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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书·列传·第二十一章

皇甫谧,字士安,幼名静,安定朝那人,汉太尉嵩之曾孙也。出后叔父,徙居 新安。年二十,不好学,游荡无度,或以为痴。尝得瓜果,辄进所后叔母任氏。任 氏曰:“《孝经》云:‘三牲之养,犹为不孝。’汝今年余二十,目不存教,心不 入道,无以慰我。”因叹曰:“昔孟母三徙以成仁,曾父烹豕以存教,岂我居不卜 邻,教有所阙,何尔鲁钝之甚也!修身笃学,自汝得之,于我何有!”因对之流涕。 谧乃感激,就乡人席坦受书,勤力不怠。居贫,躬自稼穑,带经而农,遂博综典籍 百家之言。沈静寡欲,始有高尚之志,以著述为务,自号玄晏先生。著《礼乐》、 《圣真》之论。后得风痹疾,犹手不辍卷。

或劝谧修名广交,谧以为“非圣人孰能兼存出处,居田里之中亦可以乐尧、舜 之道,何必崇接世利,事官鞅掌,然后为名乎”。作《玄守论》以答之,曰:

或谓谧曰:“富贵人之所欲,贫贱人之所恶,何故委形待于穷而不变乎?且道 之所贵者,理世也;人之所美者,及时也。先生年迈齿变,饥寒不赡,转死沟壑, 其谁知乎?”

谧曰:“人之所至惜者,命也;道之所必全者,形也;性形所不可犯者,疾病 也。若扰全道以损性命,安得去贫贱存所欲哉?吾闻食人之禄者怀人之忧,形强犹 不堪,况吾之弱疾乎!且贫者士之常,贱者道之实,处常得实,没齿不忧,孰与富 贵扰神耗精者乎!又生为人所不知,死为人所不惜,至矣!喑聋之徒,天下之有道 者也。夫一人死而天下号者,以为损也;一人生而四海笑者,以为益也。然则号笑 非益死损生也。是以至道不损,至德不益。何哉?体足也。如回天下之念以追损生 之祸,运四海之心以广非益之病,岂道德之至乎!夫唯无损,则至坚矣;夫唯无益, 则至厚矣。坚故终不损,厚故终不薄。苟能体坚厚之实,居不薄之真,立乎损益之 外,游乎形骸之表,则我道全矣。”

遂不仕。耽玩典籍,忘寝与食,时人谓之“书淫”。或有箴其过笃,将损耗精 神。谧曰:“朝闻道,夕死可矣,况命之修短分定悬天乎!”

叔父有子既冠,谧年四十丧所生后母,遂还本宗。

城阳太守梁柳,谧从姑子也,当之官,人劝谧饯之。谧曰:“柳为布衣时过吾, 吾送迎不出门,食不过盐菜,贫者不以酒肉为礼。今作郡而送之,是贵城阳太守而 贱梁柳,岂中古人之道,是非吾心所安也。”

时魏郡召上计掾,举孝廉;景元初,相国辟,皆不行。其后乡亲劝令应命,谧 为《释劝论》以通志焉。其辞曰:

相国晋王辟余等三十七人,及泰始登禅,同命之士莫不毕至,皆拜骑都尉,或 赐爵关内侯,进奉朝请,礼如侍臣。唯余疾困,不及国宠。宗人父兄及我僚类,咸 以为天下大庆,万姓赖之,虽未成礼,不宜安寝,纵其疾笃,犹当致身。余唯古今 明王之制,事无巨细,断之以情,实力不堪,岂慢也哉!乃伏枕而叹曰:“夫进者, 身之荣也;退者,命之实也。设余不疾,执高箕山,尚当容之,况余实笃!故尧、 舜之世,士或收迹林泽,或过门不敢入。咎繇之徒两遂其愿者,遇时也。故朝贵致 功之臣,野美全志之士。彼独何人哉!今圣帝龙兴,配名前哲,仁道不远,斯亦然 乎!客或以常言见逼,或以逆世为虑。余谓上有宽明之主,下必有听意之人,天网 恢恢,至否一也,何尤于出处哉!”遂究宾主之论,以解难者,名曰《释劝》。

客曰:“盖闻天以悬象致明,地以含通吐灵。故黄钟次序,律吕分形。是以春 华发萼,夏繁其实,秋风逐暑,冬冰乃结。人道以之,应机乃发。三材连利,明若 符契。故士或同升于唐朝,或先觉于有莘,或通梦以感主,或释钓于渭滨,或叩角 以干齐,或解褐以相秦,或冒谤以安郑,或乘驷以救屯,或班荆以求友,或借术于 黄神。故能电飞景拔,超次迈伦,腾高声以奋远,抗宇宙之清音。由此观之,进德 贵乎及时,何故屈此而不伸?今子以英茂之才,游精于六艺之府,散意于众妙之门 者有年矣。既遭皇禅之朝,又投禄利之际,委圣明之主,偶知己之会,时清道真, 可以冲迈,此真吾生濯发云汉、鸿渐之秋也。韬光逐薮,含章未曜,龙潜九泉,坚 焉执高,弃通道之远由,守介人之局操,无乃乖于道之趣乎?

且吾闻招摇昏回则天位正,五教班叙则人理定。如今王命切至,委虑有司,上 招迕主之累,下致骇众之疑。达者贵同,何必独异?群贤可从,何必守意?方今同 命并臻,饥不待餐,振藻皇涂,咸秩天官。子独栖迟衡门,放形世表,逊遁丘园, 不睨华好,惠不加人,行不合道,身婴大疢,性命难保。若其羲和促辔,大火西穨, 临川恨晚,将复何阶!夫贵阴贱璧,圣所约也;颠倒衣裳,明所箴也。子其鉴先哲 之洪范,副圣朝之虚心,冲灵翼于云路,浴天池以濯鳞,排阊阖,步玉岑,登紫闼, 侍北辰,翻然景曜,杂沓英尘。辅唐、虞之主,化尧舜、之人,宣刑错之政,配殷、 周之臣,铭功景钟,参叙彝伦,存则鼎食,亡为贵臣,不亦茂哉!而忽金白之辉曜, 忘青紫之班瞵,辞容服之光粲,抱弊褐之终年,无乃勤乎!”

主人笑而应之曰:“吁!若宾可谓习外观之晖晖,未睹幽人之仿佛也;见俗人 之不容,未喻圣皇之兼爱也;循方圆于规矩,未知大形之无外也。故曰,天玄而清, 地静而宁,含罗万类,旁薄群生,寄身圣世,托道之灵。若夫春以阳散,冬以阴凝, 泰液含光,元气混蒸,众品仰化,诞制殊征。故进者享天禄,处者安丘陵。是以寒 暑相推,四宿代中,阴阳不治,运化无穷,自然分定,两克厥中。二物俱灵,是谓 大同;彼此无怨,是谓至通。

若乃衰周之末,贵诈贱诚,牵于权力,以利要荣。故苏子出而六主合,张仪入 而横势成,廉颇存而赵重,乐毅去而燕轻,公叔没而魏败,孙膑刖而齐宁,蠡种亲 而越霸,屈子疏而楚倾。是以君无常籍,臣无定名,损义放诚,一虚一盈。故冯以 弹剑感主,女有反赐之说,项奋拔山之力,蒯陈鼎足之势,东郭劫于田荣,颜阖耻 于见逼。斯皆弃礼丧真,苟荣朝夕之急者也,岂道化之本与!

若乃圣帝之创化也,参德乎三皇,齐风乎虞、夏,欲温温而和暢,不欲察察而 明切也;欲混混若玄流,不欲荡荡而名发也;欲索索而条解,不欲契契而绳结也; 欲芒芒而无垠际,不欲区区而分别也;欲暗然而内章,不欲示白若冰雪也;欲醇醇 而任德,不欲琐琐而执法也。是以见机者以动成,好遁者无所迫。故曰,一明一昧, 得道之概;一弛一张,合礼之方;一浮一沈,兼得其真。故上有劳谦之爱,下有不 名之臣;朝有聘贤之礼,野有遁窜之人。是以支伯以幽疾距唐,李老寄迹于西邻, 颜氏安陋以成名,原思娱道于至贫,荣期以三乐感尼父,黔娄定谥于布衾,干木偃 息以存魏,荆、莱志迈于江岑,君平因蓍以道著,四皓潜德于洛滨,郑真躬耕以致 誉,幼安发令乎今人。皆持难夺之节,执不回之意,遭拔俗之主,全彼人之志。故 有独定之计者,不借谋于众人;守不动之安者,不假虑于群宾。故能弃外亲之华, 通内道之真,去显显之明路,入昧昧之埃尘,宛转万情之形表,排托虚寂以寄身, 居无事之宅,交释利之人。轻若鸿毛,重若泥沈,损之不得,测之愈深。真吾徒之 师表,余迫疾而不能及者也。子议吾失宿而骇众,吾亦怪子较论而不折中也。

夫才不周用,众所斥也;寝疾弥年,朝所弃也。是以胥克之废,丘明列焉;伯 牛有疾,孔子斯叹。若黄帝创制于九经,岐伯剖腹以蠲肠,扁鹊造虢而尸起,文挚 徇命于齐王,医和显术于秦、晋,仓公发秘于汉皇,华佗存精于独识,仲景垂妙于 定方。徒恨生不逢乎若人,故乞命诉乎明王。求绝编于天录,亮我躬之辛苦,冀微 诚之降霜,故俟罪而穷处。

其后武帝频下诏敦逼不已,谧上疏自称草莽臣曰:“臣以尪弊,迷于道趣,因 疾抽簪,散发林阜,人纲不闲,鸟兽为群。陛下披榛采兰,并收蒿艾。是以皋陶振 褐,不仁者远。臣惟顽蒙,备食晋粟,犹识唐人击壤之乐,宜赴京城,称寿阙外。 而小人无良,致灾速祸,久婴笃疾,躯半不仁,右脚偏小,十有九载。又服寒食药, 违错节度,辛苦荼毒,于今七年。隆冬裸袒食冰,当暑烦闷,加以咳逆,或若温虐, 或类伤寒,浮气流肿,四肢酸重。于今困劣,救命呼噏,父兄见出,妻息长诀。仰 迫天威,扶舆就道,所苦加焉,不任进路,委身待罪,伏枕叹息。臣闻《韶》《卫》 不并奏,《雅》《郑》不兼御,故郤子入周,祸延王叔;虞丘称贤,樊姬掩口。君 子小人,礼不同器,况臣糠,糅之彫胡?庸夫锦衣,不称其服也。窃闻同命之士, 咸以毕到,唯臣疾疢,抱衅床蓐,虽贪明时,惧毙命路隅。设臣不疾,已遭尧、舜 之世,执志箕山,犹当容之。臣闻上有明圣之主,下有输实之臣;上有在宽之政, 下有委情之人。唯陛下留神垂恕,更旌瑰俊,索隐于傅岩,收钓于渭滨,无令泥滓 久浊清流。”谧辞切言至,遂见听许。

岁余,又举贤良方正,并不起。自表就帝借书,帝送一车书与之。谧虽羸疾, 而披阅不怠。初服寒食散,而性与之忤,每委顿不伦,尝悲恚,叩刃欲自杀,叔母 谏之而止。

济阴太守蜀人文立,表以命士有贽为烦,请绝其礼币,诏从之。谧闻而叹曰: “亡国之大夫不可与图存,而以革历代之制,其可乎!夫‘束帛戋戋’,《易》之 明义,玄纁之贽,自古之旧也。故孔子称夙夜强学以待问,席上之珍以待聘。士于 是乎三揖乃进,明致之难也;一让而退,明去之易也。若殷汤之于伊尹,文王之于 太公,或身即莘野,或就载以归,唯恐礼之不重,岂吝其烦费哉!且一礼不备,贞 女耻之,况命士乎!孔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弃之如何?政之失 贤,于此乎在矣。”

咸宁初,又诏曰:“男子皇甫谧沈静履素,守学好古,与流俗异趣,其以谧为 太子中庶子。”谧固辞笃疾。帝初虽不夺其志,寻复发诏征为议郎,又召补著作郎。 司隶校尉刘毅请为功曹,并不应。著论为葬送之制,名曰《笃终》,曰:

玄晏先生以为存亡天地之定制,人理之必至也。故礼六十而制寿,至于九十, 各有等差,防终以素,岂流俗之多忌者哉!吾年虽未制寿,然婴疢弥纪,仍遭丧难, 神气损劣,困顿数矣。常惧夭陨不期,虑终无素,是以略陈至怀。

夫人之所贪者,生也;所恶者,死也。虽贪,不得越期;虽恶,不可逃遁。人 之死也,精歇形散,魂无不之,故气属于天;寄命终尽,穷体反真,故尸藏于地。 是以神不存体,则与气升降;尸不久寄,与地合形。形神不隔,天地之性也;尸与 土并,反真之理也。今生不能保七尺之躯,死何故隔一棺之土?然则衣衾所以秽尸, 棺椁所以隔真,故桓司马石椁不如速朽;季孙玙璠比之暴骸;文公厚葬,《春秋》 以为华元不臣;杨王孙亲土,《汉书》以为贤于秦始皇。如今魂必有知,则人鬼异 制,黄泉之亲,死多于生,必将备其器物,用待亡者。今若以存况终,非即灵之意 也。如其无知,则空夺生用,损之无益,而启奸心,是招露形之祸,增亡者之毒也。

夫葬者,藏也,藏也者,欲人之不得见也。而大为棺椁,备赠存物,无异于埋 金路隅而书表于上也。虽甚愚之人,必将笑之。丰财厚葬以启奸心,或剖破棺椁, 或牵曳形骸,或剥臂捋金环,或扪肠求珠玉。焚如之形,不痛于是?自古及今,未 有不死之人,又无不发之墓也。故张释之曰:“使其中有欲,虽固南山犹有隙;使 其中无欲,虽无石椁,又何戚焉!”斯言达矣,吾之师也。夫赠终加厚,非厚死也, 生者自为也。遂生意于无益,弃死者之所属,知者所不行也。《易》称“古之葬者, 衣之以薪,葬之中野,不封不树”。是以死得归真,亡不损生。

故吾欲朝死夕葬,夕死朝葬,不设棺椁,不加缠敛,不修沐浴,不造新服,殡 含之物,一皆绝之。吾本欲露形入坑,以身亲土,或恐人情染俗来久,顿革理难, 今故觕为之制,奢不石椁,俭不露形。气绝之后,便即时服,幅巾故衣,以遽除裹 尸,麻约二头,置尸床上。择不毛之地,穿坑深十尺,长一丈五尺,广六尺,坑讫, 举床就坑,去床下尸。平生之物,皆无自随,唯赍《孝经》一卷,示不忘孝道。遽 除之外,便以亲土。土与地平,还其故草,使生其上,无种树木、削除,使生迹无 处,自求不知。不见可欲,则奸不生心,终始无怵惕,千载不虑患。形骸与后土同 体,魂爽与元气合灵,真笃爱之至也。若亡有前后,不得移祔。祔葬自周公来,非 古制也。舜葬苍梧,二妃不从,以为一定,何必周礼。无问师工,无信卜筮,无拘 俗言,无张神坐,无十五日朝夕上食。礼不墓祭,但月朔于家设席以祭,百日而止。 临必昏明,不得以夜。制服常居,不得墓次。夫古不崇墓,智也。今之封树,愚也。 若不从此,是戮尸地下,死而重伤。魂而有灵,则冤悲没世,长为恨鬼。王孙之子, 可以为诫。死誓难违,幸无改焉!

而竟不仕。太康三年卒,时年六十八。子童灵、方回等遵其遗命。

谧所著诗赋诔颂论难甚多,又撰《帝王世纪》、《年历》、《高士》、《逸士》、 《列女》等传、《玄晏春秋》,并重于世。门人挚虞、张轨、牛综、席纯,皆为晋 名臣。

方回少遵父操,兼有文才。永嘉初,博士征,不起。避乱荆州,闭户闲居,未 尝入城府。蚕而后衣,耕而后食,先人后己,尊贤爱物,南土人士咸崇敬之。刺史 陶侃礼之甚厚。侃每造之,著素士服,望门辄下而进。王敦遣从弟暠代侃,迁侃为 广州。侃将诣敦,方回谏曰:“吾闻敌国灭,功臣亡。足下新破杜弢,功莫与二, 欲无危,其可得乎!”侃不从而行。敦果欲杀侃,赖周访获免。暠既至荆州,大失 物情,百姓叛暠迎杜弢。暠大行诛戮以立威,以方回为侃所敬,责其不来诣己,乃 收而斩之。荆土华夷,莫不流涕。

挚虞,字仲洽,京兆长安人也。父模,魏太仆卿。虞少事皇甫谧,才学通博, 著述不倦。郡檄主簿。虞尝以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天之所祐者义也,人之所助者 信也。履信思顺,所以延福,违此而行,所以速祸。然道长世短,祸福舛错,怵迫 之徒,不知所守,荡而积愤,或迷或放。故借之以身,假之以事,先陈处世不遇之 难,遂弃彝伦,轻举远游,以极常人罔惑之情,而后引之以正,反之以义,推神明 之应于视听之表,崇否泰之运于智力之外,以明天任命之不可违,故作《思游赋》。 其辞曰:

有轩辕之遐胄兮,氏仲任之洪裔。敷华颖于末叶兮,晞灵根于上世。准乾坤以 斡度兮,仪阴阳以定制。匪时运其焉行兮,乘太虚而摇曳。戴朗月之高冠兮,缀太 白之明璜。制文霓以为衣兮,袭采云以为裳。要华电之煜龠兮,珮玉衡之琳琅。 明景日以鉴形兮,信焕曜而重光。

至美诡好于凡观兮,修稀合而靡呈。燕石缇袭以华国兮,和璞遥弃于南荆。夏 像韬尘于市北兮,瓶罍抗方于两楹。鸾皇耿介而偏栖兮,兰桂背时而独荣。关寒暑 以练真兮,岂改容而爽情。

感昆吾之易越兮,怀晖光之速暮。羡一稔而三春兮,尚含英以容豫。悼曜灵之 靡暇兮,限天晷之有度。聆鸣蜩之号节兮,恐陨叶于凝露。希前轨而增骛兮,眷后 尘而旋顾。往者倏忽而不逮兮,来者冥昧而未著。二仪泊焉其无央兮,四节环转而 靡穷。星鸟逝而时反兮,夕景潜而且融。景三后之在天兮,叹圣哲之永终。谅道修 而命微兮,孰舍盈而戢冲。握隋珠与蕙若兮,时莫悦而未遑。彼未遑其何恤兮,惧 独美之有伤。蹇委深而投奥兮,庶芬藻之不彰。芳处幽而弥馨兮,宝在夜而愈光。 逼区内之迫胁兮,思摅翼乎八荒。望云阶之崇壮兮,愿轻举而高翔。

造庖牺以问象兮,辨吉繇于姬文。将远游于太初兮,鉴形魄之未分。四灵俨而 为卫兮,六气纷以成群。骖白兽于商风兮,御苍龙于景云。简厮徒于灵圉兮,从冯 夷而问津。召陵阳于游溪兮,旌王子于柏人。前祝融以掌燧兮,殿玄冥以掩尘。形 飘飘而遂遐兮,气亹癖而愈新。挹玉膏于莱嵎兮,掇紫英于瀛滨。揖太昊以假憩兮, 听赋政于三春。洪范翕而复张兮,百卉陨而更震。睇玉女之纷彯兮,执懿筐于扶木。 览玄象之韡晔兮,仍腾跃乎阳谷。吸朝霞以疗饥兮,降廪泉而濯足。将纵辔以逍遥 兮,恨东极之路促。诏纤阿而右回兮,觌硃明之赫戏。莅群神于夏庭兮,回苍梧而 结知。纚焦明以承旂兮,驵天马而高驰。谗羲和于丹丘兮,诮倒景之乱仪。寻凯风 而南暨兮,谢太阳于炎离。戚溽暑之陶郁兮,余安能乎留斯!闻碧鸡之长晨兮,吾 将往乎西游。奥浮鹢于弱水兮,泊舳舻兮中流。苟精粹之攸存兮,诚沈羽以泛舟。 轶望舒以陵厉兮,羌神漂而气浮。讯硕老于金室兮,采旧闻于前修。讥沦阴于危山 兮,问王母于椒丘。观玄乌之参趾兮,会根壹之神筹。扰毚兔于月窟兮,诘姮娥于 蓐收。爰揽辔而旋驱兮,访北叟之倚伏。乘增冰而遂济兮,凌固阴之所滀。探龟蛇 于幽穴兮,敢罔养之潜育。哂倏忽之躁狂兮,丧中黄于耳目,偭烛龙而游衍兮, 穷大明于北陆。

攀招摇而上跻兮,忽蹈廓而凌虚。登阊阖而遗眷兮,頫玄黄于地舆。召黔雷以 先导兮,觐天帝于清都。观浑仪以寓目兮,拊造化之大炉。爰辨惑于上皇兮,稽吉 凶之元符。唐则天而民咨兮,癸乱常而感虞。孔挥涕于西狩兮,臧考祥于娄句。跖 肆暴而保乂兮,颜履仁而夙徂。何否泰之靡所兮,眩荣辱之不图?运可期兮不可思, 道可知兮不可为。求之者劳兮欲之者惑,信天任命兮理乃自得。

且也四位为匠,乾巛为均。散而为物,结而为人。阳降阴升,一替一兴。流而 为川,滞而为陵。祸不可攘,福不可征。其否兮有豫,其泰兮有数。成形兮未察, 灵像兮巳固。承明训以发蒙兮,审性命之靡求。将澄神而守一兮,奚飘飘而遐游!

斐陈辞以告退兮,主悖惘而永叹。惟升降之不仍兮,咏别易而会难。愿大飨以 致好兮,盍息驾于一飧。会司仪于有始兮,延嘉宾于九乾。陈钧天之广乐兮,展万 舞之至欢。枉矢铄其在手兮,狼弧翾其斯弯。睨翟犬于帝侧兮,殪熊罴于灵轩。

尔乃清道夙跸,载轮修祖。班命授号,轙辀整旅。兆司郁以郕路兮,万灵森而 陈庭。丰隆轩其警众兮,钩陈帅以属兵。堪舆竦而进时兮,文昌肃以司行。抗蚩尤 之修旃兮,建雄虹之采旌。乘云车电鞭之扶舆委移兮,驾应龙青虬之容裔陆离。俯 游光逸景倏烁徽霍兮,仰流旌垂旄焱攸扦纚。前湛湛而摄进兮,后亻禁僸而方驰。 且启行于重阳兮,奄税驾乎少仪。跨列缺兮规乾巛,挥玉关兮出天门。涉汉津兮望 昆仑,经赤霄兮临玄根。观品物兮终复魂,形已消兮气犹存。眺悬舟之离离兮,怀 旧都之蔼蔼。仍繁荣而督引兮,将遄降而速迈。华云依霏而翼衡兮,日月炫晃而映 盖。蹈烟煴兮辞天衢,心闣兮识故居。路遂遒兮情欣欣,奄忽归兮反常闾。修中 和兮崇彝伦,大道繇兮味琴书。乐自然兮识穷达,澹无思兮心恆娱。

举贤良,与夏侯湛等十七人策为下第,拜中郎。武帝诏曰:“省诸贤良答策, 虽所言殊涂,皆明于王义,有益政道。欲详览其对,究观贤士大夫用心。”因诏诸 贤良方正直言,会东堂策问,曰:“顷日食正阳,水旱为灾,将何所修,以变大眚? 及法令有不宜于今,为公私所患苦者,皆何事?凡平世在于得才,得才者亦借耳目 以听察。若有文武器能有益于时务而未见申叙者,各举其人。及有负俗谤议,宜先 洗濯者,亦各言之。”虞对曰:“臣闻古之圣明,原始以要终,体本以正末。故忧 法度之不当,而不忧人物之失所;忧人物之失所,而不忧灾害之流行。诚以法得于 此,则物理于彼;人和于下,则灾消于上。其有日月之眚,水旱之灾,则反听内视, 求其所由,远观诸物,近验诸身。耳目听察,岂或有蔽其聪明者乎?动心出令,岂 或有倾其常正者乎?大官大职,岂或有授非其人者乎?赏罚黜陟,岂或有不得其所 者乎?河滨山岩,岂或有怀道钓筑而未感于梦兆者乎?方外遐裔,岂或有命世杰出 而未蒙膏泽者乎?推此类也,以求其故,询事考言,以尽其实,则天人之情可得而 见,咎征之至可得而救也。若推之于物则无忤,求之于身则无尤,万物理顺,内外 咸宜,祝史正辞,言不负诚,而日月错行,夭疠不戒,此则阴阳之事,非吉凶所在 也。期运度数,自然之分,固非人事所能供御,其亦振廪散滞,贬食省用而已矣。 是故诚遇期运,则虽陶唐、殷汤有所不变;苟非期运,则宋、卫之君,诸侯之相, 犹能有感。唯陛下审其所由,以尽其理,则天下幸甚。臣生长荜门,不逮异物,虽 有贤才,所未接识,不敢瞽言妄举,无以畴答圣问。”擢为太子舍人,除闻喜令。

时天子留心政道,又吴寇新平,天下乂安,上《太康颂》以美晋德。其辞曰:

于休上古,人之资始。四隩咸宅,万国同轨。有汉不竞,丧乱靡纪。畿服外叛, 侯卫内圮。天难既降,时惟鞠凶。龙战兽争,分裂遐邦。备僭岷蜀,度逆海东。权 乃缘间,割据三江。明明上帝,临下有赫。乃宣皇威,致天之辟。奋武辽隧,罪人 斯获。抚定朝鲜,奄征韩、貊。文既应期,席卷梁、益。元憝委命,九夷重译。邛、 冉、哀牢,是焉底绩。我皇之登,二国既平。靡适不怀,以育群生。吴乃负固,放 命南冥。声教未暨,弗及王灵。皇震其威,赫如雷霆。截彼江、沔,荆、舒以清。 邈矣圣皇,参乾两离。陶化以正,取乱以奇。耀武六旬,舆徒不疲。饮至数实,干 旄无亏。洋洋四海,率礼和乐。穆穆宫庙,歌雍咏铄。光天之下,莫匪帝略。穷发 反景,承正受朔。龙马骙骙,风于华阳。弓矢橐服,干戈戢藏。严严南金,业业余 皇。雄剑班朝,造舟为梁。圣明有造,实代天工。天地不违,黎元时邕。三务斯协, 用底厥庸。既远其迹,将明其踪。乔山惟岳,望帝之封。猗欤圣帝,胡不封哉!

以母忧解职。久之,召补尚书郎。

将作大匠陈勰掘地得古尺,尚书奏:“今尺长于古尺,宜以古为正。”潘岳以 为习用已久,不宜复改。虞驳曰:“昔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而拟其形容,象物制器, 以存时用。故参天两地,以正算数之纪;依律计分,以定长短之度。其作之也有则, 故用之也有征。考步两仪,则天地无所隐其情;准正三辰,则悬象无所容其谬;施 之金石,则音韵和谐;措之规矩,则器用合宜。一本不差而万物皆正,及其差也, 事皆反是。今尺长于古尺几于半寸,乐府用之,律吕不合;史官用之,历象失占; 医署用之,孔穴乖错。此三者,度量之所由生,得失之所取征,皆絓阂而不得通, 故宜改今而从古也。唐、虞之制,同律度量衡,仲尼之训,谨权审度。今两尺并用, 不可谓之同;知失而行,不可谓之谨。不同不谨,是谓谬法,非所以轨物垂则,示 人之极。凡物有多而易改,亦有少而难变,亦有改而致烦,有变而之简。度量是人 所常用,而长短非人所恋惜,是多而易改者也。正失于得,反邪于正,一时之变, 永世无二,是变而之简者也。宪章成式,不失旧物,季末苟合之制,异端杂乱之用, 当以时厘改,贞夫一者也。臣以为宜如所奏。”又表论封禅,见《礼志》。

虞以汉末丧乱,谱传多亡失,虽其子孙不能言其先祖,撰《族姓昭穆》十卷, 上疏进之,以为足以备物致用,广多闻之益。以定品违法,为司徒所劾,诏原之。

时太庙初建,诏普增位一等。后以主者承诏失旨,改除之。虞上表曰:“臣闻 昔之圣明,不爱千乘之国而惜桐叶之信,所以重至尊之命而达于万国之诚也。前 《乙巳赦书》,远称先帝遗惠余泽,普增位一等,以酬四海欣戴之心。驿书班下, 被于远近,莫不鸟腾鱼跃,喜蒙德泽。今一旦更以主者思文不审,收既往之诏,夺 已澍之施,臣之愚心窃以为不可。”诏从之。

元康中,迁吴王友。时荀顗撰《新礼》,使虞讨论得失而后施行。元皇后崩, 杜预奏:“谅暗之制,乃自上古,是以高宗无服丧之文,而唯文称不言。汉文限三 十六日。魏氏以降,既虞为节。皇太子与国为体,理宜释服,卒哭便除。”虞答预 书曰:“唐称遏密,殷云谅暗,各举事以为名,非既葬有殊降。周室以来,谓之丧 服。丧服者,以服表丧。今帝者一日万机,太子监抚之重,以宜夺礼,葬讫除服, 变制通理,垂典将来,何必附之于古,使老儒致争哉!”皇太孙尚薨,有司奏“御 服齐衰期”。诏令博士议。虞曰:“太子生,举以成人之礼,则殇理除矣。太孙亦 体君传重,由位成而服全,非以年也。”从之。虞又议玉辂、两社事,见《舆服志》。

后历秘书监、卫尉卿,从惠帝幸长安。及东军来迎,百官奔散,遂流离鄠、杜 之间,转入南山中,粮绝饥甚,拾橡实而食之。后得还洛,历光禄勋、太常卿。时 怀帝亲郊。自元康以来,不亲郊祀,礼仪弛废。虞考正旧典,法物粲然。及洛京荒 乱,盗窃纵横,人饥相食。虞素清贫,遂以馁卒。

虞撰《文章志》四卷,注解《三辅决录》,又撰古文章,类聚区分为三十卷, 名曰《流别集》,各为之论,辞理惬当,为世所重。

虞善观玄象,尝谓友人曰:“今天下方乱,避难之国,其唯凉土乎!”性爱士 人,有表荐者,恆为其辞。东平太叔广枢机清辩,广谈,虞不能对;虞笔,广不能 答;更相嗤笑,纷然于世云。

束皙,字广微,阳平元城人,汉太子太傅疏广之后也。王莽末,广曾孙孟达避 难,自东海徙居沙鹿山南,因去疏之足,遂改姓焉。祖混,陇西太守。父龛,冯翊 太守,并有名誉。皙博学多闻,与兄璆俱知名。少游国学,或问博士曹志曰:“当 今好学者谁乎?”志曰:“阳平束广微好学不倦,人莫及也。”还乡里,察孝廉, 举茂才,皆不就。璆娶石鉴从女,弃之,鉴以为憾,讽州郡公府不得辟,故皙等久 不得调。

太康中,郡界大旱,皙为邑人请雨,三日而雨注,众谓皙诚感,为作歌曰: “束先生,通神明,请天三日甘雨零。我黍以育,我稷以生。何以畴之?报束长生。” 皙与卫恆厚善,闻恆遇祸,自本郡赴丧。

尝为《劝农》及《饼》诸赋,文颇鄙俗,时人薄之。而性沈退,不慕荣利,作 《玄居释》以拟《客难》,其辞曰:

束皙闲居,门人并侍。方下帷深谭,隐几而咍,含毫散藻,考撰同异,在侧者 进而问之曰:“盖闻道尚变通,达者无穷。世乱则救其纷,时泰则扶其隆。振天维 以赞百务,熙帝载而鼓皇风。生则率土乐其存,死则宇内哀其终。是以君子屈己伸 道,不耻干时。上国有不索何获之言,《周易》著跃以求进之辞。莘老负金铉以陈 烹割之说,齐客当康衢而咏《白水》之诗。今先生耽道修艺,嶷然山峙,潜朗通微, 洽览深识,夜兼忘寐之勤,昼骋钻玄之思,旷年累稔,不堕其志。鳞翼成而愈伏, 术业优而不试。乃欲阖椟辞价,泥蟠深处,永戢琳琅之耀,匿首穷鱼之渚,当唐年 而慕长沮,邦有道而反甯武。识彼迷此,愚窃不取。

若乃士以援登,进必待求,附势之党横擢,则林薮之彦不抽,丹墀步纨夸之童, 东野遗白颠之叟。盍亦因子都而事博陆,凭鹢首以涉洪流,蹈翠云以骇逸龙,振光 耀以惊沈。徒屈蟠于陷井,眄天路而不游,学既积而身困,夫何为乎秘丘。

且岁不我与,时若奔驷,有来无反,难得易失。先生不知盱豫之谶悔迟,而忘 夫朋盍之义务疾,亦岂能登海湄而抑东流之水,临虞泉而招西归之日?徒以曲畏为 梏,儒学自桎,囚大道于环堵,苦形骸于蓬室。岂若托身权戚,凭势假力,择栖芳 林,飞不待翼,夕宿七娥之房,朝享五鼎之食,匡三正则太阶平,赞五教而玉绳直。 孰若茹藿餐蔬,终身自匿哉!”

束子曰:“居!吾将导尔以君子之道,谕尔以出处之事。尔其明受余讯,谨听 余志。

昔元一既启,两仪肇立,离光夜隐,望舒昼戢,羽族翔林,蟩蛁赴湿,物从性 之所安,士乐志之所执,或背丰荣以岩栖,或排兰闼而求入,在野者龙逸,在朝者 凤集。虽其轨迹不同,而道无贵贱,必安其业,交不相羡,稷、契奋庸以宣道,巢、 由洗耳以避禅,同垂不朽之称,俱入贤者之流。参名比誉,谁劣谁优?何必贪与二 八为群,而耻为七人之畴乎!且道睽而通,士不同趣,吾窃缀处者之末行,未敢闻 子之高喻,将忽蒲轮而不眄,夫何权戚之云附哉!

昔周、汉中衰,时难自托,福兆既开,患端亦作,朝游巍峨之宫,夕坠峥嵘之 壑,昼笑夜叹,晨华暮落,忠不足以卫己,祸不可以预度,是士讳登朝而竞赴林薄。 或毁名自污,或不食其禄,比从政于匣笥之龟,譬官者于郊庙之犊,公孙泣涕而辞 相,杨雄抗论于赤族。

今大晋熙隆,六合宁静。蜂虿止毒,熊罴辍猛,五刑勿用,八纮备整,主无骄 肆之怒,臣无牦缨之请,上下相安,率礼从道。朝养触邪之兽,庭有指佞之草,祸 戮可以忠逃,宠禄可以顺保。

且夫进无险惧,而惟寂之务者,率其性也。两可俱是,而舍彼趣此者,从其志 也。盖无为可以解天下之纷,澹泊可以救国家之急,当位者事有所穷,陈策者言有 不入,翟璜不能回西邻之寇,平、勃不能正如意之立,干木卧而秦师退,四皓起而 戚姬泣。夫如是何舍何执,何去何就?谓山岑之林为芳,谷底之莽为臭。守分任性, 唯天所授,鸟不假甲于龟,鱼不借足于兽,何必笑孤竹之贫而羡齐景之富!耻布衣 以肆志,宁文裘而拖绣。且能约其躬,则儋石之畜以丰;苟肆其欲,则海陵之积不 足;存道德者,则匹夫之身可荣;忘大伦者,则万乘之主犹辱。将研六籍以训世, 守寂泊以镇俗,偶郑老于海隅,匹严叟于僻蜀。且世以太虚为舆,玄炉为肆,神游 莫竞之林,心存无营之室,荣利不扰其觉,殷忧不干其寐,捐夸者之所贪,收躁务 之所弃,雉圣籍之荒芜,总群言之一至。全素履于丘园,背缨緌而长逸,请子课吾 业于千载,无听吾言于今日也。”

张华见而奇之。石鉴卒,王戎乃辟璆。华召皙为掾,又为司空、下邳王晃所辟。 华为司空,复以为贼曹属。

时欲广农,皙上议曰:

伏见诏书,以仓廪不实,关右饥穷,欲大兴田农,以蕃嘉谷,此诚有虞戒大禹 尽力之谓。然农穰可致,所由者三:一曰天时不諐,二曰地利无失,三曰人力咸用。 若必春无{雨脉}霂之润,秋繁滂沱之患,水旱失中,雩禳有请。虽使羲和平秩,后 稷亲农,理疆甽于原隰,勤藨蓘于中田,犹不足以致仓庾盈亿之积也。然地利可以 计生,人力可以课致,诏书之旨,亦将欲尽此理乎?

今天下千城,人多游食,废业占空,无田课之实。较计九州,数过万计。可申 严此防,令鉴司精察,一人失课,负及郡县,此人力之可致也。

又州司十郡,土狭人繁,三魏尤甚,而猪羊马牧,布其境内,宜悉破废,以供 无业。业少之人,虽颇割徙,在者犹多,田诸菀牧,不乐旷野,贪在人间。故谓北 土不宜畜牧,此诚不然。案古今之语,以为马之所生,实在冀北,大贾牂羊,取之 清渤,放豕之歌,起于钜鹿,是其效也。可悉徙诸牧,以充其地,使马牛猪羊龁草 于空虚之田,游食之人受业于赋给之赐,此地利之可致者也。昔骓駓在坰,史克所 以颂鲁僖;却马务田,老氏所以称有道,岂利之所以会哉?又如汲郡之吴泽,良田 数千顷,泞水停洿,人不垦植。闻其国人,皆谓通泄之功不足为难,舄卤成原,其 利甚重。而豪强大族,惜其鱼捕之饶,构说官长,终于不破。此亦谷口之谣,载在 史篇。谓宜复下郡县,以详当今之计。荆、扬、兗、豫,污泥之土,渠坞之宜,必 多此类,最是不待天时而丰年可获者也。以其云雨生于畚臿,多稌生于决泄,不必 望朝隮而黄潦臻,禜山川而霖雨息。是故两周争东西之流,史起惜漳渠之浸,明地 利之重也。宜诏四州刺史,使谨按以闻。

又昔魏氏徙三郡人在阳平顿丘界,今者繁盛,合五六千家。二郡田地逼狭,谓 可徙还西州,以充边土,赐其十年之复,以慰重迁之情。一举两得,外实内宽,增 广穷人之业,以辟西郊之田,此又农事之大益也。

转佐著作郎,撰《晋书·帝纪》、十《志》,迁转博士,著作如故。

初,太康二年,汲郡人不准盗发魏襄王墓,或言安釐王冢,得竹书数十车。其 《纪年》十三篇,记夏以来至周幽王为犬戎所灭,以事接之,三家分,仍述魏事至 安釐王之二十年。盖魏国之史书,大略与《春秋》皆多相应。其中经传大异,则云 夏年多殷;益干启位,启杀之;太甲杀伊尹;文丁杀季历;自周受命,至穆王百年, 非穆王寿百岁也;幽王既亡,有共伯和者摄行天子事,非二相共和也。其《易经》 二篇,与《周易》上下经同。《易繇阴阳卦》二篇,与《周易》略同,《繇辞》则 异。《卦下易经》一篇,似《说卦》而异。《公孙段》二篇,公孙段与邵陟论《易》。 《国语》三篇,言楚、晋事。《名》三篇,似《礼记》,又似《尔雅》、《论语》。 《师春》一篇,书《左传》诸卜筮,“师春”似是造书者姓名也。《琐语》十一篇, 诸国卜梦妖怪相书也。《梁丘藏》一篇,先叙魏之世数,次言丘藏金玉事。《缴书》 二篇,论弋射法。《生封》一篇,帝王所封。《大历》二篇,邹子谈天类也。《穆 天子传》五篇,言周穆王游行四海,见帝台、西王母。《图诗》一篇,画赞之属也。 又杂书十九篇:《周食田法》,《周书》,《论楚事》,《周穆王美人盛姬死事》。 大凡七十五篇,七篇简书折坏,不识名题。冢中又得铜剑一枚,长二尺五寸。漆书 皆科斗字。初发冢者烧策照取宝物,及官收之,多烬简断札,文既残缺,不复诠次。 武帝以其书付秘书校缀次第,寻考指归,而以今文写之。皙在著作,得观竹书,随 疑分释,皆有义证。迁尚书郎。

武帝尝问挚虞三日曲水之义,虞对曰:“汉章帝时,平原徐肇以三月初生三女, 至三日俱亡,邨人以为怪,乃招携之水滨洗祓,遂因水以泛觞,其义起此。”帝曰: “必如所谈,便非好事。”皙进曰:“虞小生,不足以知,臣请言之。昔周公成洛 邑,因流水以泛酒,故逸诗云‘羽觞随波’。又秦昭王以三日置酒河曲,见金人奉 水心之剑,曰:‘令君制有西夏。’乃霸诸侯,因此立为曲水。二汉相缘,皆为盛 集。”帝大悦,赐皙金五十斤。

时有人于嵩高山下得竹简一枚,上两行科斗书,传以相示,莫有知者。司空张 华以问皙,皙曰:“此汉明帝显节陵中策文也。”检验果然,时人伏其博识。

赵王伦为相国,请为记室。皙辞疾罢归,教授门徒。年四十卒,元城市里为之 废业,门生故人立碑墓侧。

皙才学博通,所著《三魏人士传》,《七代通记》、《晋书·纪》、《志》, 遇乱亡失。其《五经通论》、《发蒙记》、《补亡诗》、文集数十篇,行于世云。

王接,字祖游,河东猗氏人,汉京兆尹尊十世孙也。父蔚,世修儒史之学。魏 中领军曹羲作《至公论》,蔚善之,而著《至机论》,辞义甚美。官至夏阳侯相。 接幼丧父,哀毁过礼,乡亲皆叹曰:“王氏有子哉!”渤海刘原为河东太守,好奇, 以旌才为务。同郡冯收试经为郎,七十余,荐接于原曰:“夫骅骝不总辔,则非造 父之肆;明月不流光,则非隋侯之掌。伏惟明府苞黄中之德,耀重离之明,求贤与 能,小无遗错,是以鄙老思献所知。窃见处士王接,岐嶷俊异,十三而孤,居丧尽 礼,学过目而知,义触类而长,斯玉铉之妙味,经世之徽猷也。不患玄黎之不启, 窃乐春英之及时。”原即礼命,接不受。原乃呼见曰:“君欲慕肥遁之高邪?”对 曰:“接薄祜,少孤而无兄弟,母老疾笃,故无心为吏。”及母终,柴毁骨立,居 墓次积年,备览众书,多出异义。性简率,不修俗操,乡里大族多不能善之,唯裴 頠雅知焉。平阳太守柳澹、散骑侍郎裴遐、尚书仆射邓攸皆与接友善。后为郡主簿, 迎太守温宇,宇奇之,转功曹史。州辟部平阳从事。时泰山羊亮为平阳太守,荐之 于司隶校尉王堪,出补都官从事。

永宁初,举秀才。友人荥阳潘滔遗接书曰:“挚虞、卞玄仁并谓足下应和鼎味, 可无以应秀才行。”接报书曰:“今世道交丧,将遂剥乱,而识智之士钳口韬笔, 祸败日深,如火之燎原,其可救乎?非荣斯行,欲极陈所见,冀有觉悟耳。”是岁, 三王义举,惠帝复阼,以国有大庆,天下秀孝一皆不试,接以为恨。除中郎,补征 虏将军司马。

荡阴之役,侍中嵇绍为乱兵所害,接议曰:“夫谋人之军,军败则死之;谋人 之国,国危则亡之,古之道也。荡阴之役,百官奔北,唯嵇绍守职以遇不道,可谓 臣矣,又可称痛矣。今山东方欲大举,宜明高节,以号令天下。依《春秋》褒三累 之义,加绍致命之赏,则遐迩向风,莫敢不肃矣。”朝廷从之。

河间王颙欲迁驾长安,与关东乖异,以接成都王佐,难之,表转临汾公相国。 及东海王越率诸候讨颙,尚书令王堪统行台,上请接补尚书殿中郎,未至而卒,年 三十九。

接学虽博通,特精《礼》《传》。常谓《左氏》辞义赡富,自是一家书,不主 为经发。《公羊》附经立传,经所不书,传不妄起,于文为俭,通经为长。任城何 休训释甚详,而黜周王鲁,大体乖硋,且志通《公羊》而往往还为《公羊》疾病。 接乃更注《公羊春秋》,多有新义。时秘书丞卫恆考正汲冢书,未讫而遭难。佐著 作郎束皙述而成之,事多证异义。时东莱太守陈留王庭坚难之,亦有证据。皙又释 难,而庭坚已亡。散骑侍郎潘滔谓接曰:“卿才学理议,足解二子之纷,可试论之。” 接遂详其得失。挚虞、谢衡皆博物多闻,咸以为允当。又撰《列女后传》七十二人, 杂论议、诗赋、碑颂、驳难十余万言,丧乱尽失。

长子愆期,流寓江南,缘父本意,更注《公羊》,又集《列女后传》云。

史臣曰:皇甫谧素履幽贞,闲居养疾,留情笔削,敦悦丘坟,轩冕未足为荣, 贫贱不以为耻,确乎不拔,斯固有晋之高人者欤!洎乎《笃终》立论,薄葬昭俭, 既戒奢于季氏,亦无取于王孙,可谓达存亡之机矣。挚虞、束皙等并详览载籍,多 识旧章,奏议可观,文词雅赡,可谓博闻之士也。或摄官延阁,裁成言事之书;或 莅政秩宗,参定禋郊之礼。虞既厄于从理,皙乃年位不充,天之报施,何其爽也! 王接才调秀出,见赏知音,惜其夭枉,未申骥足,嗟夫!

赞曰:士安好逸,栖心蓬荜。属意文雅,忘怀荣秩。遗制可称,养生乖术。挚 虞博闻,广微绝群。财成礼度,刊缉遗文。魏篇式序,汉册斯分。祖游后出,亦播 清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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