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君料理花间课,莫负当初我。眼看鸡犬上天梯,黄九自招秦七共泥犁。
瘦狂那似痴肥好,判任痴肥笑。笑他多病与长贫,不及诸公衮衮向风尘。
译文
任凭你辑集我的词作,只要不辜负我的一片真心便可。仕途失意的人只想填好自己的词作,哪怕最后进入地狱,也不会后悔。
仕途失意之人哪有得意之士那么踌躇满志,你们只管嘲笑好了。得意之人嘲笑失意之人贫病交加,仕途坎坷,是的,我们与你们这些身居高位而无所作为的官僚确实无法可比。
注释
虞美人:词牌名,又名《一江春水》《玉壶水》《巫山十二峰》等。双调,五十六字,上下片各四句,皆为两仄韵转两平韵。
料理:处理、安排,指点、指教,此处含有辑集之意。
花间:即《花间集》,为后蜀人赵崇祚编辑的一部词集。
课:指词作。
天梯:古人想象中登天的阶梯,此处喻为入仕朝堂,登上高位。
黄九:北宋诗人、书法家黄庭坚,排行第九,因以称之。
秦七:北宋词人秦少游。
泥犁:佛教语,梵语的译音,意为地狱。
瘦狂:比喻仕途失意。
痴肥:肥胖而无所用心。
诸公衮衮:源源不断而繁杂,旧时称身居高位而无所作为的官僚。
参考资料:
1、(清)纳兰性德著,聂菁菁主编.纳兰词全编全赏:中国华侨出版社,2013年11月:第239-240页
这首词是纳兰写给好友顾贞观的,也是一首愤世嫉俗的明志词。纳兰将自己的诗稿交给顾贞观,让他帮自己选集付梓,借此事以言志,表达自己浊世自清的高沽情怀。
此时的纳兰,早已是康熙大帝眼前的红人。无数双图谋不轨的眼睛在暗中窥伺着他,无数污浊的欲望企图将他打倒:荣华富贵,锦衣玉食,这是多少人的终极梦想。而纳兰拥有着这一切,却感觉分外痛苦。它们如同无形的枷锁,捆住身,困住心,深人骨髓,不可挣脱。金碧辉煌的宫殿.也是一座困兽之城,人们在里面厮杀搏斗,用最血腥的方式杀出一条生路。高处的高处,却是更加难以承受的寒冷。纳兰在这身不由己的深宫之内,孤独压抑,渴望着自由。
而顾贞观的出现,仿佛是一阵温暖的风。纳兰在深不可测的黑夜中踽踽独行,遇到茕茕孑直的顾贞观。两人一见如故,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凭君料理花问课,莫负当初我。”世事纷扰,唯有琴棋书画、写诗论道才是人生真谛。饱读圣贤书的风流才子是不会与那些蝇营狗苟之人同流合污的。刚好,顾贞观与纳兰想的一样。两人一拍即合,惺惺相惜。纳兰知道,顾贞观是自己生命中不可多得的良人。于是,他把自己多年以来的心血,交付给了他。只因他们有这份难能可贵的默契。
“眼看鸡犬上天梯,黄九自招秦七共泥犁。”“鸡犬上天梯”,此是淮南王刘安“鸡犬升天”的典故,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纳兰讽刺着那些趋炎附势登上高位的小人。黄庭坚年轻时喜欢写些词风香艳的词,有个和尚法云斥责他说:“你写这些下流的东西,教唆世人,有伤风化.将来是要堕入地狱的。”黄九和秦七显然是顾贞观和容若的自况。我们不追求功名利禄,填词作乐,让那些小人们升天去吧,我们宁愿下地狱也不要与他们同流合污。
“瘦狂那似痴肥好,判任痴肥笑。”瘦狂和痴肥是南朝沈昭略的典故。沈昭略为人旷达不羁,有次他喝了酒,遇到王约,嘲笑道:“你就是王约么?为什么又肥又痴?”王约反唇相讥:“你就是沈昭略?为什么又瘦又狂?”沈昭略哈哈大笑道:“瘦比胖好,狂比痴好。”纳兰在此是断章取义,以“瘦狂”指自己和顾贞观,而“肥痴”之人,则是那些追逐荣华富贵的小人。此时的纳兰没了往日的多愁善感,他豪迈地说:你们这些愚钝的肥痴之人,也配笑话我们么?直抒胸臆,酣畅淋漓。
“笑他多病与长贫,不及诸公衮衮向风尘。”这句更是嘲讽。多病指纳兰自己,长贫则是顾贞观。他们这两个贫病交加的人,为痴肥们所嘲笑。然而,我们所追求的精神境界,岂是你们这些小人们能懂的呢?你们尽管追名逐利去吧,我们丝毫不在意这些浮华的东西。
这首词写得旷达不羁,慷慨激昂,大有“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豪迈之气。纳兰尖刻地讽刺了那些世俗小人,更加鲜明地表达了自己不会同流合污的气节。
纳兰这样一个风流倜傥的性情中人,确实不该存在于这样一个追逐风尘的时代。英年早逝,未尝不是一种更好的结局。
参考资料:
1、(清)纳兰性德著;何灏等注析.纳兰词:长江文艺出版社,2014.09:第173页
此词作于康熙十七年(公元1678)春。康熙十五年(公元1676),纳兰初识顾贞观,两人共编《今词初集》。十七年(1678)春,顾贞观与吴琦又为纳兰编刊词集《饮水词》,纳兰于是作此词向好友表明自己的情操与心迹。
参考资料:
1、(清)纳兰性德著,寇宗基,张政雨,布莉华解评.纳兰性德集:三晋出版社,2008年10月:第116页
伏低伏弱,装呆装落,是非犹自来着莫。任从他,待如何?天公尚有妨农过,蚕怕雨寒苗怕火。阴,也是错;晴,也是错。
身无所干,心无所患,一生不到风波岸。禄休干,贵休攀,功名纵得皆虚幻,浮世落花空过眼。官,也梦间;私,也梦间。
林泉高攀,虀盐贫过,官囚身虑皆参破。富如何?贵如何?闲中自有闲中乐,天地一壶宽又阔!东,也在我;西,也在我。
青霄有路,黄金无数,劝君万事从宽恕。富之余,贵也余,望将后代儿孙护,富贵不依公道取。儿,也受苦;孙,也受苦。
繁华般弄,豪杰陪奉,一杯未尽笙歌送。恰成功,早无踪,似昨宵一枕南柯梦,人世枉将花月宠。春,也是空;秋,也是空。
有钱有物,无忧无虑,赏心乐事休辜负。百年虚,七旬疏,饶君更比石崇富,合眼一朝天数足。金,也换主;银,也换主。
风波实怕,唇舌休挂,鹤长凫短天生下。劝渔家,共樵家,从今莫讲贤愚话,得道多助失道寡。贤,也在他;愚,也在他。
阴随阴报,阳随阳报,不以其道成家道。枉劬劳,不坚牢,钱财人口皆凶兆,一旦祸生福怎消?人,也散了;财,也散了。
须教人倦,须教人怨,临危不与人方便。吃腥膻,着新鲜,一朝报应天公变,行止不依他在先。饥,也怨天;寒,也怨天。
休争闲气,休生不义,终身孝悌心休退。去他疑,俺人非,得官休倚官之势,家富莫骄贫莫耻。天,也顺你;人,也顺你。
官资新受,功名将就,折腰为在儿曹彀。赋归休,便抽头,黄花恰正开时候,篱下自教巾漉酒。功,也罢手;名,也罢手。
三闾当日,一身辞世,此心倒大无萦系。氵屈其泥,啜其醨,何须自苦风波际,泉下子房和范蠡。清,也笑你;醒,也笑你。
争奈聪慧,争夸手艺,乾坤一浑清浊气。察其实,不能知,时间难辨鱼龙辈,只到禹门三月里。龙,也认得;鱼,也认得。
生涯虽旧,衣食足够,区区自要寻生受。一身忧,一心愁,身心常在他人彀,天道若能随分守。身,也自由;心,也自由。
天于人乐,天于人祸,不知此个心何苦?叹萧何,反调唆,未央宫罹惹韩侯过,千古史书难改抹。成,也是他;败,也是他。
晨鸡初叫,昏鸦争噪,那个不去红尘闹?路迢遥,水迢迢,功名尽在长安道,今日少年明日老。山,依旧好;人,憔悴了。
愁眉紧皱,仙方可救,刘伶对面亲传授。满怀忧,一时愁,锦封未拆香先透,物换不如人世有。朝,也媚酒;昏,也媚酒。
风流人坐,玻璃盏大,采莲学舞新曲破。饮时歌,醉时魔,眼前多少秋毫末,人世是非将就我。高,也亦可;低,也亦可。
新修宅院,多开门面,要图久远儿孙佃。恣专权,横堆钱,更临危不与人方便,一日过深业贯满。天,也降愆;人,也做冤。
江山如画,茅檐低厦,妇蚕缫、婢织红、奴耕稼。务桑麻,捕鱼虾,渔樵见了无别话,三国鼎分牛继马。兴,休羡他;亡,休羡他。
风波时候,休教遥受,少年场上堪驰骤。酒盈瓯,锦缠头,休令人老花残候,花退落红人皓首。花,也自羞;人,也自羞。
渊明图醉,陈抟贪睡,此时人不解当时意。志相违,事难随,不由他醉了齁睡,今日世途非向日。贤,谁问你?愚,谁问你?
花开花谢,灯明灯灭,百年梦觉庄周蝶。兴时节,快活些,明朝绿鬓添霜雪,石氏邓通今谩说。人,不见也;钱,不见也。
尧民堪讶,朱陈婚嫁,柴门斜搭葫芦架。沸池蛙,噪林鸦,牧笛声里牛羊下,茅舍竹篱三两家。民,田种多;官,差税寡。
红尘千丈,风波一样,利名人一似风魔障。恰余杭,又敦煌,云南蜀海黄茅瘴,暮宿晓行一世妆。钱,金数两;名,纸半张。
尘心撇下,虚名不挂,种园桑枣团茅厦。笑喧哗,醉麻查,闷来闲访渔樵话,高卧绿阴清昧雅。载,三径花;看,一段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