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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史·列传·卷五十一

周惠达 冯景 苏绰子威 从兄亮

周惠达,字怀文,章武文安人也。父信,历乐乡、平舒、成平三县令,皆以廉能称。惠达幼有节操,好读书,美容貌。魏齐王萧宝夤为瀛州刺史,召惠达及河间冯景同在阁下,甚礼之。及宝夤还明,惠达随入洛阳。宝夤西征,惠达复随入关。宝夤除雍州刺史,今惠达使洛阳。未还,而宝夤谋反闻于京师。有司以惠达是其行人,将执之。惠达乃私驰还。至潼关,遇大使杨侃。侃谓曰:“何为故入兽口?”惠达曰:“萧王必为左右所误,今往,庶其改图。”及至,宝夤反形已露,不可弥缝。遂用惠达为光禄勋、中书舍人。宝夤既败,唯惠达等数人从之。宝夤语惠达曰:“人生富贵,左右咸言尽节,及遭厄难,乃知岁寒也。”

贺拔岳为关中大行,惠达为岳府属。岳为侯莫陈悦所害,惠达遁入汉阳之麦积崖。悦平,归于周文帝。文帝复以为府司马,便委任焉。周文帝为大将军、大行台,以惠达为行台尚书、大将军府司马,封文安县子。周文出镇华州,留惠达知后事。时既承丧乱,庶事多阙。惠达营造戎仗,储积仓粮,简阅士马,以济军国之务,甚为朝廷所称。后拜中书令,进爵为公。大统四年,兼尚书右仆射。其年,周文与魏文帝东讨,令惠达辅魏太子居守,总留台事。及芒山失律,人情骇动。赵青雀据长安子城反,惠达奉太子出渭桥北以御之。军还,青雀等诛。拜吏部尚书。久之,复为右仆射。自关右草创,礼乐缺然。惠达与礼官损益旧章,是以仪轨稍备。魏文帝因朝奏乐,顾谓惠达曰:“此卿功也。”惠达虽居显职,性廉退,善下人,尽心勤公,爱拔良士,以此皆敬而附之。薨,子题嗣。隋开皇初,以惠达著绩前代,追封萧国公。

冯景,字长明,河间武垣人也。父杰,为伏与令。景少与周惠达友,俱以客从萧宝夤。宝夤后为尚书右仆射,引景领尚书都令史。正光中,宝夤为关西大行台,景又为行台都令史。及宝夤败还长安,或议归罪阙下,或言留州立功。景曰:“拥兵不还,此罪将大。”宝夤不从,遂反。及宝夤平,景方得还洛。朝廷闻景有谏言,故不罪之。后事贺拔岳为行台郎。岳使景诣齐神武,察其行事。神武闻岳使至,甚有喜色,问曰:“贺拔公讵忆吾邪?”即与景歃血,托岳为兄弟。景还,以状报岳。岳曰:“此奸有余,而实不足。自古王臣无私盟者也,吾料之熟矣。”岳北合费也头,东引纥豆陵伊利,西总侯莫陈悦、河州刺史梁景睿及酋渠为盟誓,共会平凉,移军东下。惧有专任之嫌,使景启孝武帝。帝甚悦。又为岳大都督府从事中郎。后侯莫陈悦平,周文使景于京师告捷。帝有西迁意,因问关中事势。景劝帝西迁。后以迎孝武功,封高阳县伯,除散骑常侍、行台尚书。大统初,诏行泾州事,卒于官。

苏绰,字令绰,武功人,魏侍中则之九世孙也。累世二千石。父协,武功郡守。绰少好学,博览群书,尤善算术。从兄让为汾州刺史,周帝饯于都门外。临别,谓曰:“卿家子弟之中,谁可任用者?”让因荐绰。周文乃召为行台郎中。在官岁余,未见知。然诸曹疑事,皆询于绰而后定。所行公文,绰又为之条式。台中咸称其能。周文与仆射周惠达论事,惠达不能对,请出外议之。乃召绰,告以其事,绰即为量定。惠达入呈,周文称善,谓曰:“谁与卿为此议者?”惠达以绰对,因称其有王佐才。周文曰:“吾亦闻之久矣。”寻除著作佐郎。

属周文与公卿往昆明池观渔,行至城西汉故仓地,顾问左右,莫有知者。或曰:“苏绰博物多通,请问之。”周文乃召绰问,具以状对。周文大悦,因问天地造化之始,历代兴亡之迹。绰既有口辩,应对如流。周文益嘉之,乃与绰并马徐行至池,竟不设网罟而还。遂留绰至夜,问以政道,卧而听之。绰于是指陈帝王之道,兼述申、韩之要。周文乃起,整衣危坐,不觉膝之前席。语遂达曙不厌。诘朝,谓周惠达曰:“苏绰真奇士,吾方任之以政。”即拜大行台左丞,参典机密。自是宠遇日隆。绰始制文案程式,硃出墨入,及计帐、户籍之法。

大统三年,齐神武三道入寇,诸将咸欲分兵御之,独绰意与周文同。遂并力拒窦泰,擒之于潼关。封美阳县伯。十一年,授大行台度支尚书,领著作,兼司农卿。

周文方欲革易时政,务弘强国富人之道,故绰得尽其智能,赞成其事。减官员,置二长,并置屯田以资军国。又为六条诏书,奏施行之。

其一,先修心,曰:

凡今之方伯守令,皆受命天朝,出临下国,论其尊贵,并古之诸侯也。是以前代帝王,每称共理天下者唯良宰守耳。明知百僚卿尹虽各有所司,然其理人之本,莫若守宰之最重也。凡理人之体,当先理已心,心者一身之主,百行之本。心不清静,则思虑妄生。思虑妄生,则见理不明。见理不明,则是非谬乱。是非既乱,则一身不能自理,安能理人也?是以理人之要,在于清心而已。夫所谓清心者,非不贪货财之谓,乃欲使心气清和,志意端静。心和志静,则邪僻之虑无因而作。邪僻不作,则凡所思念无不皆得至公之理。率至公之理以临其人,则彼下人孰不从化?是以称理人之本,先在理心。

其次又在理身。凡人君之身者,乃百姓之表,一国之的也。表不正,不可求直影;的不明,不可责射中。今君身不能自理,而望理百姓,是犹曲表而求直影也;君行不能自修,而欲百姓修行者,是犹无的而责射中也。故为人君者,必心如清水,形如白玉,躬行仁义,躬行孝悌,躬行忠信,躬行礼让,躬行廉平,躬行俭约,然后继之以无倦,加之以明察。行此八者以训其人。是以其人畏而爱之,则而象之,不待家教日见而自兴行矣。

其二,敦教化,曰:

天地之性,唯人为贵。明其有中和之心,仁恕之行,异于木石,不同禽兽,故贵之耳。然性无常守,随化而迁。化于敦朴者则质直,化于浇伪者则浮薄。浮薄者则衰弊之风,质直者则淳和之俗。衰弊则祸乱交兴,淳和则天下自治。自古安危兴亡,无不皆由所化也。

然世道彫丧,已数百年。大乱滋甚,且二十载。人不见德,唯兵革是闻;上无教化,唯刑罚是用。而中兴始尔,大难未弭,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凡百草创,率多权宜。致使礼让弗兴,风俗未反。比年稍登稔,徭赋差轻,衣食不切,则教化可修矣。凡诸牧守令长,各宜洗心革意,上承朝旨,下宣教化矣。

夫化者,贵能扇之以淳风,浸之以太和,被之以道德,示之以朴素。使百姓亹亹,日迁于善,邪伪之心,嗜欲之性,潜以消化,而不知其所以然,此之谓化也。然后教之以孝悌,使人慈爱;教之以仁顺,使人和睦;教之以礼义,使人敬让。慈爱则不遗其亲,和睦则无怨于人,敬让则不竞于物。三者既备,则王道成矣。此之谓教也。先王之所以移风易俗,还淳反素,垂拱而临天下以至于太平者,莫不由此。此之谓要道也。

其三,尽地利,曰:

人生天地之间,衣食为命。食不足则饥,衣不足则寒。饥寒切体,而欲使人兴行礼让者,此犹逆坂走丸,势不可得也。是以古之圣王知其若此,先足其衣食,然后教化随之。夫衣食所以足者,由于地利尽。地利所以尽者,由于劝课有方。主此教者,在乎牧守令长而已。人者冥也,智不自周,必待劝教然后得尽其力。诸州郡县,每至岁首,必戎敕部人,无问少长,但能操持农器者,皆令就田,垦发以时,勿失其所。及布种既讫,嘉苗须理,麦秋在野,蚕停于室,若此之时,皆宜少长悉力,男女并功,若扬汤救火,寇盗之将至,然后可使农夫不失其业,蚕妇得就其功。若游手怠惰,早归晚出,好逸恶劳,不勤事业者,则正长牒名郡县,守令随事加罚,罪一劝百。此则明宰之教也。

夫百亩之田,必春耕之,夏种之,秋收之,然后冬食之。此三时者,农之要月也。若失其一时,则谷不可得而食。故先王之戒曰:“一夫不耕,天下必有受其饥者;一妇不织,天下必有受其寒者。”若此三时,不务省事,而令人废农者,是则绝人之命,驱以就死然。单劣之户,及无牛之家,劝令有无相通,使得兼济。三农之隙,及阴雨之暇,又当教人种桑植果,艺其蔬菜,修其园圃,畜育鸡豚,以备生生之资,以供养老之具。

夫为政不欲过辞,碎则人烦;劝课亦不容太简,简则人怠。善为政者,必消息时宜而适烦简之中。故诗曰:“不刚不柔,布政优优,百禄是求。”如不能尔,则必陷于刑辟矣。

其四,擢贤良,曰:

天生蒸黎,不能自化,故必立君以理之。人君不能独理,故必置臣以佐之。上自帝王,下及列国,置臣得贤则安,失贤则乱,此乃自然之理,百王不能易也。

今刺史县令,悉有僚吏,皆佐助之人也。刺史府官则命于天朝;其州吏以下,并牧守自置。自昔以来,州郡大夫,但取门资,多不择贤良;末曹小吏,唯试刀笔,并不问志行。夫门资者,乃先世之爵禄,无妨子孙之愚瞽;刀笔者,乃身外之末材,不废性行之浇伪。若门资之中而得贤良,是则策骐骥而取千里也;若门资之中而得愚瞽,是则土牛木马,形似而用非,不可以涉道也。若刀笔之中而得志行,是则金相玉质,内外俱美,实为人宝也;若刀笔之中而得浇伪,是则饰画朽木,悦目一时,不可以充榱椽之用也。今之选举者,当不限资阴,唯在得人。苟得其人,自可起厮养而为卿相,则伊尹、傅说是也,而况兄州郡之职乎?苟非其人,则丹硃、商均虽帝王之胤,不能守百里之封,而况于公卿之胄乎?由此而言,官人之道可见矣。

凡所求材艺者,为其可以理人。若有材艺而以正直为本者,必以材而为理也;若有材艺而以奸伪为本者,将因其官而乱也,何致化之可得乎?是故将求材艺,必先择志行,善者则举之,其志行不善则去之。

而今择人者,多云邦国无贤,莫知所举。此乃未之思也,非适理之论。所以然者,古人有言;明主聿兴,不降佐于昊天;大人基命,不擢才于后土。常引一世之人,理一世之务。故殷、周不待稷、契之臣,魏、晋无假萧、曹之佐。仲尼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岂有万家之都,而云无士?但求之不勤,择之不审,或授之不得其所,任之不尽其材,故云无耳。古人云:“千人之秀曰英,万人之英曰俊。”今之智效一官,行闻一邦者,岂非近英俊之士也?但能勤而审之,去虚取实,各得州郡之最而用之,则人无多少,皆足化矣。孰云无贤!

夫良玉未剖,与瓦石相类;名骥未驰,与驽马相杂。及其剖而莹之,驰而试之,玉石驽骥,然后始分。彼贤士之未用也,混于凡品,竟何以异。要任之以事业,责之以成务,方与彼庸流较然不同。或吕望之屠钓,百里奚之饭牛,宁生之扣角,管夷吾之三败,当此之时,悠悠之徒,岂谓其贤?及升王朝,登霸国,积数十年,功成事立,始识其奇士也。于是后世称之,不容于口。彼环玮之才,不世之杰,尚不能以未遇之时,自异于凡品,况降此者哉!若必待太公而后用,是千载无太公;必待夷吾而后任,是百世无夷吾。所以然者,士必从微而至著,功必积小以至大,岂有未任而已成,不用而先达也?若识此理,则贤可求,士可择。得贤而任之,得士而使之,则天下之理,何向而不可成也?

然善官人者,必先省其官。官省,则善人易充。善人易充,则事无不理。官烦,则必杂不善之人。杂不善之人,则政必有得失。故语曰:“官省则事省,事省则人清;官烦则事烦,事烦则人浊。”清浊之由,在于官之烦省。案今吏员,其数不少。昔人殷事广,尚能克济,况今户口减耗?依员而置,犹以为少。如闻在下州郡,尚有兼假,扰乱细人,甚为无理。诸如此辈,悉宜罢黜,无得习常。

非直州郡之官,宜须善人,爰至党族闾里正长之职,皆当审择,各得一乡之选,以相监统。夫正长者,理人之基。基不倾者上必安。

凡求贤之路,自非一途。然所以得之审者,必由任而试之,考而察之。起于居家,至于乡党,访其所以,观其所由,则人道明矣,贤与不肖别矣。率此以求,则庶无愆悔矣。

其五,恤狱讼,曰:

人受阴阳之气以生,有情有性。性则为善,情则为恶。善恶既分,赏罚随焉。赏罚得中,则恶止而善劝;赏罚不中,则人无所措手足,则怨叛之心生。是以先王重之,特加戒慎者,欲使察狱之官,精心悉意,推究根源。先之以五听,参之以证验。妙睹情状,穷鉴陷伏,使奸无所容,罪人必得。然后随事加刑,轻重皆当,舍过矜愚,得情勿喜。又能消息情理,斟酌礼律,无不曲尽人心,而远明大教,使获罪者如归。此则善之上者也。然宰守非一,不可人人皆有通识,推理求情,时或难尽。唯当率至公之心,去阿枉之志,务求曲直,念尽平当。听察之理,必穷所见,然后拷讯以法,不苛不暴,有疑则从轻,未审不妄罚,随事断理,狱无停滞。此亦其次。若乃不仁恕而肆其残暴,同人木石,专用捶楚。巧诈者,虽事彰而获免;辞弱者,乃无罪而被罚。有如此者,斯则下矣,非共理所寄。今之宰守,当勤于中科,而慕其上善。如在下条,则刑所不赦。

又当深思远大,念存德教。先王之制曰:与杀无辜,宁赦有罪;与其害善,宁其利淫。明必不得中,宁滥舍有罪,不谬害善人也。今之从政者则不然,深文巧劾,宁致善人于法,不免有罪于刑。所以然者,非皆好杀人也,但云为吏宁酷,可免后患。此则情存自便,不念至公,奉法如此,皆奸人也。夫人者,天地之贵物,一死不可复生。然楚毒之下,以痛自诬,不被申理,遂陷刑戮者,将恐往往而有。是以自古已来,设五听三宥之法,著明慎庶狱之典,此皆爱人甚也。凡伐木杀草,田猎不顺,尚违时令而亏帝道;况刑罚不中,滥害善人,宁不伤天心,犯和气!和气损而欲阴阳调适,四时顺育,万物阜安,苍生悦乐者,不可得也。故语曰,一夫吁嗟,王道为之倾覆,正谓此也。凡百宰守,可无慎乎!

若深奸巨猾,伤化败俗,悖乱人伦,不忠不孝,故为背道,杀一利百,以清王化,重刑可也。识此二途,则刑政尽矣。

其六,均赋役,曰:

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财。明先王必以财聚人,以仁也。今寇逆未平,军国费广,虽未遑减省,以恤人瘼,然宜令平均,使下无怨。平均者,不舍豪强而征贫弱,不纵奸巧而困愚拙,此之谓均也。故圣人曰:“盖均无贫。”

然财货之生,其功不易。纺纴织绩,起于有渐,非旬日之间,所可造次。必须劝课,使预营理。绢乡先事织纴,麻土早修纺绩。先时而备,至时而输,故王赋获供,下人无困。如其不预劝戒,临时迫切,复恐稽缓,以为己过,捶扑交至,取办目前。富商大贾,缘兹射利,有者从之贵买,无者与之举息。输税之人,于是弊矣。

租税之时,虽有大式,至于斟酌贫富,差次先后,皆事起于正长,而系之于守令。若斟酌得所,则政和而人悦;若检理无方,则吏奸而人怨。又差发徭役,多不存意,致令贫弱者或重徭而远戍,富强者或轻使而近防。守令用怀如此,不存恤人之心,皆王政之罪人也。

周文甚重之,常置诸坐右。又令百司习诵之,其牧守令长非通六条及计帐者,不得居官。

自有晋之季,文章竞为浮华,遂以成俗。周文欲革其弊,因魏帝祭庙,群臣毕至,乃命绰为大诰,奏行之。其词曰:

惟中兴十有一年仲夏,庶邦百辟,咸会于王庭。柱国泰洎群公列将罔不来朝。时乃大稽百宪,敷于庶邦,用绥我王度。皇帝若曰:“或尧命羲和,允厘百工。舜命九官,庶绩咸熙。武丁命说,克号高宗。时惟休哉,朕其钦若。格尔有位,胥暨我太祖之庭,朕将丕命女以厥官。”

六月丁巳,皇帝朝格于太庙,凡厥具僚,罔不在位。

皇帝若曰:“咨我元辅、群公、列将、百辟、卿士、庶尹、御事,朕惟夤敷祖宗之灵命,稽于先王之典训,以大诰于尔在位。昔我太祖神皇,肇膺明命,以创我皇基。烈祖、景宗,廓开四表,底定武功。暨乎文祖,诞敷文德。龚惟武考,不霣其旧。自时厥后,陵夷之弊,用兴大难于彼东土,则我黎庶,咸坠涂炭。惟台一人,缵戎下武,夙夜祗畏,若涉大川,罔识攸济。是用稽于帝典,揆于王度,拯我人瘼。惟彼哲王,示我通训,曰天生黎蒸,罔克自乂,上帝降鉴叡圣,植元后以乂之。时惟元后弗克独乂,博求明德,命百辟群吏以佐之。肆天之命辟,辟之命这,惟以恤人,弗惟逸豫。辟惟元首,庶黎惟趾,股肱惟弼。上下一体,各勤攸司,兹用克臻于皇极。故其彝训曰:‘后克艰厥后,臣克艰厥臣,政乃乂。’今台一人,膺天之嘏,既陟元后。股肱百辟,乂服我国家之命,罔不咸守厥职。嗟!后弗艰厥后,臣弗艰厥臣,政于何弗斁?呜呼艰哉!凡尔在位,其敬听命。”

皇帝若曰:“柱国,惟四海之不造,载繇二纪。天未绝我太祖、烈祖之命,用锡我以元辅。国家将附,公惟栋梁。皇之弗极,公惟作相。百揆愆度,公惟大录。公其允文允武,克明克乂,迪七德,敷九功,龛暴除乱,下绥我苍生,傍施于九正,若伊之在商,周之有吕,说之相丁,用保我无疆之祚。”

皇帝若曰:“群公、太宰、太尉、司徒、司空。惟公作朕鼎足,以弼乎朕躬。宰惟天官,克谐六职。尉惟司武,武在止戈。徒惟司众,敬敷五教。空惟司土,利用厚生。惟时三事,若三阶之在天;惟兹四辅,若四时之成岁。天工人其代诸。”

皇帝若曰:“列将,汝惟鹰扬,作朕爪牙。寇贼奸宄,蛮夷猾夏,汝徂征。绥之以惠,董之以威,刑期无刑,万邦咸宁。俾八表之内,莫违朕命,时汝功。”

皇帝若曰:“庶邦列辟,汝惟守土,作人父母。人惟不胜其饥,故先王重农;不胜其寒,故先王贵女工。人之不率于孝慈,则骨肉之恩薄;弗惇于礼让,则争夺之萌生。惟兹六物,实为教本。呜呼!为上在宽,宽则人怠,齐之以礼,不刚不柔,稽极于道。”

皇帝若曰:“卿士、庶尹、凡百御事,王省惟岁,卿士惟月,庶尹惟日,御事惟时。岁月日时,罔易其度,百宪咸贞,庶绩其凝。呜呼!惟若王官,陶均万国,若天之有斗,斟元气,酌阴阳,弗失其和,苍生永赖;悖其序,万物以伤。时惟艰哉!”

皇帝若曰:“惟天地之道,一阴一阳;礼俗之变,一文一质。爰自三五,以迄于兹,匪惟相革,惟其救弊;匪惟相袭,惟其可久。惟我有魏,承乎周之末流,接秦、汉遗弊,袭魏、晋之华诞,五代浇风,因而未革,将以穆俗兴化,庸可暨乎!嗟我公辅、庶僚、列辟,朕惟否德,其一朕心力,祗慎厥艰,克遵前王之丕显休烈,弗敢怠荒。咨尔在位,亦协于朕心,惇德允元,惟厥艰是务。克捐厥华,即厥实,背厥伪,崇厥诚。勿愆勿忘,一乎三代之彝典,归于道德仁义,用保我祖宗之丕命。荷天之休,克绥我万方,永康我黎庶。戒之哉,朕言不再。”

柱国泰洎庶僚百辟拜手稽首曰:“‘亶聪明,作元后,元后作人父母’。惟三五之王,率繇此道,用臻于刑措。自时厥后,历千载未闻。惟帝念功,将反叔世,逖致于雍熙,庸锡降丕命于我群臣。博哉王言,非言之难,行之实难。臣闻‘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商书曰;‘终始惟一,德乃日新。’惟帝敬厥始,慎厥终,以跻日新之德,则我群臣,敢不夙夜对扬休哉!惟兹大谊,未光于四表,以迈种德,俾九域幽遐,咸昭奉元后之明训,率迁于道,永膺无疆之休。”

帝曰:“钦哉。”

自是之后,文笔皆依此体。

绰性俭素,不事产业,家无余财。以海内未平,常以天下为已任。博求贤俊,共弘政道,凡所荐达,皆至大官。周文亦推心委任,而无间言焉。或出游,常预署空纸以授绰,若须有处分,则随事施行。及还,启知而已。绰常谓为国之道,当爱人如慈父,训人如严师。每与公卿议论,自昼达夜,事无巨细,若指诸掌。积思劳倦,遂成气疾。十二年,卒于位,时年四十九。

周文痛惜之,哀动左右。及将葬,乃谓公卿等曰:“苏尚书平生谦退,敦尚俭约。吾欲全其素志,便恐悠悠之徒,有所未达;如其厚加赠谥,又乖宿昔相知之道。进退惟谷,孤有疑焉。”尚书令史麻瑶越次而进曰:“或晏子,齐之贤大夫,一狐裘三十年。及其死也,遣车一乘。齐侯不夺其志。绰既操履清白,廉挹自居,愚谓宜从俭约,以彰其美。”周文称善,因荐瑶于朝廷。及绰归葬武功,唯载,以布车一乘。周文与群公,皆步送出同州郭外。周文亲于车后酹酒而言曰:“尚书平生为事,妻子兄弟不知者,吾皆知之。惟尔知吾心,吾知尔意。方欲共定天下,不幸遂舍吾去,奈何!”因举声恸哭,不觉卮坠于手。至葬日,又遣使祭以太牢,周文自为其文。

绰又著佛性论、七经论,并行于世。周明帝二年,以绰配享文帝庙廷。子威嗣。

威字无畏。少有至性,五岁丧父,哀毁有若成人。周文帝时,袭爵美阳县公,仕郡功曹。大冢宰宇文护见而礼之,以其女新兴公主妻焉。威见护专权,恐祸及已,逃入山。为叔父所逼,卒不获免。然每居山寺,以讽读为娱。未几,授持节、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改封怀道县公。武帝亲总万机,拜稍伯下大夫。前后所授,并辞疾不拜。

有从父妹适河南元世雄。世雄先与突厥有隙,突厥入朝,请世雄及其妻子,将甘心焉。周遂遣之。威以夷人昧利,遂标卖田宅,罄资产赎世雄。论者义之。宣帝嗣位,就拜开府。

隋文帝为丞相,高颎屡言其贤,亦素重其名,召入卧内,与语大悦。居月余,威闻禅代之议,遁归田里。高颎请追之。帝曰:“此不欲预吾事,且置之。”及受禅,征拜太子少保,追赠其父邳国公,以威袭焉。俄兼纳言,威上表陈让,优诏不许。

帝尝与文献皇后对觞,召威及高颎、杨素、广平王雄四人,谓曰:“太史言朕祚运尽于三年,朕忧懑,故举此酒耳。今欲营南山险处,与公等固之,以观时变,将如何?”威进曰:“周文修德,旋地动之灾;宋景一言,退法星三舍。愿陛下恢崇德度,享天之休。若弃德恃险,同舟之人,谁非敌国!纵南山之岨,安足固哉?”帝善其言,属之以酒。

初,威父绰在魏,以国用不足,为征税法,颇称为重。既而叹曰:“所为者正如张弓,非平世法也。后之君子,谁能驰乎?”威闻其言,每以为己任。至是,奏减赋役,务从轻典,帝悉从之。渐见亲重,与高颎参掌朝政。威见宫中以银为幔钩,因盛陈节俭之美,谕帝。帝为改容,雕饰旧物,悉命除毁。帝尝怒一人,将杀之。威入阁进谏,不纳。帝怒甚,将自出斩之。威当前不去,帝避之而出。威又遮止帝,帝拂衣入。良久,乃召威谢曰:“公能若是,吾无忧矣。”于是赐马二匹、钱十余万。岁余,寻复兼大理卿、京兆尹、御史大夫,本官悉如故。持书侍御史梁毗劾威兼领五职,安繁恋剧,无举贤自代心。帝曰:“苏威朝夕孜孜,志存远大,举贤有阙,何遽迫之。”顾谓威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夫!”因谓朝臣曰:“苏威不遇我,无以措其言;我不得苏威,何以行其道?杨素才辩无双,至若斟酌古今,助我宣化,非威匹也。苏威若逢乱世,商山四皓,岂易屈哉!”其见重如此。

未几,拜刑部尚书,解少保、御史大夫官。后京兆尹废,检校雍州别驾。时高颎与威同心,协赞政刑,大小无不筹之,故革运数年,天下称平。俄转户部尚书,纳言如故。属山东诸州人饥,帝令威振恤之。迁吏部尚书,兼领国子祭酒。隋承战争之后,宪章踳驳。帝令朝臣厘改旧法,为一代通典,律令格式多威所定。世以为能。九年,拜尚书右仆射。其年,以母忧去职,柴毁骨立。敕勉谕殷勤,未几,起令视事。固辞,优诏不许。明年,帝幸并州,命与高颎同总留事。俄追诣行在所,使决人讼。

寻令持节巡抚江南,得以便宜从事。过会稽,逾五岭而还。江表自晋已来,刑法疏缓,代族贵贱,不相陵越。平陈之后,牧人者尽改变之,无长幼悉使诵五教。威加以烦鄙之辞,百姓嗟怨。使还,奏言江表依内州责户籍。上以江表初平,召户部尚书张婴,责以政急。时江南州县又论言欲徙之入关,远近惊骇。饶州吴世华起兵为乱,生脔县令,啖其肉。于是旧陈率土毕反,执长吏,抽其肠而杀之,曰:“更使侬诵五教邪!”寻诏内史令杨素讨平之。时突厥都蓝可汗屡为患,复令威至可汗所。

威子夔以公子盛名,引致宾客,四海士大夫多归之。时议乐,夔与国子博士何妥各有所持。于是夔、妥各为一议,使百僚署其所同。朝廷多附威,同夔者十八九。妥恚曰:“吾席间函丈四十余年,反为昨暮兒之所屈也!”遂奏威与礼部尚书卢恺、吏部侍郎薛道衡、尚书右丞王弘、考功侍郎李同和等为朋党,省中呼王弘为世子,李同和为叔,言二人如威子弟。复言威以曲道任其从父弟彻、肃等罔冒为官。又国子学请黎阳人王孝逸为书学博士,威属卢恺,以为其府参军。上令蜀王秀、上柱国虞庆则等杂按之,事皆验。帝以宋书谢晦传中朋党事令威读之。威惧,免冠顿首。帝曰:“谢已晚矣!”于是免威官爵,以开府就第。知名之士,坐威得罪者百余人。未几,帝曰:“苏威德行者,但为人误耳。”命之通籍。

岁余,复爵邳公,拜纳言。从祠太山,坐不敬免。俄而复位。帝谓群臣曰:“世人言苏威诈清,家累金玉,此妄言也。然其性狠戾,不切世要,求名太甚,从己则悦,违之必怒,此其大病耳。”仁寿初,复拜尚书右仆射。帝幸仁寿宫,以威总留事。及帝还,御史奏威职事多不理。帝怒,诘责威。威谢,帝亦止。

炀帝嗣位,上将大起长城之役,威谏止之。高颎、贺若弼之诛也,威坐相连免官。岁余,拜鲁郡太守,修羽仪。召拜太常卿。从征吐谷浑,进拜右光禄大夫。岁余,复为纳言,与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黄门侍郎裴矩、御史大夫裴蕴、内史侍郎虞世基参掌朝政,时人称为五贵。及征辽东,以本官领右武卫大将军,进位光禄大夫,赐爵房陵侯,寻进封房公。以年老乞骸骨,不许。复以本官参掌选事。明年,从征辽东,领右御卫大将军。

杨玄感之反,帝引威于帐中,惧见于色,谓曰:“此小兒聪明,得不为患邪?”威曰:“粗疏非聪明者,必无虑,但恐浸成乱阶耳。”威见劳役不已,百姓思乱,以此微欲讽帝。帝竟不悟。

从还,至涿郡,诏威安抚关中,以其孙尚辇直长儇副。威子鸿胪少卿夔先为关中简黜大使。一家三人,俱使关右,三辅荣之。岁余,帝手诏曰:“玉以洁润,丹紫莫能渝其质;松表岁寒,霜寻莫能凋其采。可谓温仁劲直,性之然乎。房公威,先后旧臣,朝之宿齿,栋梁社稷,弼谐朕躬,守文奉法,卑身率礼。昔汉之三杰,辅惠帝者萧何;周之十乱,佐成王者邵奭。国之宝器,其在得贤。参璟台阶,具瞻斯允。虽事藉论道,终期献替,铨衡时和,朝寄为重。可开府仪同三司,余并如故。”威当时尊重,朝臣莫与为比。

后从幸雁门。为突厥所围,朝廷危惧。帝欲轻骑溃围而出。威谏曰:“城守则我有余力,轻骑则彼之所长。陛下万乘主,何宜轻脱!”帝乃止。突厥俄亦解围去。车驾次太原,威以盗贼不止,劝帝还京师,深根固本,为社稷计。帝初从之,竟用宇文述等议,遂往东都。天下大乱,威知帝不可匡正,甚患之。属帝问盗贼事。宇文述曰:“盗贼信少,不足为虞。”威不能诡对,以身隐殿柱。帝呼问之。威曰:“臣非职司,不知多少,但患其渐近。”帝曰:“何谓也?”威曰:“他日贼据长白山,今者近在荥阳、汜水。”帝不悦而罢。属五月五日,百僚上馈,多以珍玩,威献尚书一部,微以讽帝。帝弥不平。后复问伐辽东事,威对顾赦群盗,遣讨高丽,帝益怒。御史大夫辈蕴希旨,令御史张行本,奏威昔在高阳典选,滥授人官,怯畏突厥,请还京师。帝令案其事,乃下诏曰:“威立性朋党,好异端,怀挟诡道,徼幸名利,诋诃律令,谤讪台省。昔岁薄伐,奉述先志,凡预切问,各尽胸臆,而威不以开怀,遂无对命。启沃之道,其若是乎!”于是除名。后月余,人有奏威与突厥阴图不轨。大理簿责威。威自陈精诚不能上感,瑕爨屡彰,罪当万死。帝悯而释之。其年,从幸江都宫。帝将复用威,裴蕴、虞世基奏言昏耄赢疾,帝乃止。

宇文化及弑逆,以威为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化及败,归于李密。密败,归东都,越王侗以为上柱国、邳公。王世充僭号,署太师。威自以隋室旧臣,遭逢丧乱,所经之处,皆与时消息,以求容免。

及太宗平世充,坐于东都阊阖门内,威请谒见,称老病不能拜起。上遣人数之曰:“公隋朝宰辅,政乱不能匡救,遂令品物涂炭,君弑国亡。见李密、世充皆拜伏舞蹈。今既老病,无劳相见。”寻入长安,至朝堂请见,高祖又不许。终于家,时年八十二。

威行己清俭,以廉慎见称。然每至公议,恶人异已,虽或小事,必固争之。时人以为无大臣之体。所修格令章程,并行于当世,颇伤烦碎,论者以为非简久之法。及大业末年,尤多征役,至于论功行赏,威每承望风旨,辄寝其事。时群盗蜂起,郡县有奏闻者,又诃诘使人,令减贼数,故出师攻讨,多不克捷。由是遂致败乱,为物议所讥。子夔。

夔字伯尼。聪敏有口辩,然性轻险无行。八岁诵诗,兼解骑射。年十三,从父至尚书省。与安德王雄射,赌得骏马而归。十四诣学,与诸儒议论,词致可观。见者皆称善。及长,博览群言,尤以锺律自命。初名哲,字知人,父威由是改之,颇为有识所哂,起家太子通事舍人。杨素见而奇之,每戏威曰:“杨素无兒,苏夔无父。”后与郑译、何舀议乐,得罪,议寝不行。著乐志十五篇以见其志。数载,迁太子舍人,以罪免居数年。仁寿三年,诏天下举达礼乐源者。晋王昭时为雍州牧,举夔。与诸州所举五十余人谒见。帝望夔,谓侍臣曰:“唯此一人,称吾所举。”于是拜晋王友。

炀帝嗣位,历太子洗马、司朝谒者。以父免职,夔亦去官。后历尚书职方郎、燕王司马。辽东之役,以功拜朝散大夫。时帝方勤远略,蛮夷来朝。帝谓宇文述、虞世基曰:“四夷率服,观礼华夏,鸿胪之职,须归令望。宁有多才艺美容仪,可接宾客者为之乎?”威以夔对。即日拜鸿胪少卿。其年,高昌王麹伯雅来朝,朝廷妻以公主。夔有雅望,令主婚。

其后延安、弘化等数郡盗贼屯结,诏夔巡关中。及突厥围雁门,夔于镇城东南为弩楼、车箱、兽圈,一夕而就。帝见善之。以功进位通议大夫。坐父事,除名。后会丁母忧,不胜哀,卒,时年四十九。

绰弟椿,字令钦。性廉慎,沈勇有决断。魏正光中,关右贼乱,椿应募讨之,授荡寇将军。以功累迁中散大夫,赐爵美阳子。大统初,拜镇东将军、金紫光禄大夫,赐姓贺兰氏。后除帅都督,行弘农郡事。椿当官强济,特为周文帝所知。

十四年,置当州乡师,自非乡望允当众心者不得预焉。乃令驿追椿,领乡兵。其年,破槃头氏有功,除散骑常侍,加大都督。十六年,征随郡。军还,除武功郡守。既为本邑,以清俭自居,小大之政,必尽忠恕。进爵为侯,位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大都督。卒。子植嗣。

亮字景顺,绰从兄也。祖稚,字天佑,位中书侍郎、玉门郡守。父祐,泰山郡守。

亮少通敏,博学好属文,善章奏,与弟湛等皆著名西土,一家举二秀才。亮初举秀才,至洛阳,过河内常景。景深器之,而谓人曰:“秦中才学可以抗山东者,将此人乎”!魏齐王萧宝夤引为参军。宝夤迁大将军,仍为之掾。宝夤雅相知重,凡有文檄谋议,皆以委之。寻行武功郡事,甚著声绩。宝夤作乱,以亮为黄门侍郎。亮善处人间,与物无忤。及宝夤败,从之者多遇祸,唯亮获全。及长孙承业、尔硃天光等西讨,并以亮为郎中,专典文翰。贺拔岳为关西行台,引亮为左丞,典机密。

魏孝武西迁,迁吏部郎中。大统二年,拜给事黄门侍郎,领中书舍人。魏文帝子宜都王式为秦州刺史,以亮为司马。帝谓亮曰:“黄门侍郎岂可为秦州司马?直以朕爱子出籓,故以心腹相委,勿以为恨。”临辞,赐以御马。八年,封临泾县子,除中书监,领著作,修国史。亮有机辩,善谈笑。周文帝甚重之,有所筹议,率多会旨。记人之善,忘人之过,荐达后进,常如弗及,故当世敬慕。历秘书监、大行台尚书,出为岐州刺史。朝廷以其作牧本州,特给路车、鼓吹,先还其宅,并给骑士三千,列习仪,游乡党,经过故人,欢饮旬日,然后入州。世以为荣。十七年,征拜侍中,卒于位。赠本官。

亮少与从弟绰俱知名,然绰文章稍不逮亮,至于经画进趣,亮又减之。故世称二苏焉。亮自大统以来,无岁不转官,一年或至三迁。佥曰才至,不怪其速也。所著文笔数十篇,颇行于世。子师嗣,以亮名重于时,起家黄门侍郎。

亮弟湛,字景俊。少有志行,与亮俱著名西土。年二十余,举秀才,除奉朝请,领侍御史,加员外散骑侍郎。萧宝夤西讨,以湛为行台郎中,深见委任。及宝夤将谋叛逆,湛时卧疾于家。宝夤乃令湛从母弟天水姜俭谓湛曰:“吾不能坐受死亡,今便为身计,不复作魏臣也。与卿死生荣辱,方当共之,故以相报。”湛闻之,举声大哭。俭遽止之曰:“何得便尔?”湛曰:“阖门百口,即时屠灭,云何不哭!”哭数十声,徐谓俭曰:“为我白齐王,王本以穷而归人,赖朝廷假王羽翼,遂得荣宠至此。既属国步多虞,不能竭诚报德,岂可乘人间隙,便有问鼎之心乎!今魏德虽衰,天命未改,王之恩义,未洽于人,破亡之期,必不旋踵。苏湛终不能以积世忠贞之基,一旦为王族灭也。”宝夤复令俭谓湛曰:“此是救命之计,不得不尔。”湛复曰:“凡举大事,当得天下奇士。今但共长安博徒小兒辈为此计,岂有办哉?湛不忍见荆棘生王户庭也。愿赐骸骨还旧里,庶归全地下,无愧先人。”宝夤素重之,知必不为已用,遂听还武功。宝夤后果败。

孝庄帝即位,征拜尚书郎。帝尝谓之曰:“闻卿答萧宝夤,甚有美辞,可为我说之。”湛顿首谢曰:“臣自惟言辞不如伍被远矣,然始终不易,窃谓过之。但臣与宝夤周旋契阔,言得尽心,而不能令其守节,此臣之罪也。”孝庄大悦,加散骑侍郎。寻迁中书。孝武初,以疾还乡里,终于家。赠散骑常侍、镇西将军、雍州刺史。

湛弟让,字景恕。幼聪敏,好学,颇有人伦鉴。初为本州主簿,稍迁别驾、武都郡守、镇远将军、金紫光禄大夫。及周文帝为丞相,引为府属,甚见亲待。出为卫将军、南汾州刺史,有善政。寻卒官。赠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泾州刺史。

论曰:周惠达见礼宝夤,遂契阔于戎寇,不以夷险易志,斯固笃终之士也。周文提剑而起,百度草创,施约法之制于竞逐之辰,修太平之礼于鼎峙之日,终能斫雕为朴,变奢从俭,风化既被,而下肃上尊,疆埸屡动,而内安外附,斯盖苏绰之力也。邳公周道云季,方事幽贞,隋室龙兴,首应旌命。绸缪任遇,穷极宠荣,久处机衡,多所损益,罄竭心力,知无不为。然志尚清俭,体非弘广,好同恶异,有乖直道,不存易简,未为通德。历事二帝,三十余年,虽废黜当时,终称遗老。君邪而不能正言,国亡而情均众庶,予违汝弼,徒闻其语,疾风劲草,未见其人。礼命阙于兴王,抑亦此之由也。夔志识沈敏,方雅可称,若天假之年,足以不亏堂构矣。

译文

苏绰,字令绰,武功人。魏侍中苏则的九世孙。他们家各代都有人食俸禄二千石。他的父亲苏协,任武功郡的太守。

苏绰从小酷好学习,博览群书,尤工于算术。他的从兄苏让任汾州刺史,周文帝宇文泰在京城城门外替他饯行。临分别时问:“你们家的子弟,谁可以被任用?”苏让推荐了苏绰。宇文泰便任他为行台郎中。在任上一年多,没有被重用。然而同僚们遇到疑难问题,都向他询问,然后再决定。颁发的公文,他也为之规定格式。行台中都称赞他的才能。宇文泰与仆射周惠达商议事情,惠达不能拿出意见,请求到外面与别人商量一下。他找来苏绰,告知事情的原委,苏绰马上向他谈出看法。惠达入内呈报,宇文泰认为很好,问:“谁给你出的这个主意?”惠达回答是苏绰,并称赞他有辅助天子的才干。宇文泰说“:我也很早就听说过他了。”不久,命他为著作郎。

宇文泰与公卿大臣前往昆明池看捕鱼,走到城西西汉的仓库故址,问左右这是什么地方,没有人知道。有人说:“苏绰博通文物,请问问他。”宇文泰召来苏绰询问,他详细回答。宇文泰非常高兴,因而问他天地万物形成的开始,历代兴起败亡的过程。他善于辞令,应对如流。宇文泰更喜欢他,与他并马慢慢行到昆明池,竟忘记设网捕鱼就回来了。又把他留下来直谈到深夜,询问他为政之道,躺在那里认真听他讲述。苏绰于是陈说兴国立业的道理,并阐述申子和韩非子学说的要旨。宇文泰听着便起身,正襟危坐,不自觉地用膝盖趋向前面。两人说到天明也不知道疲倦。第二天上朝,宇文泰对周惠达说:“苏绰真是一个奇才,我要让他从政。”立即授予他大行台左丞,让他参与国家的机密。从此,宇文泰对他宠爱日益隆重。他开始制定文案上的各种格式,以及记帐、户籍的统计方法。

大统三年(537),高欢率三路人马入侵西魏,将领们都主张分兵抗御。只有苏绰与宇文泰的意见相同,让军队全力对付窦泰一路,在潼关将他俘获。朝廷封苏绰为美阳县伯。大统十一年,封他为大行台度支尚书,负责著作,兼司农卿。

宇文泰想改革政治,志在弘扬强国富民之道,所以苏绰能尽情发挥他的智慧才能。他赞成宇文泰的改革,主张减少官员,设置二长,并实行屯田以供给军队。又起草了六条诏书,奏报朝廷施行。

其一是“先修心”,他说:

“凡是要治理人的身体,应首先治理自己的内心。内心是一身的主宰,所有行为的根本。内心不清静,则各种思虑就会产生。各种思虑产生了,则对道理认识得就不清楚,对道理认识不清楚,是非就会混淆。是非混淆,连自己都不能管得住,怎么能治理别人呢?所以,治理别人的关键在于清静自己的内心。所谓清静自己的内心,不是指不贪取财货,而是使心境清静平和,志操端正静谧。心境平和,志操清静,邪念就无法产生。邪念没有产生,那么他所考虑的无不都是至大至公的道理。用至大至公的道理治理别人,下面的人谁不洗心向化?

“其次还在于治理自身。君主的身体是百姓的圭表,是国家的标的。圭表不正,就不可能得到直的影子;标的不明,就不可能要求人们射中,如果君主自身还不能自理,而去治理百姓,就好像圭表弯曲,而却要求影子顺直;君主的道德不能培养,而却想让百姓培养道德,就好像没有标的却要求人们射中目标一样。所以做国君的,必定要心如清水,形如白玉,躬行仁义,躬行孝悌,躬行忠信,躬行礼让,躬行廉洁公平,躬行勤俭节约,然后再加上不知疲倦,加上明察秋毫。再用这八条去训诫别人,人们才会对你畏惧而又敬爱,把你作为准则去仿效。”

其二是“敦教化”,他说:

“人的性情不会固定不变,常随教化而改变。用淳厚质朴的品德去教育导化,则会变得质朴正直;用浅薄虚伪的品质去教育导化,则会变得浮泛薄劣。浮泛薄劣则是世道衰败的风气,质朴正直则是世道淳厚祥和的风俗。衰败则祸乱交替兴起,淳厚则天下自然就会大治。自古国家的安危兴亡,无不由教化所定。

“教化,贵在能够鼓动淳厚的风尚,传播祥和的气息,布施道德的恩泽,昭示朴素的习气。能使百姓勤勉忙碌,天天向善。邪恶虚伪的心思,贪婪嗜欲的性情,会潜移默化,逐渐改正,而自己却不知不觉,这样就是所谓的教化。然后教育他们孝敬父母,热爱兄弟,使之仁慈友爱;教育他们仁义和顺,使之团结和睦;教育他们懂得礼仪道德,使之互敬互让。仁慈友爱就不会遗漏任何一个人不去亲近,和睦团结就不会怨恨别人,互敬互让就不会争夺抢掠。三者都具备了,那么治理天下的天道就形成了。这就是所说的教化。”

其三是“尽地利”,他说:

“人们的衣食之所以能得到满足,是由于地尽其利。土地之所以能尽其利,是由于劝课农桑有方。负责这项任务的,是各级地方长官啊。百姓们是昏冥的,自己思考得不周严,必须劝戒教育才能尽他们的力量从事农桑。各州郡县的守土官吏每到一年伊始,一定要告诫所辖百姓,不管年纪大小,只要能拿动农具的,都要下田,按时垦田种植,不要丧失农时。播种完毕,禾苗需要管理,小麦登场,秋苗长在地里,蚕放在屋里,此时男女老幼都应该努力,那紧张的情形就像用水救火,就好像强盗将要到来。这样才可以使农夫不失去他们的本业,蚕妇能够完成她们的工作。如果游手好闲,晚出早归,好逸恶劳,不尽力从事农桑的,里正家长将他们的名字报到郡县,郡守县令随时予以惩罚。惩处一人,教育千百,这是明达智慧的地方长官的职责啊。

“田地必须春耕,夏种,秋收,然后冬天才能食用。春、夏、秋这三时,是农夫重要的月份。如果失掉其中的一个时机,就无法得到谷物而会没有吃的。所以先王告诫百姓说:‘一个农夫不种田,天下必然有人受饿;一个农妇不织布,天下必定有人挨冻。’如果在这三个时候不明白它们的重要,让农夫们不能务农,是断绝普天下人的性命,赶他们去死。那些没有劳力,没有耕牛的人家,要劝他们互通有无,使得相互周济。

“为政不要过于琐碎,琐碎了就引起人们厌烦;劝课农桑不能过于简单,简单了人们就会懈怠。善于为政的官吏,必须根据时机而确定繁与简。所以《诗经》上说‘:既不刚烈,又不柔软,颁布的政令合适宽缓,各种福气都会到来。’如果不是这样,则一定会成为滥施刑罚,杀害无辜的暴政。”

其四是“擢贤良”,他说:

“现在的刺史、县令,都有幕僚官吏,这些都是辅助人员。刺史、太守都是由朝廷任命;州中的吏役以下的人都由刺史和太守自己选用。自古以来,州郡中的僚佐,只看他们的门第出身,大多不选择贤能的人;选拔低级小吏,只测试他的笔墨文字,并不考虑他们的道德节操。今后选拔人才,应当不受门第出身的限制,主要看他个人的才干。

“今天负责铨选人才的官吏,大多说自己管辖的地方没有贤能的人才,不知道应该举荐谁。这是不高明的看法,是毫无道理的见解。我之所以这样认为,古人说过:英明的君主振兴国家,并不要苍天送给他人才;道德高尚的人受命任事,不向土神和地神那里拔擢人才。他们常任用一个时代的人才,去治理一代的政务。所以,殷代和周代不等待后稷和契、尧、舜的大臣,魏、晋也不需假借萧何、曹参的帮助。孔子说:‘十家之中,就必定会有像我这样忠诚和守信用的人。’哪有拥有万户的都城,而却说没有人才呢?只是寻求得不勤奋,选择得不审慎,或授予的官职不得其所,任用的职务不能使他们施展才华,所以才推说没有人才。古人说:‘千人之秀曰英,万人之英曰俊。’今天那些靠智慧效命官职,行为在一方声名播远的,难道不是类似英俊杰出的人才吗!只要能勤勉而慎重地去寻找,去掉虚饰去追求实际,认真选拔州郡中最优秀的人才而加以任用,不管有多少,都可以教化人民,谁能说没有人才?

“美玉未经雕琢,与瓦片和石头十分相似;好马没有奔驰,与劣马没有什么不同。等到将玉石雕凿磨光,骑上好马奔腾跳跃,美玉与石头,好马与劣马才能分开。那些贤能的人才没有使用,与平庸的人混杂一起,也没有什么两样,要交给他们事业,让他们担负任务,才能看出他们与那些平庸之徒完全不同。古代的吕尚垂钓,百里奚喂牛,宁戚扣打牛角唱歌,管仲三战三退的时候,那些凡夫俗子却怎么也不会说他们有无比贤能的才干;等他们进入朝堂,掌握重任,用数十年功夫,建立了不朽的事业,才会认识到他们是有奇异才能的人才。于是后世人称赞他们的声音不绝于口。人才必定从不出名到声名大振,功业必定一点点积累才能辉煌远大,哪有不委任给他职务他就能成功,不发挥他的才能他就能使事业兴旺发达?

“然而,要善于选拔官吏,一定首先精简官吏的数目。官吏数目少,则贤能的人容易充任。贤能的人充任,事情就没有办不好的。官吏数量多,必定会混杂进去不善良不贤能的人。混杂一些不善良不贤能的人,则政治一定会遭受损失。所以有人说:‘官少则事少,事少则人纯洁;官多则事多,事多则人员混杂。’

“选拔人才的道路不是只有一条,然而获得时要慎重,任用时必须试用和考察,从他的住家到他的乡党邻里,都要调查访问,那么,对这个人的情况就会很清楚,贤与不贤就能区别开来。”

其五是“恤狱讼”,他说:

“要先用辞听、色听、气听、身听、目听五种方法审理案情,再参验证据,认真观察当事人的表情行迹,仔细识别案件的细节,使罪恶无所隐瞒,罪犯一定能够抓获。然后根据各种情况量刑,轻重都很恰当。

“先王的制度规定:与其杀死无辜,宁可赦免有罪的人;与其危害善良,宁可利于邪恶。公开惩罚不一定准确,宁肯舍弃那些有罪的人不管,也不轻易伤害好人。今天从政执法的人都不是这样。他们搬弄法律条文,罗织周纳,巧为弹劾,陷人于罪。宁肯使好人受法律惩处,也不让有罪的人免于刑戮。他们之所以这样,不是因为都喜好杀人,只是认为官吏严酷,可免去种种后患。这些人根据自己的感情任意处治无辜,不考虑公正无私。这样奉行法律的人,都是邪恶的小人。

“如果是老奸巨滑,伤风败俗,背逆人伦,不忠不孝,故意犯罪的大恶大奸,杀一儆百,以使帝王的教化能够纯洁清静,施用重刑也是可以的。懂得以上两个方面,那么刑政就算很完善了。”

其六是“均赋役”,他说:

“国家如果没有钱财,就不能保存,所以三王五霸以来都有征税的制度。虽然赋税的轻重程度不一样,而作用却是相同的。现在敌寇还没有平定,军务与国政的开支十分浩大,虽然无法减少,以体恤人民的疾苦,然而也应该在征收时平均,使百姓没有怨言。平均,就是不放过豪强地主,只征收贫弱无告的百姓们的赋税;不放纵奸刁巧伪的人,而加征那些诚实朴拙的平民。

“征收租税时虽然有粗略的规定,然而,斟酌交税人的贫富情况而确定缴纳赋税的多少、顺序的先后,都由家长里正提议,由太守县令决定。如果斟酌得宜,就会政情通达,百姓喜悦;如果处理不当,就会使官吏行奸作弊,百姓叫苦连天。”

宇文泰对他起草的六条诏书非常重视,常常放在座位的右边。又命令百官们熟读背诵,各地的刺史、太守、县令不熟悉六条诏书和计帐的,不能做官。

自从西晋以来,文风竞为浮华绔丽,以后相沿成习。宇文泰想革除弊端,利用魏帝祭祀宗庙,群臣聚集的机会,命苏绰起草《大诰》,奏报天子施行。《大诰》行文朴实,内容丰赡,天子御批“钦哉”。从此以后,文章都按这种格式。

苏绰性情节俭,不经营家产,家中没有多余的钱财。因海内尚未平静,他常把天下的事作为自己的责任。他广求贤才俊杰,共同弘扬为政之道。凡是他举荐的人才,都升到很高的官位。宇文泰也与他推心置腹,委以重任,从没有别的想法。宇文泰如果外出巡游,常把预先签署姓名的空纸交给苏绰,如果有需要处理的事情,他就可以随时施行。回来后,苏绰只需让他知道就行了。苏绰常说治国的方法,应当像慈父一样爱护百姓,像严师一样教育百姓。每次与公卿大臣议论朝政,从白天到夜晚,事无巨细,都了如指掌。由于过度劳累,便积成疾病,大统十三年(547)在官位上去世,享年四十九岁。

宇文泰十分悲痛惋惜,哀伤的情绪感动了周围的人。苏绰即将埋葬时,他对朝臣们说:“苏尚书平生谦逊退让,崇尚勤俭简朴。我想成全他平生的志愿,又恐怕庸碌之徒不能理解;如果给他优厚的馈赠和崇高的封号,又违背了过去我们相知相近的友谊。我进退维谷,拿不定主意。”尚书令史麻瑶越过座位进前说“:过去的晏子,是齐国贤能的大臣,一件狐皮衣服穿了三十年。他死后埋葬,齐主只派了一辆车,为的是不辱没他平生的志向。苏绰既然操行清白,谦让自居,我认为葬事应当从简,以表彰他的美德。”宇文泰认为他说得很对,因而举荐麻瑶到朝廷。苏绰归葬家乡武功时,只用一辆用布幔围起的车运载他的遗体。宇文泰与公卿大臣都步行送出同州的城郭以外。宇文泰亲自在灵车后斟酒祭告说“:尚书您平生做的事情,妻子兄弟不知道的,我都知道。只有你知道我的心,我了解你的意。本想共同平定天下,不幸你舍下我离去,我该怎么办?”因而放声大哭,不觉酒杯从手中失落。埋葬的那一天,又派人送去牛、羊、猪三牲祭祀他,宇文泰又亲自起草了祭文。

苏绰写了《佛性记》、《七经论》,都在世上流布传播。周明帝二年,让他配飨周文帝的庙庭。

苏威,字无畏,苏绰之子。他从小就性情淳厚,五岁时丧父,悲哀痛苦的情形和成年人一样。宇文泰在世时,他继承父爵为美阳县公。大冢宰宇文护见到他后给他以礼遇,把女儿新兴公主嫁给他。他见宇文护专擅大权,恐怕殃及自身,便逃入山中。由于叔父的逼迫,他才回来。然而仍经常住在山中的寺院中,以读书为最大乐事。武帝亲政,封他为稍伯下大夫。前后授给他的官职,他都以有病辞退不受。

他的从父的妹妹嫁给河南的元世雄。世雄过去与突厥有矛盾,突厥人与周朝通好,请求得到元世雄和他的妻子才能甘心。北周便将世雄夫妇送给突厥。苏威知道突厥人贪财好利,便卖掉田产家宅,花尽所有的钱将世雄夫妇赎回,人们都称赞他的轻财好义。

杨坚任丞相,高赹多次夸奖苏威的贤能。杨坚平时也很敬重他的名望,将他召入自己的卧室内,与他交谈后非常高兴。住了一个多月,他听说杨坚要接受北周的禅让,便逃归乡村。高赹请求将他追回,杨坚说:“这是因为他不愿意参与我的事,暂且让他在乡间住一段。”杨坚受禅称帝,征拜他为太子少保,追赠他的父亲为邳国公,让他继承爵位。不久又命他兼纳言,他全都上表辞让,朝廷下诏不允许。

隋文帝曾与文献皇后对饮,召苏威、高赹、杨素、广平王杨雄四人同饮,对他们说:“太史说我的命运只能当三年皇帝,我很忧虑,所以举行这次酒宴。现在想营造南山险要的地方,将来遇到事变与你们一起固守那里,以观察时局的变化,怎么样?”苏威进谏说:“周文王修养道德,还有地震灾害的发生;宋景公对人慈爱,一句话就使他生病的法星退避三舍。愿陛下崇尚道德,享受上天赐予的..美。如果放弃道德,一味凭借险要自固,原来与你同舟共济的人,也会成为你的仇敌。纵有南山的险阻,怎么能够使你保国全身呢?”隋文帝很赞成他的话,敬他一杯酒。

早先,苏威的父亲苏绰在西魏时因国家用度不足,创议制定征税法,很为朝廷重视。不久他叹息说“:我所创立的征税法正好像拉开的弓,不是安定社会的方法。以后的君子,谁能将这把拉开的弓弦松弛下来呢?”苏威听到这句话后,常常把减少赋税作为自己的责任。这时,便奏请朝廷减少赋税和劳役,务必按照典章制度制定赋役标准,隋文帝都接受了。他逐渐被隋文帝亲近和重用,与高赹一起掌管朝政。他见宫中用银子做幔帐的挂钩,因而极力陈说节俭的好处以劝谕隋文帝。隋文帝听了感动得脸色都变了,一切旧有的装饰,都命令除掉。隋文帝曾恼恨一个人,准备把他杀死。苏威入宫劝谏,隋文帝不听,更加恼怒,要出去亲自将那人杀掉。苏威挡住他的去路,隋文帝躲闪着出了宫殿,苏威又拦住了他,他一甩衣袖回到殿内。过了很久,召见苏威并感谢他说:“你能这样大胆谏阻,我今后就没有忧虑了。”于是赐给他两匹马,十多万钱。过了一年多,命他兼大理卿、京兆尹、御史大夫,原来的官职照旧。持书侍御史梁毗弹劾他身兼五职,陷于繁苛的公务之中,又不举荐贤能代替自己。隋文帝说“:苏威天天孜孜不倦,志向远大,举荐贤能暂时缺失,何必太着急。”他又对苏威说“:被任用就施行自己的主张,不被任用就退而隐居,只有我与你才能这样啊!”他又对朝臣们说“:苏威如不遇上我,就无法落实他说过的话;我如果没有苏威,怎么去实现自己的主张呢?杨素的才能举世无双,如果让他根据古代和今天的情况,宣布道德,推行教化,却不是苏威的对手。苏威如果遭逢乱世,就连汉初商山中的四个年纪高迈的隐士,也不会轻易使他折服啊!”

不久,他被任命为刑部尚书,解除了少保、御史大夫的职务。这时,他与高赹同心协力,赞助朝政,大小事情无不运筹谋划。所以参政数年,天下太平。不久转任户部尚书,纳言官职不变。山东各州百姓发生饥荒,隋文帝命他前往赈恤。他又迁任吏部尚书,兼领国子祭酒。隋朝建立在长期战乱之后,法律制度杂乱无章。隋文帝命朝臣们整顿改革旧的法典,形成一代新的法典,法律制度的格式大多由苏威确定,人们都认为他很有才能。开皇九年(589),他被封为尚书右仆射。这一年,因母亲去世离职,哀毁骨立,朝廷不断下诏慰勉。不久,命他复职任事,他坚持辞绝,朝廷下诏不允许。第二年,隋文帝巡视并州,命他与高赹留下总理京城事务。不久他也到并州隋文帝的住所,处理讼案。

没过多时,朝廷命他持节巡抚江南,授予他相机处理一切事务而不需奏报朝廷的权力。他经过会稽,翻越五岭然后回来。江南自从东晋以来刑法废弛。隋朝平定南陈之后,地方长官尽力改变法纪松弛的情况,无论男女老幼,都让他们背诵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等五种礼义。苏威又加上一些繁琐的辞藻,百姓们都为此叫苦连天。他回到朝廷,奏报江南应按内地州郡整顿户籍。隋文帝认为江南刚刚平定,召来户部尚书张婴,批评苏威为政太急。这时江南各州县又谣传朝廷要将他们迁移到关中,远近的百姓都惊恐不安。饶州的吴世华起兵作乱,将县令活活用刀一块块割死,将他的肉吃掉。于是,陈朝原有的国土上的百姓全部起来造反,活捉了长史,抽去肠子将他杀死,说:“你还让我们背诵五教吗?”不久,朝廷命内史令杨素将叛乱讨平。

苏威的儿子苏夔以公子的身份享有盛名,罗致宾客,天下的士大夫大多归附。当时讨论礼乐,他与国子博士何妥各有不同的意见,于是二人各持己见。朝廷让群臣们署名表决同意谁的意见,群臣们大多趋附苏威,因而,赞同苏夔的人十个中就有八九。何妥愤怒地说“:我作为师长讲学四十多年,反而被这个后生屈服!”他便奏劾苏威与礼部尚书卢恺、吏部侍郎薛道衡、尚书右丞王弘、考功侍郎李同和等人结为朋党,台省中都喊王弘为太子,称李同和为叔父,说二人就像苏威家的子弟。又说苏威靠不正当的手段任用他的从父的弟弟苏彻、苏肃等为官。另外,国子学聘请黎阳人王孝逸为书学博士,苏威却让卢恺将王孝逸安排到他的尚书府任参军。隋文帝命蜀王杨秀、上柱国虞庆则等人调查,事情全部属实。隋文帝把《宋书》中《谢晦传》里的有关朋党的文章让苏威读。他非常恐惧,脱下帽子叩首。隋文帝说:“谢罪已经晚了!”于是,下令免去他的官爵,让他以开府的身份回家。朝中知名的人士受苏威牵连的有一百多人。不久,隋文帝说“:苏威是一个有道德的人,只是他被别人蒙蔽了。”命将他的名字记在皇宫门外。

一年多后,他恢复爵位为丕阝公,被封为纳言。跟随隋文帝到泰山祭祀,坐罪不敬被免去官职。不久又恢复官位。隋文帝对群臣说:“人们说苏威假装清廉,实则家中有许多金玉,这是毫无根据的说法。然而他的性情凶狠暴戾,不切实际,追求功名的心情太重,对顺从他的人就喜欢,违背他的人就记恨,这是他最大的缺点。”仁寿初年,又任命他为尚书右仆射。隋文帝到仁寿宫,任他为总留事。隋文帝回来后,御史奏劾他多有失职。隋文帝发怒,质问并指责他,他连忙谢罪,隋文帝才止息怒火。

炀帝即位,准备大举修复长城,苏威进谏劝阻。高赹、贺若弼被朝廷诛杀,他也被牵连免去官职。过了一年多,被任命为鲁郡太守,特许他排列仪仗。不久将他召回朝廷,授予太常卿。他跟从征讨吐谷浑,晋位为右光禄大夫。一年多后,又任纳言,与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黄门侍郎裴矩、御史大夫裴蕴、内史侍郎虞世基参掌朝政,人们称他们为五贵。炀帝征讨辽东,他以原来的官职兼右武卫大将军,被进晋为光禄大夫,赐爵为房陵侯,不久晋爵为房陵公。他以年老为理由提出辞职,未被允许。

杨玄感反叛,炀帝将他召进军帐中,脸上现出恐惧的颜色,问他:“这个小子很聪明,能不能造成大的祸患?”他回答:“粗疏的人并不聪明,您千万不要忧虑。只是怕今后蔓延成为祸乱的根源。”他见不断劳役百姓,人人思乱,因此想劝谕炀帝,炀帝竟不醒悟。

隋军征辽返回,来到涿郡,朝廷命他到关中安抚百姓,让他的孙子尚辇直长苏儇做他的副手。他的儿子鸿胪少卿苏夔这之前已任关中简黜大使。一家三口人都出使关中,三秦之地的百姓都替他们感到荣耀。过了一年多,炀帝亲手写诏书说“:玉因洁净而润泽,红色和紫色也不能改变她的品质;松靠寒冷衬托,严霜冷雪不能凋谢她的风采。真可称得上温和仁厚刚劲正直,本性使她们成为这个样子啊。房公苏威,是前后两代帝王的旧臣,朝中的元老,国家的栋梁。他辅弼我治理朝政,奉公守法,屈身遵礼。过去汉代的萧何、张良、韩信三个英杰,辅助惠帝的是萧何;西周有十位治理乱世的名臣,帮助成王治理朝政的是邵公。国家最珍贵的宝物就在于得到贤能的人才。他处理一切事物都公允恰当。虽然多次凭借事情论述道理,都能毫无保留地提出自己的意见,权衡事情的轻重,都以朝廷为重。可授予开府仪同三司,其余官职不变。”他当时受到朝廷的重视,朝臣们没有能与他相比的。

后来他跟随炀帝到达雁门,炀帝被突厥人包围,朝廷十分震惊。炀帝想轻骑突围而去,他劝谏说:“坚守城池则我们绰有余力,轻骑奔驰则是敌方的特长。陛下是大国的君主,怎么能轻易离去?”炀帝才停止突围的念头。突厥人不久也撤围离去。炀帝到达太原,苏威认为盗贼不断出没,劝炀帝返回京城,以便为了国家培植根本。炀帝开始同意,后来竟听从宇文述等人的建议,便驻跸东都。这时天下动乱,他知道炀帝已不能救正,因而甚为忧虑。一次,炀帝问盗贼的情况,宇文述答道:“盗贼的确很少,不足为虑。”苏威不能违心回答,便躲在柱子后面。炀帝喊着他的名字询问,他说:“我不是负责这方面职责的,所以不知道盗贼的多少,只是忧虑贼寇离我们越来越近。”炀帝问“:是什么意思?”他回答“:过去贼寇占据长白山,现在已近在荥阳、汜水了。”炀帝不高兴地退去。五月五日这一天,百官馈赠给炀帝的礼物大多是珍奇玩好,苏威却献上《尚书》一部,略加讽喻。炀帝意更不平。后来又问他讨伐辽东的事情,他都对答:“希望大赦天下盗贼,派他们去攻打高丽。”炀帝更加恼怒。御史大夫裴蕴迎合炀帝的旨意,命御史张行本弹劾苏威过去在高阳铨选官吏,滥授官职,惧怕突厥,请求返回京城等罪状。炀帝命审理这件事,便下诏说:“苏威树立朋党,喜好异端,胸中常怀诡诈,贪取名利,诋毁律令,污蔑朝廷。过去征讨辽东,是遵奉先帝遗志,凡是参与议论的朝臣都各抒胸臆,而苏威却不直抒己见。陈述善道以启迪帝王的道理难道就像他这样吗?”于是将他免官除名。过了一个多月,有人奏告他与突厥勾结。大理寺主簿斥责他,他陈说自己精诚之心不能感动天子,瑕疵却不断出现,实在是罪该万死。炀帝怜悯他,将他释放。这一年,他随炀帝到达江都,炀帝想重新任用他,裴蕴、虞世基奏报他昏聩多病,炀帝才停止。

宇文化及杀死炀帝,命苏威为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宇文化及失败,他又归附李密。李密失败,他到东都洛阳,越王杨侗封他为上柱国、邳公。王世充称帝,他又被任命为太师。他自认为是隋朝旧臣,遭逢动乱,所到之处都随着时局的变化而变化,以求得到宽免。

唐太宗平定王世充以后,坐在东都阊阖门内,苏威请求谒见,自称年迈多病,不能叩拜。太宗派人斥责他说:“你是隋朝的宰相,朝政混乱却不能救治,使得生灵涂炭,君死国亡。看见李密、王世充,你都拜伏称臣,高兴得手舞足蹈。现在既然老迈多病,不烦劳见面。”他不久进入长安,又到朝堂请求接见,高祖李渊也不同意。他死在家里,时年八十二岁。

苏威行为清静俭约,以廉洁谨慎著称。然而每到朝臣们讨论时政时,他却厌恶别人与自己的意见不同,虽然是小事情,也一定固执地争论。人们他认为没有大臣的体统。他所修订的法令章程都颁行于世,但颇为繁琐细碎,评论者认为不是长久能实行的法律。大业末年,朝廷多次征伐和役使百姓,每到论功行赏时,他都秉承炀帝的意思,常隐瞒这些事。当时群盗四起,郡县有表章奏报朝廷。他都呵斥各地的使者,命他们奏报时减少贼寇的数目。所以朝廷派兵征讨,大多不能获胜。因此,他被众人所议论讥笑。

参考资料:

1、佚名.道客巴巴.http://www.doc88.com/p-0714362175728.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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