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卷三·苏仙

译

高公明图知郴州时，有民女苏氏浣衣于河，河中有巨石，女踞其上。有苔一缕，绿滑可爱，浮水漾动，绕石三匝。女视之心动。既归而娠，腹渐大，母私诘之，女以情告，母不能解。数月竟举一子，欲置隘巷，女不忍也，藏诸椟而养之。遂矢志不嫁，以明其不二也。然不夫而孕，终以为羞。

儿至七岁未尝出以见人，儿忽谓母曰：“儿渐长，幽禁何可长也？去之不为母累。”问所之。曰：“我非人种，行将腾霄昂壑耳。”女泣询归期。答曰：“待母属纩儿始来。去后倘有所需，可启藏儿椟索之，必能如愿。”言已，拜母竟去。出而望之，已杳矣。女告母，母大奇之。女坚守旧志，与母相依，而家益落。偶缺晨炊，仰屋无计。忽忆儿言，往启椟，果得米，赖以举火。自是有求辄应。逾三年母病卒，一切葬具皆取给于椟。

既葬，女独居三十年，未尝窥户。一日邻妇乞火者，见其兀坐空闺，语移时始去。居无何，忽见彩云绕女舍，亭亭如盖，中有一入盛服立，审视则苏女也。回翔久之，渐高不见。邻人共疑之，窥诸其室，见女靓妆凝坐，气则已绝。众以其无归，议为殡殓。忽一少年入，丰姿俊伟，向众申谢。邻人向亦窃知女有子，故不之疑。少年出金葬母，值二桃于墓，乃别而去。数步之外，足下生云，不可复见。后桃结实甘芳，居人谓之“苏仙桃”，树年年华茂，更不衰朽。官是地者，每携实以馈亲友。

译文

在高明图公担任郴州知府时，有一位姓苏的女子，在河边洗衣裳。河中有一块巨石，苏女蹲在上面。有一缕水草，翠绿柔滑，十分可爱，在水面浮游荡漾，绕着石头漂了三圈。苏女看到了，心里不由得悸动。回到家后不久，她便怀了身孕，腹部渐渐鼓起。母亲暗暗询问她发生了什么事，苏女实话实说，母亲却迷惑不解。几个月后，苏女竟然生下了一个儿子。她本想把孩子抛弃在小巷里，但又不忍心，就把儿子放在柜子里养着。从那时起，她发誓永远不再嫁人，以示对抚养儿子的决心。但是，没有出嫁就有身孕始终是种羞耻的事情。

孩子长到七岁时，还从未外出见过人。一天，儿子突然对苏女说：“孩儿已渐渐长大，怎能长时间地困在家中？让我走吧，不能再拖累母亲了。”苏女问儿子到哪里去，儿子说：“我本来就不是人种，要昂首涧壑，飞上云霄去了。”苏女哭着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儿子回答说：“等母亲临终时，我才会回来。我走以后，如果需要什么东西，就打开我藏身的柜子寻找，肯定能得到您想要的东西。”说完，向母亲告别离去了。苏女出门一看，儿子已经不见踪影了。苏女告诉母亲，母亲也非常惊奇。从那时起，苏女坚守着原来的志向，与母亲相依为命，而家境却日渐衰败。有一天，她在做早饭时发现米已经用完，抬头仰望天空，却束手无策。苏女突然想起儿子临别时的叮嘱，于是打开柜子，果然得到了白米，做了早饭。从那以后，凡是有所求，都能心想事成。三年后，苏女的母亲去世了，所有的丧葬费用都是从柜中取出的。

在安葬好母亲后，苏女独自生活了三十年，始终不出门。有一天，一位邻家妇人到苏女家借火，见她独自一人坐在空荡的房间里，交谈了一会儿后就离开了。没过多久，邻家妇人忽然看见有彩云在苏女家房中缭绕，好像一张大伞，彩云中站着一位身穿华丽服装的人，仔细一看，原来是苏女。彩云在空中盘旋了一会儿，然后逐渐升高，最终消失无踪。邻居们都很惊讶，前去苏女家查看，只见苏女穿着华服坐在那里，已经气绝身亡。众人商议，苏女一个亲人都没有，打算出钱替她安葬。突然，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英俊而高大，向众人致谢。邻居们过去也知道苏女曾有过一个儿子，因此并不怀疑。年轻人为母亲安葬，然后在坟前种下了两棵桃树，随后向众人告别离去。他走了几步后，脚下突然升起彩云，人也消失不见了。后来，那两棵桃树开花结果，香甜可口，当地人称之为“苏仙桃树”，桃树年年都长得花繁叶茂，一直不衰不朽。在这里做官的人，常常带些桃子去馈赠亲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