而求源,此《传》所以作也。

"《易》有圣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其辞,以动者尚其变,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吉凶消长之理、进退存亡之道备于辞,推辞考卦可以知变,象与占在其中矣。"君子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得于辞不达其意者有矣,未有不得于辞而能通其意者也。至微者理也,至著者象也。体用一源,显微无间,观会通以行其典礼,则辞无所不备。故善学者,求言必自近,易于近者,非知言者也。予所传者辞也,由辞以得意,则在乎人焉。

《春秋传序》曰:

天之生民,必有出类之才起而君长之,治之而争夺息,导之而生养遂,教之而伦理明,然后人道立,天道成,地道平。二帝而上,圣贤世出,随时有作,顺乎风气之宜,不先天以开人,各因时而立政。暨乎三王迭兴,三重既备,子、丑、寅之建正,忠、质、文之更尚,人道备矣,天运周矣。圣王既不复作,有天下者虽欲仿古之迹,亦私意妄为而已。事之缪,秦至以建亥为正;道之悖,汉专以智力持世,岂复知先王之道也。

夫子当周之末,以圣人不复作也,顺天应时之治不复有也,于是作《春秋》,为百王不易之大法。所谓"考诸三王而不缪,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也。先儒之传,游、夏不能赞一辞,辞不待赞者也,言不能与于斯尔。斯道也,唯颜子尝闻之矣。"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此其准的也。后史以吏视《春秋》,谓褒善贬恶而已,至于经世之大法,则不知也。

《春秋》大义数十,其义虽大,炳如日星,乃易见也。惟其微辞隐义、时措从宜者,为难知也。或抑或纵,或予或夺,或进或退,或微或显,而得乎义理之安,文质之中,宽猛之宜,是非之公,乃制事之权衡,揆道之模范也。夫观百物然后识化工之神,聚众材然后知作室之用,于一事一义而欲窥圣人之用心,非上智不能也。故学《春秋》者,必优游涵泳,默识心通,然后能造其微也。后王知《春秋》之义,则虽德非禹、汤,尚可以法三代之治。

自秦而下,其学不传,予悼夫圣人之志不明于后世也,故作《传》以明之,俾后之人通其文而求其义,得其意而法其用,则三代可复也。是《传》也,虽未能极圣人之蕴奥,庶几学者得其门而入矣。

平生诲人不倦,故学者出其门最多,渊源所渐,皆为名士。涪人祠颐于北岩,世称为伊川先生。嘉定十三年,赐谥曰正公。淳祐元年,封伊阳伯,从祀孔子庙庭。

门人刘绚、李吁、谢良佐、游酢、张绎、苏昞皆班班可书,附于左。吕大钧、大临见《大防传》。

张载,字子厚,长安人。少喜谈兵。至欲结客取洮西之地。年二十一,以书谒范仲淹,一见知其远器,乃警之曰:"儒者自有名教可乐,何事于兵。"因劝读《中庸》。载读其书,犹以为未足,又访诸释、老,累年究极其说,知无所得,反而求之《六经》。尝坐虎皮讲《易》京师,听从者甚众。一夕,二程至,与论《易》,次日语人曰:"比见二程,深明《易》道,吾所弗及,汝辈可师之。"撤坐辍讲。与二程语道学之要,涣然自信曰:"吾道自足,何事旁求。"于是尽弃异学,淳如也。

举进士,为祈州司法参军,云岩令。政事以敦本善俗为先,每月吉,具酒食,召乡人高年会县庭,亲为劝酬。使人知养老事长之义,因问民疾苦,及告所以训戒子弟之意。

熙宁初,御史中丞吕公著言其有古学,神宗方一新百度,思得才哲士谋之,召见问治道,对曰:"为政不法三代者,终苟道也。"帝悦,以为崇文院校书。他日见王安石,安石问以新政,载曰:"公与人为善,则人以善归公;如教玉人琢玉,则宜有不受命者矣。"明州苗振狱起,往治之,末杀其罪。

还朝,即移疾屏居南山下,终日危坐一室,左右简编,俯而读,仰而思,有得则识之,或中夜起坐,取烛以书。其志道精思,未始须臾息,亦未尝须臾忘也。敝衣蔬食,与诸生讲学,每告以知礼成性、变化气质之道,学必如圣人而后已。以为知人而不知天,求为贤人而不求为圣人,此秦、汉以来学者大蔽也。故其学尊礼贵德、乐天安命,以《易》为宗,以《中庸》为体,以《孔》、《孟》为法,黜怪妄,辨鬼神。其家昏丧葬祭,率用先王之意,而傅以今礼。又论定井田、宅里、发敛、学校之法,皆欲条理成书,使可举而措诸事业。

吕大防荐之曰:"载之始终,善发明圣人之遗旨,其论政治略可复古。宜还其旧职,以备谘访。"乃诏知太常礼院。与有司议礼不合,复以疾归,中道疾甚,沐浴更衣而寝,旦而卒。贫无以敛,门人共买棺奉其丧还。翰林学士许将等言其恬于进取,乞加赠恤,诏赐馆职半赙。

载学古力行,为关中士人宗师,世称为横渠先生。著书号《正蒙》,又作《西铭》曰:

乾称父而坤母,予兹藐焉,乃混然中处。故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与也。

大君者,吾父母宗子;其大臣,宗子之家相也。尊高年所以长其长,慈孤幼所以幼其幼,圣其合德,贤其秀也。凡天下疲癃残疾、恂独鳏寡,皆吾兄弟之颠连而无告者也。"于时保之",子之翼也。"乐且不忧",纯乎孝者也。违曰悖德,害仁曰贼,济恶者不才,其践形惟肖者也。

知化则善述其事,穷神则善继其志,不愧屋漏为无忝,存心养性为匪懈。恶旨酒,崇伯之子顾养;育英材,颍封人之锡类。不弛劳而底豫,舜其功也;无所逃而待烹,申生其恭也。体其受而归全者,参乎;勇于从而顺令者,伯奇也。富贵福泽,将厚吾之生也;贫贱忧戚,庸玉女于成也。存,吾顺事;殁,吾宁也。

程颐尝言:"《西铭》明理一而分殊,扩前圣所未发,与孟子性善养气之论同功,自孟子后盖未之见。"学者至今尊其书。

嘉定十三年,赐谥曰明公。淳祐元年封郿伯,从祀孔子庙庭。弟戩。

戩,字天祺。起进士,调阌乡主簿,知金堂县。诚心爱人,养老恤穷,间召父老使教督子弟。民有小善,皆籍记之。以奉钱为酒食,月吉,召老者饮劳,使其子孙侍,劝以孝弟。民化其德,所至狱讼日少。

熙宁初,为监察御史里行。累章论王安石乱法,乞罢条例司及追还常平使者。劾曾公亮、陈升之、赵抃依违不能救正,韩绛左右徇从,与为死党,李定以邪谄窃台谏。且安石擅国,辅以绛之诡随,台臣又用定辈,继续而来,芽蘖渐盛。吕惠卿劾薄辩给,假经术以文奸言,岂宜劝讲君侧。书数十上,又诣中书争之,安石举扇掩面而笑,戩曰:"戩之狂直宜为公笑,然天下之笑公者不少矣。"赵抃从旁解之,戩曰:"公亦不得为无罪。"抃有愧色。遂称病待罪。

出知公安县,徙监司竹监,至举家不食笋。常爱用一卒,及将代,自见其人盗笋箨,治之无少贷;罪已正,待之复如初,略不介意,其德量如此。卒于官,年四十七。

邵雍字尧夫。其先范阳人,父古徙衡漳,又徙共城。雍年三十,游河南,葬其亲伊水上,遂为河南人。

雍少时,自雄其才,慷慨欲树功名。于书无所不读,始为学,即坚苦刻厉,寒不炉,暑不扇,夜不就席者数年。已而叹曰:"昔人尚友于古,而吾独未及四方。"于是逾河、汾,涉淮、汉,周流齐、鲁、宋、郑之墟,久之,幡然来归,曰:"道在是矣。"遂不复出。

北海李之才摄共城令,闻雍好学,尝造其庐,谓曰:"子亦闻物理性命之学乎?"雍对曰:"幸受教。"乃事之才,受《河图》、《洛书》、《宓义》八卦六十四卦图像。之才之传,远有端绪,而雍探赜索隐,妙悟神契,洞彻蕴奥,汪洋浩博,多其所自得者。及其学益老,德益邵,玩心高明,以观夫天地之运化,阴阳之消长,远而古今世变,微而走飞草木之性情,深造曲畅,庶几所谓不惑,而非依仿象类、亿则屡中者。遂衍宓羲先天之旨,著书十余万言行于世,然世之知其道者鲜矣。

初至洛,蓬荜环堵,不芘风雨,躬樵爨以事父母,虽平居屡空,而怡然有所甚乐,人莫能窥也。及执亲丧,哀毁尽礼。富弼、司马光、吕公著诸贤退居洛中,雅敬雍,恒相从游,为市园宅。雍岁时耕稼,仅给衣食。名其居曰"安乐窝",因自号安乐先生。旦则焚香燕坐,晡时酌酒三四瓯,微醺即止,常不及醉也,兴至辄哦诗自咏。春秋时出游城中,风雨常不出,出则乘小车,一人挽之,惟意所适。士大夫家识其车音,争相迎候,童孺厮隶皆欢相谓曰:"吾家先生至也。"不复称其姓字。或留信宿乃去。好事者别作屋如雍所居,以候其至,名曰"行窝"。

司马光兄事雍,而二人纯德尤乡里所慕向,父子昆弟每相饬曰:"毋为不善,恐司马端明、邵先生知。"士之道洛者,有不之公府,必之雍。雍德气粹然,望之知其贤,然不事表襮,不设防畛,群居燕笑终日,不为甚异。与人言,乐道其善而隐其恶。有就问学则答之,未尝强以语人。人无贵贱少长,一接以诚,故贤者悦其德,不贤者服其化。一时洛中人才特盛,而忠厚之风闻天下。

熙宁行新法,吏牵迫不可为,或投劾去。雍门生故友居州县者,皆贻书访雍,雍曰:"此贤者所当尽力之时,新法固严,能宽一分,则民受一分赐矣。投劾何益耶?"

嘉祐诏求遗逸,留守王拱辰以雍应诏,授将作监主簿,复举逸士,补颍州团练推官,皆固辞乃受命,竟称疾不之官。熙宁十年,卒,年六十七,赠秘书省著作郎。元祐中赐谥康节。

雍高明英迈,迥出千古,而坦夷浑厚,不见圭角,是以清而不激,和而不流,人与交久,益尊信之。河南程颢初侍其父识雍,论议终日,退而叹曰:"尧夫,内圣外王之学也。"

雍知虑绝人,遇事能前知。程颐尝曰:"其心虚明,自能知之。"当时学者因雍超诣之识,务高雍所为,至谓雍有玩世之意;又因雍之前知,谓雍于凡物声气之所感触,辄以其动而推其变焉。于是摭世事之已然者,皆以雍言先之,雍盖未必然也。

雍疾病,司马光、张载、程颢、程颐晨夕候之,将终,共议丧葬事外庭,雍皆能闻众人所言,召子伯温谓曰:"诸君欲葬我近城地,当从先茔尔。"既葬,颢为铭墓,称雍之道纯一不杂,就其所至,可谓安且成矣。所著书曰《皇极经世》、《观物内外篇》、《渔樵问对》,诗曰《伊川击壤集》。

子伯温,别有传。

译文

周敦颐,字茂叔,道州营道人。原名敦实,避英宗旧讳改名。因他的舅舅龙图阁学士郑向而任职,担任分宁主簿。有诉讼案很久不能判决,周敦颐到任,审讯一次就辨明。同乡惊奇地说“:过去的官吏不如他。”刑部使者推荐他,改调南安军司理参军。有囚犯依法不该处死,转运使王逵想严惩他。王逵,凶残骄悍的酷吏,众官都不敢与他争执,周敦颐一个人与他辩议,不听他的意见,于是请别人代行己责,打算弃官而归,说“:照这样怎么能做官呢?杀人以献媚于人,我不干这种事。”王逵悔悟,囚犯得以免死。

调任郴州桂阳县令,治官政绩特别大。郡守李初平认为他贤能,对他说:“我想读书,怎么样?”周敦颐说“:您老学习得不够,我为您讲说。”二年果然学有所得。调任南昌知府,南昌人都说:“是能够辨别分宁狱事的人,我们可以诉讼了。”富家大姓、狡猾胥吏、品行恶劣的年轻人,惶恐不安,不但以得罪于府令为忧虑,而且又以损害善政为耻辱。后历任合州判官,事不经他的手,官吏不敢决断,虽决断处理了,民众不肯听从。刑部使者赵扌卞为诬陷的言词所迷惑,到合州很是威风,周敦颐泰然处之。任虔州通判时,赵扌卞为虔州知州,深入了解了他的所作所为,于是完全明白理解了,握住他的手说:“我差点失掉你了,从今以后我算知道了周茂叔。”

熙宁初年,任郴州知州。因为赵扌卞和吕公著的推荐,担任广南东路转运判官、提点刑狱,以澄清冤狱、润泽万物为自己的职责。检查辖区事务不怕劳苦,虽因瘴疠疾病危险,路途遥远,但仍然一一亲临检查断事。因为疾病请求担任南康知军。因家住庐山莲花峰下,屋前有小溪,汇合于湓江,取营道所住的房子旁有濂溪作为它的名字。赵扌卞再次担任蜀地官员时,打算奏请任用他,未上任就去世了。终年五十七岁。

黄庭坚称道:“他的人品、道德修养很高,胸怀宽广、洒脱,好似晴空的阳光和风、灿烂的月亮,不重于求得廉洁的名声而刻意于追求远大的志向,不看重享受而努力为民造福,不注重自身的利益而关心孤寡的忧乐,鄙薄迎合世俗之人而崇尚长久的友情。”

周敦颐学问广博,努力实践。著作《太极图》,阐明天理的根源,研究万物的始终。他的解说是:

“无极至太极。太极的运动产生阳,动极产生静,静中即产生阴,静极又动,一动一静,互以对方为其根本,分辨出阴阳,天地就出现了。阳变阴合,即产生水、火、木、金、土,五气的正常变化,四季就依次而行。五行即阴阳的一种,阴阳即太极的一类,太极原本就是无极。五行的产生,各有其特性。无极的真谛,二五的精髓,奇妙地组合、凝结,乾道生成男,坤道生成女。二气的交互感应,生成万物,万物生化不息,以致变化无穷。

“只有人得其秀而最灵,物形出现了,就会有精神的感知,五性感动,以分别善恶,万事从中而出。圣人阐明,确定以中、正、仁、义来主静,以成为人的最高境界。所以圣人与天地化合而成道德,太阳与月亮化合而成光明,四季的变化组合成时间的顺序,鬼神分合化解出吉凶。君子通过修养得吉,小人违背它则为凶。所以说:‘苍天确定的常道,叫作阴、阳。大地运行的常道,叫作柔、刚。人世间遵守的常道,叫作仁、义。’又说:‘从开始到结果的反复变化,所以知道死生变化的道理。’伟大的《易》经,这是最高的境界。”

又写作有《通书》四十篇,阐述太极的详细内容与真谛。写序的人说“:他的言论简约,但道理宏大,文字质朴而意义精微,得到了孔子、孟子思想的本源,对于学者是有很大的功绩的。”

周敦颐任职南安时,程王向通判军事,视其气质、相貌不是普通的常人,与他交谈,了解他治学探求大道,因此同他结交为朋友,送二个儿子程颢、程颐前往受训学业。周敦颐每每命令他俩探寻孔子、颜子感到快乐的地方,他们感到快乐的是什么事呢,二程的学说渊源就是来自于这里。所以程颢有言论说“:自又见到周茂叔后,以吟弄风花雪月以归,有‘我与点相同’的感觉。”侯师圣从学于程颐,没有觉悟明白,拜访周敦颐,周敦颐说:“我老了。学说不可不详细。”晚上,二人于床边对坐交谈,过了三天才回去。程颐见他惊奇地说“:这不是从周茂叔那儿学来的吗?”他善于启发人的才智就像这样。

嘉定十三年(1220),赐谥号叫作元公。淳..元年(1241),封为汝南伯,从祀于孔子的庙庭中。

二个儿子,名字叫周寿、周焘。周焘官至宝文阁待制。

程颢,字伯淳,世代定居中山,后来从开封府迁到河南府。

高祖父程羽,宋太宗时期的三司使。父亲程王向,仁宗时录用旧时大臣的后裔,被委任为黄陂县尉。任职很久后,升为龚州知州。当时宜獠区希范已经被杀了,他故乡的人忽然传说他的神灵降世,说“:应当为我在南海立祠庙”,于是迎送他的神灵至南海,到龚州,程王向派人责问送神的人,送神的人说:“近来经过浔州,浔州知州以为是妖怪,投祭祀品到江里,祭祀品逆水而上,知州害怕,于是改为以礼相待。”程王向派人又把祭品投入江里,祭品顺流而下,这种迷信欺骗于是被平息。程王向改职为磁州知州,又改为汉州知州,曾经在开元寺僧舍款待宴请客人,刚刚开始喝酒,人们喧哗说佛光显现,看的人互相挤撞践踏,不能禁止,程王向安静地坐着不动,过一会儿就安定下来了。熙宁新法推行,做州县官吏的听从命令唯恐落后,程王向独自抗议不行,指出新法的不恰当之处。朝廷派来的使者李元瑜发怒,他就推托生病而回归故里,不久退休,经多次转官,升为太中大夫。元..五年(1090),去世,终年八十五岁。

程王向仁慈、忠恕同时又刚毅、果断,平时与幼童和没有权势钱财的人相处,唯恐有伤害别人的意思,至于违犯了仁义道理,则不包庇袒护了。他左右的副职小官等人,没有一天不观察他的饥与饱、寒与热。先后得到五次任命子弟的机会,分别给了叔伯的子孙。出嫁孤女,一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所得到的薪俸,分别用来赡养亲戚中的贫穷人。伯母寡居,他奉养她很好。侄女嫁人后死了丈夫,程王向把她接回来,教育抚养她们母子,像对待儿子、侄儿一样。当时官职小,俸禄少,克制自己,追求道义,别人都以为很难得。文彦博、苏颂等九人表彰他的清廉和志气节义,皇帝诏令赏赐帛二百匹,官府为他出葬。

程颢录取为进士,奉调为户县、上元县主簿。户县有一平民借住兄弟的房子,挖开地下发现了埋藏的钱币,兄弟的儿子上诉说:“是我父亲藏的。”程颢问:“是哪一年藏的?”回答说:“藏了四十年。”“他们什么时候借住的呢?”回答说:“借住二十年了。”派遣官吏拿来十千钱仔细观察,对上诉的人说:“现在官府所铸的钱,不超过五六年就已经流通至天下各地,这都是没有埋藏前数十年所铸的钱,是什么原因呢?”上诉的人不能回答出这个道理。茅山有个池子,生长的龙像蜥蜴有五种颜色。祥符年中取二条龙送至京都,半路上遗失了一条,中使说是飞入空中消失了。民众习俗是严格侍奉而不懈怠,程颢捕捉到后做成肉干吃了。

程颢担任晋城县令时,富户人家张氏的父亲死了,清早有一年迈的老人亲到他的门前说:“我,就是你父亲。”那个人的儿子惊疑不已,不知所措,同他一起到晋城县衙。那个老人说:“我身为医生,因远出为别人治病,而妻子生了儿子,因为贫穷不能抚养,就送给了富人张氏。”程颢对他们进行质问、检查验证。老人取出怀中的一封书信进呈送上,这封书信上记载说:“某年,某月,某日,抱儿子送给了张三翁家里。”程颢问“:张氏当时才四十岁,哪有称他为翁的道理呢?”那个老人惊骇不已,辞谢走了。

老百姓交粟为税多送到附近边地,装载前往则道路远,就近买则价格高。程颢选择富户可以任用的人,预先令他贮藏粮粟做好准备,费用大量节省。民众因事至县衙的人,他一定以孝、悌、忠、信相告诫,在家里就要服侍听从父亲、兄长的,在外面就要服侍听从年长与上辈的。打算计划按乡村的远近建立伍保,使他们相互之间在财力、劳役上相互帮助,患难之时互相抚恤,从而邪恶、伪诈没有容身的场所。凡是孤寡残废的人,责令他的亲戚、乡邻党里帮助他,使他们不至于流离失所。而在外面旅行的人,患了疾病都有人帮助照顾。乡里一定要有学校,闲暇的时候亲自去讲学,召集父老乡亲与他们交谈。小孩所读的书,亲自为他断句点读,教育不好的人,就改换另外安置。选择民间优秀的子弟,聚集一起进行教育。乡间民众组成社会,为他们制订乡规民约,分别善恶行为,表彰善行,惩戒恶行,使人有劝善耻恶的进取心。在晋城县三年,老百姓爱戴他就像父母一样。

熙宁初年,受吕公著的推荐,任命为太子中允、监察御史里行。宋神宗平素就知道他的名声,几次召见他,每次退出的时候,一定对他说:“连续几次要求对策,想常常看见你。”有一天,皇上悠闲地登门造访,时间正是中午,于是,他急速出来迎接,堂庭上的人说:“御史您不知道皇上还没有吃饭吗?”前后与皇上谈论叙说了很多话,大致是以端正心术,窒息欲望,征录贤能,培育人才为主要的谈话内容,想务必以诚恳的意见来感动皇上。曾劝戒皇上防止、抑制没有产生的欲望,以及不要轻视天下的有识之士,神宗皇帝弯腰靠近他说:“你的话,我应当作为自己的告诫。”

王安石主持政务,讨论更改法律条令,朝廷内外的人都以为不好,说的人很严厉地攻击新法。程颢接受圣旨到中堂议论政事,王安石刚刚对发表意见的人怒气冲冲地予以指责,声色俱厉地对待他们。程颢慢条斯理地说“:议论国家的事情不是像哪一家来议论私人的事情,希望平心静气地来听。”王安石为此感到羞愧、理屈。自从王安石治理国事以来,程颢从没有一句话谈到功利。任职八九个月的时间,几次议论当时的政事,最终发表看法说:“有智慧的人像大禹治水,畅通行达就不会出什么乱子;舍弃这个而想排除危险阻拦,就不足以去谈论智慧。从古以来兴治立国的事情,没有朝廷内外的人都说不可行而能够达到目的、成就大事的,况且还有排斥忠良大臣,阻拦、废弃公众议论,使用资历低贱而欺凌资历高贵的人,以歪邪的人去干扰公正的人呢?即使侥幸能取得一些小小的成就,而追求功利的大臣一天天地进升,崇尚道德的风气渐渐衰竭,这尤其不是朝廷的福运兆头。”于是请求辞去议论国事的职务。王安石本来与他相处很友好,到这时开始与他意见不统一而有矛盾,但仍然敬重他的忠诚、守信,没有很生气,只是派出朝廷任命他为提点京西路刑狱。程颢坚决辞谢,改任他为签书镇宁军判官。司马光在长安,上奏疏请求隐退,称赞程颢公正、率直,认为自己在这方面不如他。

程日方治理黄河,挑选了澶州的士兵八百人,在使用中虐待他们,许多士兵逃回了军中。许多僚属害怕程日方,打算不收留他们。程颢说“:他们死里逃生自己回来,不收留他们会出乱子。如果程日方生气发怒,我自己担当这个责任。”于是随即亲自到衙门口开导、慰劳他们,约定稍微休息几天再恢复治理黄河的役作,众人欢呼跳跃而入。详细地把事情呈上,得以不遣散。程窻后来从澶州经过,扬言说“:澶州士兵的溃散,大概是程中允引诱所致,我打算把这个事上奏给皇上。”程颢听说以后,说:“他的所作所为还怕我告他,怎么他还敢告诉皇上。”后来果然不敢说这个事。

曹村挡水的埽决口了,程颢对知州刘氵奂说:“曹村河道决口了,京师都城就值得忧虑了。做臣子的职责,用身体去挡塞也是该做的,何不全部把地方厢兵士卒交给我。”刘氵奂把知州官印交付给程颢,他立即跑到河道溃决的地方,激励晓谕士兵。议论的人以为这个决口的情势不可能挡塞得了,只是徒劳人力罢了。程颢命令会游泳的人横渡到决口中,牵引巨大的绳索以帮助众人,在决口两边齐头并进,数天以后,决口就挡住了。

请求监洛河竹木务,几年中没有述职升迁,故特别迁升为太常丞。神宗又想派他修撰《三经义》,执政宰相认为不可以,任命担任扶沟县知县。广济、蔡河流经这个县境内,靠近河道的恶少子弟无事生非,专门经常去威胁、勒索夺取行船上的钱财货物,一年中肯定要烧毁船只十余艘以树立他们的威风。程颢抓获了一人,使他交出同伙,赦免了他过去的罪恶,对其他人分别加以处罚,命令他们以拉纤作为职业,同时又观察那些作奸犯科的人。至此,这个县境内再也没有剽掠抢劫的祸患。内侍宦官王中正检查巡视保甲,权势气焰震动地方,各地竞相奢侈地供他铺张,以取悦于他,主管的官吏来请他,程颢说:“我这个县里贫穷,哪里能够效法其他的县呢。从老百姓中掠取,是法律所禁止的,只有我县令过去藏青的帐子可用作奢侈品了。”改任命为判武学,李定因为他在推行新法之初首先发表不同的意见而弹劾他,罢免了现有官职而复原位,又因狱中逃走了犯人,责令他监汝州盐税。哲宗即位以后,召回任命他为宗正丞,没有上任就去世了,终年五十四岁。

程颢有超过常人的天资气质,修养很好,和睦纯洁的气质,显露于全身,门生故旧朋友跟他交往几十年,也从来没有见过他声色俱厉的样子。遇到什么事都很好地去做,即使是时间很仓促的时候,也没有急躁不耐烦的样子。在十五六岁的时候,与弟弟程颐听说汝南周敦颐谈论学问,于是厌弃科举考试的学习方式,感慨地有追求道义的志向。广泛地学习各家的思想学说,对于道家、佛经的学习研究有几十年之久,然后反过来又求之于《六经》当中而有所得。从秦、汉以来,没有谁达到这样高的境界的。

教导别人从穷究知识到达知识的最高境界,使意念至诚以达到平治天下,从洒水扫地日常生活应对达到穷究真理,纯洁性格,善于有步骤地进行。担忧学者们厌弃平常的知识而好高骛远的毛病,以致最后一事无成。所以他有这样的说法“:道义不清楚,是因有不符合正统思想的主张损害它。过去的损害较浅近而容易了解,现在的损害较深远而难以辨别。过去迷惑欺骗别人是乘别人处于模糊不清醒的时候,现在迷惑欺骗别人是凭借别人自觉清醒的时候。自认为穷尽神志、知晓变化,而实际上不足以认识事物的本质,成就天下的要求,在理论上说没有不周到的,而实际上仅仅了解一些表面的伦理常识,至于穷究事物的真谛达到细致入微的境界,实际上不能够到达尧、舜的那种道义境界。天下的学问,若不是浅显鄙陋、晦涩固滞,就一定会达到如此的程度。自从道义不清楚,邪怪妖异虚妄的学说乘机竞相而起,充塞老百姓的耳目,使天下淹没于污泥浊水之中,虽有很高的才能,超人的智慧,然而因固执而拘泥于所见所闻,以致醉生梦死,而自己还不明白。这就是正确的道路都被荆棘与丛生的杂草所堵塞,圣贤的门道而被遮蔽塞住不通,直到迎头破开之后才可达到深明道义的真正境界的原因。”

程颢的死,不论是认识还是不认识的士大夫,没有不感到哀伤的。文彦博采纳大家的议论,在他的墓碑上题字称“明道先生”。他的弟弟程颐为他写序说“:周公死后,圣人的道义没有再流行,孟轲死后,圣人的学术没有人再继承传扬。道义不流行,上百世没有善政大治;学术没有传承,上千年没有真正的儒士。没有善政大治之世,士大夫还可以了解善政大治的道义,把善良美好留给别人,传之后世;没有真正的儒士,就感到模模糊糊地不知怎样做才好,人的私欲盛行而天理消失了。明道先生生活于一千四百年以后,从遗留下来的经典中得到了一直没有传世的学术,以大兴儒学作为自己终生的大任务,辨别不符合正统思想的教义主张,破除怪诞的邪说,使圣人的道义很有光彩地重新流行于社会,大概从孟子以后,只有他一个人而已。然而学者们对道义不知道在哪里,那么,谁知道这个人所建立的功业呢?不知道达到什么样的程度,那么,谁知道这个名字所包含的值得称道的情义呢?”

嘉定十三年(1220),赐给谥号叫作“纯公”。淳..元年(1241),追封为河南伯,可入孔子庙庭一齐祭祀。

程颐,字正叔。十八岁的时候,上书朝廷,希望皇上诏令罢黜世俗的说教,以王道作为本心。游历太学时,听见胡王爰问他的学生,颜子喜欢什么学问,程颐于是回答说:

“学习是为了要达到圣人的‘道’的境界。可以通过学习圣人而达到其境界吗?答:是的。学习的道如何?说:天地储藏的精华,得到五行之秀者为人,其本质既真又静,他们在未发的时候,五性都具备了,五性是仁、义、礼、智、信。形既生了,外物碰触到形状就会牵动其中心,其中心动,七情就会表现出来。七情叫喜、怒、哀、乐、爱、恶、欲。情感炽热而会更加激荡,其性格就会明确地表露出来。因此觉悟的人制约自己的情感使它合乎中庸之道,端正心术,修养性情;愚蠢的人则就不知道抑制自己的情感,而是放纵自己的情感以至于滑向邪恶、古怪,桎梏自己的性情而丧失自己。

“然而,学习的道理,一定须先明白于心中,知道自己所修养的目的、手段,然后应该努力实践以达到这个目的,这就是所谓‘自明而诚’。至诚的道理,在于很虔诚地相信道,诚实地相信道,才能够获得应有的结果,获得了应有的结果就会努力固守,仁义忠信不离于心,匆忙之际一定像这样,颠沛流离之时一定像这样,为人处事、说话、沉默也一定像这样,如此长久而不存过失,那么,居守就会安稳,动容周旋符合礼,而邪恶、古怪的心思就不会自己产生了。

“因此,颜子所做的事,可以说是:‘不合乎礼的不要看,不合乎礼的不要听,不合乎礼的不要说,不合乎礼的不要采取行动。’孔仲尼称赞不已,还说:‘得一善行就衷心信服,就牢牢地记在心里而没有忘记、失掉。’又说:‘不迁怒于人,不第二次犯同样的过失。’‘有不善的行为没有不知道的,知道了的没有再做过它。’这就是忠实地喜好它,并从学习中得到了真谛。然而,圣贤之人则不通过思考就可以得到学习的真谛,不需要努力就可符合于道;然而颜子则必须通过思考而后才能得到学习的真谛,必须通过努力而后才能符合于道。他与圣人的差别就在于这一丁点儿,所没有达到的就努力持之以恒,而不是去变更或丢掉它。以他好学的上进之心,通过一些年的努力,那么在不会很长的日子里就会成功。

“后人没有达到这个境界,以为圣人本来就是生而知之的,而不是通过学习就可以达到的,因此,为学的道理渐渐丧失。不努力求助于自己,反而求助于外界,以博闻强记、虚浮华丽的辞章为工巧,夸耀、粉饰自己的言论,很少有达到明道境界的人。而现在的学习,则与颜子所喜欢的不同了。”

胡王爰看见他的这篇文章后,对他感到很是惊奇,于是延请相见,安排他任学职。吕希哲最先以老师的礼节跟随程颐学习。

治平、元丰年间,许多大臣多次推荐他为官,都不肯就任。哲宗初年,司马光、吕公著一齐上疏阐明他的行为和道义,又说:“我们知道河南府处士程颐,努力学习,喜好历史,安于贫穷,固守气节,言行一定要符合忠信的原则,行动一定遵守礼制法规。年龄过了五十,不乞求仕进,是真儒者的高风亮节,圣世社会的隐逸之民。希望能够越级提升他,使儒士们有效法的模式、榜样。”哲宗诏令他担任西京洛阳国子监的教授,他力辞不就职。

不久,诏令他担任秘书省校书郎,待入朝觐见之后,又提升他为崇政殿说书。于是,他上疏说:“温习与智长,感化与心成。现在,那些善于教化其子弟的人,也必须延请著名德高望重的儒士们,使他们与之相处,以熏陶成性,潜移默化。况且陛下正年富力强,虽睿智圣哲得力于天资聪颖,而教化、修养之道不可不到。大概一日之中,接见贤哲士大夫的时候很多,亲近寺人宫女的时候很少,那么气质变化,自然而成。希望皇上挑选著名儒士入侍君侧,劝讲圣贤之道,讲解罢留的标准,随时与儒士探讨,即使有些小的失误,随事谈出看法,日积月累,坚持久远,就一定能够修养成高尚的圣贤德性。”程颐每次进讲,态度特别庄严,其中夹有讽刺、劝谏。听说皇上在宫中盥洗而避开蚂蚁,就问:“有这样的事吗?”皇上回答说“:是的。我的确害怕伤害了蚂蚁。”程颐说“:把这样的心思推广于四海万民身上,是作为帝王的要道。”

神宗丧期还没有结束,冬至那天,百官上表称贺,程颐说:“季节时序变迁,皇上思念先帝殷切深厚,希望改朝贺为安慰。”丧期结束以后,有关衙署请求举行乐舞、置办酒宴,程颐又说“:丧期满了应该用吉礼,而且还当根据事情的性质和实际情况举行乐舞,现今特设宴请,是喜庆的事情。”都据此照办。哲宗皇帝曾经因为疮疹不愈而有好些天不到迩英殿上朝,程颐到宰相那里问皇帝安否,并说:“皇上不临朝上殿,太后不应当独自坐朝称制。况且皇上有病,大臣难道可以不知道吗?”第二天,宰相以下的官员开始奏请政事,询问皇上病况。

苏轼不喜欢程颐,程颐的门人学生贾易、朱光庭为此愤愤不平,联合一起攻击苏轼。胡宗愈、顾临指责程颐不适合于朝廷使用,孔文仲的指责、议论尤为激烈,于是出朝管勾西京国子监。好久以后,加封直秘阁,又上表谢。董敦逸又提起他对朝廷有怨望的话,故被去官。绍圣年间,程颐被削夺原籍、放逐到涪州。李清臣担任洛阳西京河南府尹,当天就强迫他走,程颐想去与叔母话别也未被允许,第二天临别赠送他银子百两,程颐没有接受。徽宗即位的时候,迁徙至峡州,不久就恢复了他的官职,在徽宗崇宁年间又被削夺了官职。卒年七十五岁。

程颐对书是无所不读,他的学问是以诚为本,以《大学》、《论语》、《孟子》、《中庸》为指导,扩展到《六经》各书。行动举止,言谈缄默,都以圣人为导师,不达到圣人的境界不停止追求。张载称赞他们兄弟二人十四五岁的时候,便超然脱俗想效法圣人,故最终得到了孔子、孟子没有被后人传承的学问,成为各个儒生倡导的楷模。他的话的重要,就像布帛菽粟等穿的、吃的一样,了解德性的人尤其尊敬、崇尚他。他曾经说:“现今农夫历经严寒、酷暑与风雨,深耕土地,多次锄草,播种五谷,我得到了以它为食;百工技艺之人,制造了各种器物,我得到了以它为用;身披介胄的士兵,穿着铠甲,拿着武器,以此驻守疆土国防,我因此而得以安宁。我没有什么功德泽惠于别人,而只是虚度岁月光阴,安闲享乐为天地间的一只蠹虫,只是联缀辑录圣人留下来的书籍,希望有所补益。”于是撰著《易传》、《春秋传》以传于社会。《易传·序》说:

“易,是变易,随时变易以适应道。我著书籍,内容广大,全部备有,打算以此弄通性命的道理,勾通黑暗、模糊与光明、清楚之间的联系,穷尽事物的变化之情状,以此揭示事物的发展、变化及其结果产生的原因所表现出的道理。圣人对后世的忧虑、担心,可以说是论述圆满了。离古代虽然很遥远,但留下来的经典还存在,然而,从前的一些儒学之士在失意的时候留下来的一些话,后来的学者们读诵他们的言论,但忘了领会他们的意思,从秦朝以后各代,大概没有传学的人了。我出生于儒学形成的千年之后,追悼儒士们的圣学于晦涩与湮废之中,将会使后人按照流传去寻找源头,这就是我写作这个《传》的原因。

“《易》中有圣人之道表现在四个方面‘:以论来显示其辞藻,以动势来显示其变化,以所做器具来显示其迹象,以八卦卜筮来显示占卜吉凶。’吉凶消长的道理,进退存亡的道理存在于辞藻之中,推敲考查易卦可以知道变迁,象与占在辞藻、变化之中。‘君子处静观察其象而玩味辞藻,动中观察其变动而玩赏所占卜卦’,讲求辞藻不达其意的人有,但没有不通过辞藻的表达而能够表明自己的意思的人。最微细的是理,最显著的是象。体与用为同一源流,显著与微细之间没有明确的界限,观察会通之处以行其典礼,那么,辞就无所不备。故善于学习的人,寻求表达的言论一定很相近,容易找到相近意思的人,并不一定知道怎样用言论去表达。我所做的《易传》所传授的是优美的语言,以优美的语言表达所要表达的意思,则在人的所作所为了。”

《春秋传·序》说:

“天下的民众,一定要有杰出才能的人作为他们的君长,由这样的人来治理国家,争战夺地的事情就会平息,引导万民劳动就会获得生活的条件,满足自己生养的愿望,教育他们就会使伦理明晓,然后人道兴起、流行,天道成立,地道安定。尧、舜二帝以上各代,圣贤不断出现于社会,随时都有所作为,顺应时代发展的风气,不以古代的成法来开启人的智慧,而是各因时间的变异、社会的变化来立法治政。到了周文王、周武王、周成王三王接替兴起,历法都已具备,以子、丑、寅月分别为建正,崇尚忠直、质朴、文才的风气更盛,做人的道理已全部具备,天地运转的规律已相当周全。圣贤的帝王既不重复行事立法,天下后来的帝王虽然有仿效古代圣贤的迹象,但多心怀私意,系胆大妄为而已。事情发生谬误,是从秦代以建亥为正月开始;道的背离,是从汉代专门以智谋来治理国家世事为端绪,这样怎么能重新了解先王圣贤的治道呢?

“孔夫子生当西周末年,认为圣人不可能重新推行原有的旧法,顺从天时、适应时势的治理也不会重新出现,于是写作《春秋》,为以后百代帝王不可变更的大法。所谓‘考察于三王而没有谬误,建正于天地而没有违背,质证于鬼神而没有疑问,历经百世千年以待圣人检验而没有疑惑’即是指此。先世儒士的传记,子游、子夏不能够赞颂一句话,优美的语言是文字不能形容的,言论不能局限于此。这个道理,只有颜子曾经听说过。‘推行夏代计算年月时序的历法,乘载殷商时代式样的车辆,穿戴西周时代式样的衣服、帽子,听乐则是《韶舞》之类,这是最适当、准确的标准。后世判断史书就以《春秋》笔法为标准,主要是指褒扬善举、贬损恶行之类,至于经营治世、管理国家的大法,就不知道了。

“《春秋》大义包含数十个方面,其含义很大、广泛,其光明显著像太阳、星星,是容易看见的。只是其中细微的辞意、隐寓的含义,按照时序的不同来确定合宜的东西,就难以知道了。有的抑制,有的放纵;有的给予,有的削夺;有的推进,有的退后;有的细微,有的显著;而完全根据义理安排,文辞质量的适中,宽泛猛烈的合宜,是与非的公道,成为判断、权衡事物的标准,推测揣度道理的准则。大概观察百物而后可以识别化工的神韵,聚集很多的材料而后可以知道修建房子的用途,想从一件事情、一种含义中去窥测圣人的用心,不是具有上等的智慧是不能做到这一点的。所以学习《春秋》的人必须认真仔细品味,心领神会,然后才能通晓其细微末节。后来帝王知晓《春秋》微言大义,其德性如果不是像禹、汤一样,是不能够效法夏、商、周三代的治世的。

“从秦朝以来,《春秋》等圣人之学没有人传承,我追思圣人之志,担忧它不被后世所明了,因此,特别写作《春秋传》以阐明圣人的意旨,使后世的人们能够通晓文辞、寻思其微言大义,了解它的意思而后在言行中效法它,那么,三代的治世就可以重新出现了。这个《传》,虽然说不能穷极圣人在其中隐含的最深奥的道理,但可以说,学者差不多可把它作为登堂入室的门径,是指导其入门之作。”

程颐平生从教始终诲人不倦,所以当时的学者属他的门徒学生的人最多,由于其学术渊源的影响,都为当时学士名流。涪州人为程颐在北岩建祠,当时人们俗称他为伊川先生。嘉定十三年(1220),南宋宁宗皇帝诏令赐给谥号叫作“正公”。理宗淳..元年(1241),追封为伊阳伯,诏入孔子庙庭一齐祭祀。

张载,字子厚,长安人。少年时代喜欢谈论军事,以致想交结客人取得洮西的地盘。二十一岁那年,以书信拜谒范仲淹,范仲淹一看就知道他是一个有远大抱负的人,于是告诫他说:“儒学之士自有名教感到可乐,为什么要谈论兵事呢?”因此,劝告他读《中庸》。张载读了这本书,还以为不满足,于是又访寻学习佛教、道家之书,长年累月探究这种说教的深刻含意,无所收获,便反过来求之于《六经》。曾经坐在虎皮讲席上在京师讲解《易》经,跟随他听讲的人很多。一天傍晚,程颢、程颐二兄弟来了,与他讨论《易》经,第二天告诉别人说:“近来见到二程,研究了解《易》中道义很高深,是我所达不到的,你们可拜他为老师。”于是撤掉师座,停止讲学。同二程谈论道学的要义,精神焕发地、很自信地说“:我求得的道义已满足了,没有什么其他的事值得追求的了。”于是全部抛弃了其他的学说,淳朴诚信学道。

考取进士,任命为祁州司法参军、云岩县令。治理政事以敦厚根本完善民俗为首先要办的事务,每个月的吉日,准备酒菜食物,召集乡间年龄很大的老人会聚在县衙署,亲自为他们劝酒应酬,使人们都知道奉养老人侍奉年长的人的道义,于是询问民间的疾苦,以及告知所以教训、劝告子弟的目的。

熙宁初年,御史中丞吕公著说他有深厚的儒学基础,神宗刚刚即位之初,更新政治,想得到有才能的博学之士帮助谋划治理国家,召他问治理方法,回答说“:治理政事不效法三代的人,终究是苟且于治道。”皇帝听后感到高兴,任命他为崇文院校书。有一天他见到了王安石,王安石问他新政如何,张载回答说:“您与人为善,那么别人也以善道报答您;如果像教导玉工雕琢玉器那样,则应该有不接受听从命令的。”明州苗振狱事兴起,张载去审理这件狱事,最后因为苗振的罪行杀了他。

回到朝廷,随即因病迁移隐居在南山脚下,整天端端正正地坐在一间房子里,座位左右都是书籍,俯身读书,仰坐思考,有所心得就记载下来,有时半夜起床坐着思考、学习,点上蜡烛照着写作。他的志向道义,精于思考,从没有一会儿停止过,也从没有一会儿忘记过。他穿的是破旧衣服,吃的是蔬菜粗食,给他的学生讲习学业,每次都教以知礼成性、变化气质的道理,学业一定要像圣人才罢休。他认为,了解人而不了解天道,要求做贤人而不要求做圣人,这是秦、汉以来学者的一大弊端。所以他的学问是尊崇礼教,以德为贵,乐天安命,以《易》经为学的宗旨,以《中庸》为本体,以《孔子》、《孟子》为效法的对象,黜除怪诞妖妄,辨清鬼神妖怪。他的家里婚、丧、葬、祭之礼,大概都用先王的本意,而附之以现在的礼节。又议论考定井田、宅里、发敛、学校的礼法,都想编排条理成书籍,使之可以成就于他的学术事业。

吕大防推荐他说:“张载自始至终,善于发现圣人遗留下来的旨意,他所谈论的政治是稍可复行古制。应当恢复他原来的官职,以备咨询探访。”于是召他知太常礼院。因与太常礼院官员议论礼仪不一致,又以生病辞归,到半路上病得很厉害,晚上洗澡换衣后去睡觉,第二天清晨去世。因贫穷没有财物办理丧事,他的门生合起来买棺材办理丧事。翰林学士许将等人说他不热衷于官职的升迁,请求追加赠赐优恤,皇帝诏令赏赐馆职俸禄的一半。

张载博学古代,努力实践,成为关中士大夫们的一代宗师,社会上的人都称之为“横渠先生”。所著书名是《正蒙》,又写有《西铭》,说:

“乾称为父亲,而坤称为母亲,我从这里来到人间,于是混然处于人间。所以天地的交合构成了我的身体,天地的运行造就了我的性格,民众是我的同胞,万物我与他们共有。

“皇上君主,是我天地父母的宗子;他的大臣们,是天地父母宗子的家人。尊敬年老人,以长辈的礼仪对待长者,爱护关心孤独幼儿,以爱幼的善心对待幼儿,圣人要具备各种美好的道德,以俊秀的人才为贤能。凡是天下老弱病残、鳏寡孤独,都是我应以兄弟之间的联系去对待而无须要别人相告的人。‘按时去保护他们’,是子孙们的道德义务。‘快乐而不忧愁’,纯粹是尽孝的责任。违背就是背离道德;损害仁义就是贼,帮助恶狠的人是不才的表现,在行动上遵守常道是相似于有孝道的人。

“融会贯通了就善于阐述事情的道理,穷尽精微大义就善于继承圣贤的大志,不因为屋漏而感到惭愧为无辱,立志修身养性在于不懈。厌恶美酒,是崇伯子善于顾养的方法;培育英材,是颖封人的赏赐的类型。不弛于操劳而善始善终,是舜的功绩;没有逃脱的出路而静待烹煮,是申生恭顺的表现。身体所接受的而归于一个人的,是曾参吗?勇敢地顺从而服从命令的人,是伯奇。富贵福运恩泽,将使我的生存更加有利;贫贱忧愁痛苦,是父母天地对他们的考验和成全。存活时,我顺其自然;死了,我也得到安息。”

程颐曾经说“:《西铭》阐明理一而分殊,发展了从前圣贤们所没有讲到的道理,与孟子的人性本善、修养气质的论点是同一个道理,自从孟子以后大概再没有见到过。”学者们到现在仍然尊崇这本书。

嘉定十三年(1220),宋宁宗诏令赐给谥号叫作明公。淳..元年(1241),追封为..伯,可入孔子庙庭一齐祭祀。他的弟弟叫张晋戈。

邵雍,字尧夫。他的祖先是范阳人,他的父亲邵古迁居衡漳,又迁居共城。邵雍三十岁时,游历河南,把他的父亲葬在伊水岸边,于是成为河南府人。

邵雍年少的时候,自觉有雄奇之才能,慷慨地想树立功名。对于书籍没有不读的,开始做学问,就很刻苦努力,寒冷时不生炉子,酷暑时不用扇子,晚上不上床就席睡觉有几年的时间。而后感叹说“:过去的人崇尚友人像古代一样,而我自己却独独没有到各处走师访友。”于是越过黄河、汾水,跋涉于淮水、汉江一带,周游齐、鲁、宋、郑这些古国的原有辖区,很久以后,幡然归来,说:“道在这里了。”于是不再出去。

北海李之才代摄共城县令职事,听说邵雍好学,曾经到他房舍拜访,对他说“:您也听说了物理性命的学问吗?”邵雍回答说“:很荣幸地愿听您的教诲。”于是奉事李之才。接受《河图》、《洛书》、宓羲八卦六十四卦图象。李之才的传承,它的渊源端绪很久远,而邵雍探索精微、研究深奥,奇妙地领悟,心领神会地默契,洞察入微、探求深奥,如汪洋浩瀚、广博,大多是自己学习、研究所得的。随着他学问的增长,他的德性更高,研习玩赏的水平更加高明,可以观察了解天地的运行变化,阴阳二气的增加与减少,时间久远的古代到现在的社会变化,细微的能跑、能飞的动物到树草花木的性情特征,可以很仔细地了解它们的变化与发展,差不多达到所谓不惑而无疑问的境界,而不是依靠仿照象数学,主观地推测而屡中的。于是增加宓羲先天的旨意,写成十多万字的著作流行于社会,然而社会上能知道他的学问的门道的人是很少的。

初到洛阳的时候,居住茅草房,不能遮挡风雨,他亲自砍柴烧火煮饭以侍奉父母,虽然常常断炊,然而却怡然自得,感到很快乐,别人不能看清他快乐的秘密所在。到为父母守丧的时候,哀痛损己完全合乎礼仪。富弼、司马光、吕公著许多贤能的人退居洛阳的时候,都很敬重邵雍,常常互相一起串门游览,为他买园圃住宅。邵雍年年按季节种田收割,仅仅能自给衣食。给他的住宅取名叫“安乐窝”,因此,他自称“安乐先生”。早晨他焚香端坐,下午饮酒三四盅,微微有些醉意即不饮了,常常不到醉酒的程度,兴致所到就吟诗自咏。春秋季节就在洛阳城中游玩,刮风下雨常常不出屋,外出则乘小车马,一个人牵着缰绳,随意之所好,到哪算哪。士大夫们家里都知道他车子的声音,争相恭候迎接,小孩、佣人都欢呼跳跃、相互转告说:“我家的先生到了。”不再称他的姓氏名字。有时候留下来住宿二夜,然后才离开。喜欢管闲事的人另外做房屋给邵雍居住,以等待、恭候他的到来。名字叫作“行窝”。

司马光把邵雍当作兄长看待,二人纯洁、高尚的道德被乡里所钦慕向往,父子兄弟之间每每互相告诫说“:不要做不善的事,恐怕司马端明、邵先生知晓了。”有士大夫到洛阳的,有的不到官府衙署,却必到邵雍家里。邵雍品德、气质纯粹凛然,一看就知道他是一个贤能的人,然而他不注重表现、推荐自己,与人交往没有界限阻碍,成天和大家在一起闲居宴请笑谈,不以为有什么奇怪。与别人谈话,乐于谈论别人的善行而隐瞒他的缺点。有的就便请教学问,他就回答他,从没有把自己的观点强加于人。对别人不分贵与贱、老与少,一律以诚相待,因此,贤能的人喜欢他高尚的道德,不贤的人叹服他的感化。一时间,洛阳城中的人才盛况空前,而忠诚、淳厚的风气传闻于天下。

熙宁年间推行新法,官吏受牵制被迫无所作为,有的自己弹劾自己离职。邵雍的门生故友在州县做官的,都写信向邵雍询问访察,邵雍说:“这是贤能的人应当尽力职守的时候,新法固然严厉,能宽松一分,那么民众就会受一分恩赐了。自己弹劾自己有什么好处呢?”

嘉..年间,下诏访求隐逸之士,留守王拱辰以邵雍应诏,授予他将作监主簿,又荐举隐逸之士,补为颍州团练推官,都坚决辞谢未成才接受任命,最终又说有病而不到任。熙宁十年(1077),去世,终年六十七岁,追赠秘书省著作郎。元..年间追赐谥号叫作“康节”。

邵雍高明英俊,才智见识出众,傲视千古。他坦率平易、忠厚朴实,不露锋芒,因此他清醒而不激动,平和而不随波逐流,别人与他交接久了,更加尊重、信任他。河南府程颢初次侍奉他的父亲认识了邵雍,与他从早到晚,一直讨论不休,回去后,感叹地说:“尧夫,是内圣外王之治的学问啊。”

邵雍的智慧、思维超越常人,遇事能预测而事先了解。程颢曾经说“:他的心里虚怀若谷,光明磊落,自然能在事前预测了解。”当时学者因为邵雍有超人的造诣和远见卓识,想有高于邵雍的所作所为,甚至称邵雍有玩世不恭的意思;又因为邵雍能预测未来,就说邵雍对一般物质的声气存废有所感觉,只是以它的动态运行来推测它的变化。于是列举世事中已经如此者,都以为是邵雍有言在先,邵雍大概未必是这样的。

邵雍病重之际,司马光、张载、程颢、程颐从早到晚守候在侧,快要死的时候,大家在外面的房子里议论丧葬事情,邵雍对众人所说的话都能听见,召他的儿子邵伯温来对他说“:各位君子想把我埋葬在离城很近的地方,应当把我葬在咱祖先的坟茔一起。”葬事毕后,程颢为他写了墓志铭文,称颂邵雍的道纯净而不杂乱,就他所达到的境界,可以说是既安稳又成熟。他所写作的书叫作《皇极经世》、《观物内外篇》、《渔樵问对》,他的诗叫作《伊川击壤集》。

儿子邵伯温,另外有传。

参考资料:

1、佚名.道客巴巴.http://www.doc88.com/p-490545556843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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