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轲感燕丹之义,函匕首入秦,劫始皇,将以存燕霸诸侯。事虽不成,然亦壮士也。惜其智谋不足以知变识机。始皇之道异于齐桓,曹沫功成,荆轲杀身,其所遭者然也。乃欲促槛车,驾秦王以如燕,童子妇人且明其不能,而轲行之,其弗就也非不幸。燕丹之心,苟可以报秦,虽举燕国犹不顾,况美人哉?轲不晓而当之,陋矣。
译文及注释
译文
荆轲感激燕太子丹对自己的恩义,就暗藏匕首入秦劫持秦始皇,想以此来存续燕国,称霸诸侯。事情虽然没有成功,但也称得上是壮士。可惜他的智谋还不足以察知事情的变故和掌握好时机。秦始皇的政治理想,与齐桓公不同,曹沫劫持齐桓公能成功,荆轲刺秦王不成而被杀身,他们所遭遇的结果必然是这样的。当荆轲想驾着囚车劫持秦王往燕国的时候,儿童妇女尚且明白他不能做到,荆轲刺杀未果不是运气不佳,实在是当然之事。燕太子丹的想法,如果可以报秦王的仇,即使是燕国被攻占都不顾惜,何况美女的手呢?荆轲不明此理而担当刺秦王之事,实在是浅陋啊。
注释
燕太子丹传:史书无此传,当为小说《燕丹子》。
荆轲:战国末卫国人。
燕丹:战国末燕王喜的太子。
函:暗藏。
劫:威逼;胁迫。
霸:称霸,一作“宽”。
齐桓:齐桓公,春秋时第一个霸主。
曹沫:春秋时鲁将。鲁庄公与齐桓公在柯地会盟,曹沫执剑威逼桓公,迫其答应退还鲁国失地。
槛车:囚车。如:至。
弗就:不成功。
报:报复。
况美人哉:据《燕丹子》载:太子丹置宴款待荆轲,令美女弹琴助兴。荆轲说最爱美女的手,燕丹便将弹琴女的手砍下献给荆轲。
当:承担。
陋矣:浅薄,糊涂。
参考资料:
1、《唐五代文观止》编委会编.唐五代文观止:学林出版社,2015.09:134-135
2、吴振华编著.书卷似故人 序跋小品赏读:中州古籍出版社,2012.04:67
3、陈器之,刘伯严,孙海洋主编.中国历代文学精华译注 上:湖南出版社,1995.08:770
赏析
这篇文章议论了太子丹使荆轲刺秦王一事。文章首先交代了荆轲行刺的前因后果,然后作者直接对此事发表议论,直言曹沫成功而荆轲失败,是由于时代不同的缘故;接着作者又举出荆轲“智谋不足”、不能“知变识机”的两个例子,用一个“陋”字,为荆轲的行为下了结论。文章写得平正从容,论理犀利精警,是翻案文章中的佳作。
前三句交代了荆轲行刺的原因和目的。荆轲之所以“函匕首入秦劫始皇”,是因为他“感燕丹之义”,目的是为了“存燕霸诸侯”,其结果却是“事不成”。行刺事件由激动人心的秘密策划开头,到令人沮丧的失败告终,整个过程是由高亢到低沉,而作者在叙述这个过程时,语调却有促有缓,有起有伏。急促激昂,到“事虽不成”一句转为低缓,但因为句中使用了让步连词“虽”,就为下一句蓄积了气势。“然亦壮士也”重又翻起,而笔锋一转,“借其智谋不足以知变识机”又带着深深的叹惋,毕竟有勇无谋、事败身裂。语调的高低起伏,使文章显得错落有致,极顿挫反侧之势。
文章寥寥数语,概括交代了行刺事件的经过,随即作者就直接对此事发表议论。“始皇之道异于齐桓,曹沫功成,荆轲杀身,其所遭者然也”五句,是全文的中心所在。燕丹计划刺秦王前,曾对荆轲说:“诚得劫秦,使悉反诸侯侵地,若曹沫之与齐桓公,则大善也。”作者指出,春秋时的齐桓公,所争取的是权,霸主不能不顾信义,故曹沫之事行之有效。而秦始皇的政策是吞并诸侯,统一中国,所以曹沫的故事不可能重演。曹沫成功,荆轲失败,是由于时代不同的缘故。这就一语道破问题症结所在,可见作者识力之高。
接着作者又举出荆轲“智谋不足”、不能“知变识机”的两个例子,以增强文章的说服力。一是“欲促槛车,驾秦王以如燕”。儿童妇女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而荆轲却莽撞行事,足见其“智谋不足”。二是对燕太子丹仅为报仇、而无深谋远虑的思想。燕太子为了报仇,“虽举燕国犹不顾”,其厚待荆轲,只不过是把他作为工具而已。可是由于时代不同,太子丹的计谋根本不可能实现,荆轲只能徒然成为牺牲品。可悲的是,荆轲没有认识到这一点,仅仅为了“感燕丹之义”就“函匕首,劫始皇”,作者冷峻而简洁地用一个“陋”字,为荆轲的行为下了结论。两个例子既说明了荆轲“智谋不足”的具体表现,又与文章开头相呼应,补足了“荆轲感燕丹之义”的内涵。
李翱学文于韩愈,得韩之一体,而能自成风格。此文写得精警透辟,而词气从容不迫,倍受古文家激赏,认为有“太史公神妙之境”,信不差矣。
参考资料:
1、刘传新主编.古代小品文鉴赏辞典:山东文艺出版社,1991.08:233
创作背景
荆轲刺秦王,历来被当作壮举而备受称颂。李翱却认为荆轲没能审时度势,知变识机,徒然感于燕太子丹相待之厚而缺乏政治远见,志虽壮烈,事却徒劳,只能看作是一桩蠢举。因此创作了此文。
参考资料:
1、《唐五代文观止》编委会编.唐五代文观止:学林出版社,2015.09:134-135
臣闻朋党之说,自古有之,惟幸人君辨其君子小人而已。大凡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此自然之理也。
然臣谓小人无朋,惟君子则有之。其故何哉?小人所好者禄利也,所贪者财货也。当其同利之时,暂相党引以为朋者,伪也;及其见利而争先,或利尽而交疏,则反相贼害,虽其兄弟亲戚,不能自保。故臣谓小人无朋,其暂为朋者,伪也。君子则不然。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以之修身,则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国,则同心而共济;终始如一,此君子之朋也。故为人君者,但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则天下治矣。
尧之时,小人共工、驩兜等四人为一朋,君子八元、八恺十六人为一朋。舜佐尧,退四凶小人之朋,而进元、恺君子之朋,尧之天下大治。及舜自为天子,而皋、夔、稷、契等二十二人并列于朝,更相称美,更相推让,凡二十二人为一朋,而舜皆用之,天下亦大治。《书》曰:“纣有臣亿万,惟亿万心;周有臣三千,惟一心。”纣之时,亿万人各异心,可谓不为朋矣,然纣以亡国。周武王之臣,三千人为一大朋,而周用以兴。后汉献帝时,尽取天下名士囚禁之,目为党人。及黄巾贼起,汉室大乱,后方悔悟,尽解党人而释之,然已无救矣。唐之晚年,渐起朋党之论。及昭宗时,尽杀朝之名士,或投之黄河,曰:“此辈清流,可投浊流。”而唐遂亡矣。
夫前世之主,能使人人异心不为朋,莫如纣;能禁绝善人为朋,莫如汉献帝;能诛戮清流之朋,莫如唐昭宗之世;然皆乱亡其国。更相称美推让而不自疑,莫如舜之二十二臣,舜亦不疑而皆用之;然而后世不诮舜为二十二人朋党所欺,而称舜为聪明之圣者,以能辨君子与小人也。周武之世,举其国之臣三千人共为一朋,自古为朋之多且大,莫如周;然周用此以兴者,善人虽多而不厌也。
嗟呼!兴亡治乱之迹,为人君者,可以鉴矣。
以家为乡,乡不可为也;以乡为国,国不可为也;以国为天下,天下不可为也。以家为家,以乡为乡,以国为国,以天下为天下。毋曰不同生,远者不听;毋曰不同乡,远者不行;毋曰不同国,远者不从。如地如天,何私何亲?如月如日,唯君之节!
御民之辔,在上之所贵;道民之门,在上之所先;召民之路,在上之所好恶。故君求之,则臣得之;君嗜之,则臣食之;君好之,则臣服之;君恶之,则臣匿之。毋蔽汝恶,毋异汝度,贤者将不汝助。言室满室,言堂满堂,是谓圣王。城郭沟渠,不足以固守;兵甲强力,不足以应敌;博地多财,不足以有众。惟有道者,能备患於未形也,故祸不萌。
天下不患无臣,患无君以使之;天下不患无财,患无人以分之。故知时者,可立以为长;无私者,可置以为政;审於时而察於用,而能备官者,可奉以为君也。缓者,後於事;吝於财者,失所亲;信小人者,失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