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夫蝉之清素兮,潜厥类乎太阴。在盛阳之仲夏兮,始游豫乎芳林。实澹泊而寡欲兮,独怡乐而长吟。声皦皦而弥厉兮,似贞士之介心。内含和而弗食兮,与众物而无求。栖高枝而仰首兮,漱朝露之清流。隐柔桑之稠叶兮,快啁号以遁暑。苦黄雀之作害兮,患螳螂之劲斧。冀飘翔而远托兮,毒蜘蛛之网罟。欲降身而卑窜兮,惧草虫之袭予。免众难而弗获兮,遥迁集乎宫宇。依名果之茂阴兮,托修干以静处。有翩翩之狡童兮,步容与于园圃。体离朱之聪视兮,姿才捷于狝猿。条罔叶而不挽兮,树无干而不缘。翳轻躯而奋进兮,跪侧足以自闲。恐余身之惊骇兮,精曾睨而目连。持柔竿之冉冉兮,运微粘而我缠。欲翻飞而逾滞兮,知性命之长捐。委厥体于膳夫。归炎炭而就燔。秋霜纷以宵下,晨风烈其过庭。气憯怛而薄躯,足攀木而失茎。吟嘶哑以沮败,状枯槁以丧(刑)[形]。乱曰:诗叹鸣蜩,声嘒嘒兮,盛阳则来,太阴逝兮。皎皎贞素,侔夷节兮。帝臣是戴,尚其洁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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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及注释
译文
那个通体清白的鸣蝉啊,潜藏在黑土之中。在阳光炎热的仲夏五月,开始游乐于芳林。它的本性恬静而与世无争,独自快乐而长鸣。鸣声噭噭,一声响似一声,如同贞士的正直之心。内心恬淡寡欲而无以为食,与万物结交而一无所求。仰首栖于高高的枝头,渴饮晨露的清流。隐身在柔软桑枝的密叶间,以闲居为乐又可避暑。苦于黄雀为害,又担心螳螂的利斧。希求展翅高飞托身远方,又痛恨蜘蛛的网罟。想要飞落地上潜藏,又怕草虫伤我身躯。逃过众难不为天敌所获,只好远远飞到屋宇。依附果树的绿荫而藏身,托身高高的树干而闲居。有一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步履安逸来到果园。依凭离娄那样明亮的目光,他的攀爬之术胜过猴猿。枝叶被他一一拉摇,果树任他一棵棵攀援。遮蔽轻捷的身形而疾速前进,侧身跪足刻意遮掩。唯恐发出声响使我受到惊吓,注视我的目光一刻不转。手持细细的竹竿一点点向上伸,用小小的胶体把我缠粘。正想高飞却越挣越紧,自知生命永远不再。把我的身体给了厨师,投入红红的炭火而被炙燔。夜晚的秋霜纷纷降落,早晨的风ㄦ吹过庭院格外寒冷。情绪忧伤侵袭着我的身躯,脚爪攀援树木却下坠悬空。鸣声嘶哑而接近死亡,身形枯槁而最终丧生。
乱辞说:《诗经》感叹鸣蝉,因为它的叫声嘒嘒。鸣蝉感受炎炎夏日而来临,遭遇冽冽冬日而长逝。它洁白正直的品格,可比伯夷的气节。士大夫们在帽子上绘蝉纹,用来崇尚鸣蝉高洁的品行。
注释
蝉:一种昆虫,又名知了,亦作“蜘蟟”。
清素:指蝉体清白。潜:藏。太阴:指地。此二句言蝉体清洁,潜藏在泥土之中。
盛阳:指热气最盛的季节。仲夏:农历五月。《礼记·月令》:“五月之节…夏至之日后五日,蜩始鸣。”游豫:即游乐。芳林:即指树林。
澹泊:安适恬静,与世无争。怡:喜。长吟:即长鸣。言蝉独自喜乐而长鸣。
噭(jiào)噭:蝉鸣声。丁本原作“皦皦”,今依宋本改。弥厉:指蝉的鸣叫声越来越高响。贞士:指坚守节操之人。介心:耿介的性格。
“内含和”二句:内怀阴阳中和之气,无与为食,与众物结交而无所求。和:指阴阳之气。
漱朝露:谓吸饮朝露。清流:指清液。
快闲居以闲居为快乐。遁暑:避暑。
苦:患也。作害:为害。螳螂:昆虫名。其虫前足形状似镰刀,举足好像人执斧之状,故称劲斧。《尔雅》《正义》:“螳螂捕蝉而食,有臂若斧,奋之当轶不避。”
飘翔:疾飞貌。远托:谓托身远方。毒:恨。网罟(gǔ):即网,指蜘蛛网。
卑窜:指由树上飞落到地上潜藏。袭予:伤害我。
众难:指各种灾难。弗获:不被天敌所获。遥迁:远徙。宫宇:指屋檐。
依:依托。名果:即果树。茂阴:即茂荫,茂密的树阴。阴,通“荫”。修干高大的树干。
翩翩:形容狡童体态轻捷。狡童:谓美少年。容与:安闲之态。
体离朱二句体:凭借。离朱:即离娄,古代的明目者。《孟子·离娄篇》上赵岐注曰:“离娄者,古之明目者,盖以为黄帝时人。黄帝亡其玄珠,使离朱索之。离朱即离娄也,能视于百步之外,见秋毫之末。”姿才:指攀援之术。狝猿:宋本作“猿猴”。此言少年凭借他那明亮的眼睛,攀援的技能超过猴猿。
“条罔叶”二句:言果园里果树的枝叶都被他牵拉,爬遍了每棵树干。罔:无。
翳(yì):遮蔽。奋进:快速前进。闲:隐蔽。此二句言树枝遮蔽他轻捷的形体,侧身跪地隐蔽行进。
余身蝉自谓。精:谓眼睛。曾睨(nì):谓目不转睛地注视。目连:指注视的目光不动。
柔竿:细的竹竿。冉冉:渐渐地。我缠:即缠我。此言少年手持细竹干渐渐地向上伸,用竹竿顶端的胶缠住我。
翻飞:谓高飞。逾滞:越挣扎粘的越紧。长捐:指生命终结。
委:付给。厥体:自己的身体。庖夫:厨师。燔(fán):烧。此二句言把自己的身体交付给厨师,放入火炭中烧炙。
冽:丁本原作“烈”,今依《艺文类聚》改。冽,寒冷。
憯怛(cǎn dá):忧伤痛苦。薄:谓衣服单薄。失茎:失足从树上掉下来。
沮败:指接近死亡。丧形:指死亡。
乱治理。指对全篇进行总结。鸣蜩:《诗经·小雅·小弁》:“菀彼柳斯,鸣蜩嘒嘒。”嘒(huì)嘒:蝉鸣声。
逝:死亡。
“皎皎”二句:皎皎:洁白貌。侔(móu):齐、等。夷:即伯夷,商孤竹君的儿子,相传其父遗命要立次子叔齐为君。其父死后,叔齐让位给伯夷,伯夷不受,叔齐也不继位,先后都逃到周。周武王伐纣灭商后,他们因耻于食周粟,逃到深山。后人常把他们作为高尚节操的典型。节:气节。此二句言蝉洁白正直的品格,与伯夷的气节相等。
是戴:即戴是。古代大夫在帽子上绘蝉文。董巴《服志》:“侍中、中常侍冠武弁大冠,加金铛,附蝉为文。”
参考资料:
1、王巍校注. 建安文学全书 曹植集校注[M]. 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 2013.06.第167-169页
赏析
这首赋细腻地描写了蝉的生活习性及其倍受其它天敌进攻的处境,赞颂了蝉正直清高、与世无争的品格。以此抒发自己忧谗畏讥、无力摆脱摧残的凄苦之情。全文描写形态逼真,惟妙惟肖,构思奇巧,语言丰赡,寓意深刻,堪称用一个悲哀的形象,抒写了一首英雄的悲歌。
此赋则详细地描绘了蝉的形象和品德,称赞蝉“实淡泊而寡欲兮独怡乐而长吟”。这是一种君子的形象。作者指出除了这些黄雀、螳螂和蜘蛛之外,蝉最大的敌人就是“狡童”。狡童用长竿沾上粘胶,更是使蝉致命的原因。这种写法带着一种幽默感。作结论的乱辞将蝉比喻为品格高洁的伯夷和柳下惠,表示了对蝉的最高赞誉。
此赋描写蝉所处的环境是危机四伏而使它无法逃避,只有一死。树上有黄雀、螳螂,空中有蜘蛛,地下有草虫。处处是陷阱。逃入花园,又有狡童袭击即使没有这些,秋霜下降,终归枯槁而丧形。这种众害纷聚一身而无法逃脱死亡的悲哀,是曹植对人生彻底悲观的总结,只希望留名于后世了。这种蝉的命运也正是作者曹植生世的写照,表达了作者对于命运的深深不平和无限忧患。
参考资料:
1、龚克昌评注. 全三国赋评注[M]. 济南:齐鲁书社, 2013.06.第482页
创作背景
曹植撰写此赋时,宜在黄初年间(220年—226年),其因受到兄长(文帝曹丕)的猜忌与排斥,多次流放,亲近遭戮。赋中“黄雀之作害”、“螳螂之劲斧”、“蜘蛛之网罟”、“草虫之袭予”,特别是那“捷于狝猿”的“狡童”,无不针对微陋之寒蝉而来,形成“围捕”态势,这虽拟效历史典故,但其间渗透着作者的身世,尤可见其境况之惨烈与个性之鲜明。
参考资料:
1、朱建纲著. 读有所得 7[M]. 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 2011.08.第20-21页
夫治乱,运也;穷达,命也;贵贱,时也。故运之将隆,必生圣明之君。圣明之君,必有忠贤之臣。其所以相遇也,不求而自合;其所以相亲也,不介而自亲。唱之而必和,谋之而必从,道德玄同,曲折合符,得失不能疑其志,谗构不能离其交,然后得成功也。其所以得然者,岂徒人事哉?授之者天也,告之者神也,成之者运也。
夫黄河清而圣人生,里社鸣而圣人出,群龙见而圣人用。故伊尹,有莘氏之媵臣也,而阿衡于商。太公,渭滨之贱老也,而尚父于周。百里奚在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不才于虞而才于秦也。张良受黄石之符,诵三略之说,以游于群雄,其言也,如以水投石,莫之受也;及其遭汉祖,其言也,如以石投水,莫之逆也。非张良之拙说于陈项,而巧言于沛公也。然则张良之言一也,不识其所以合离?合离之由,神明之道也。故彼四贤者,名载于箓图,事应乎天人,其可格之贤愚哉?孔子曰:“清明在躬,气志如神。嗜欲将至,有开必先。天降时雨,山川出云。”诗云:“惟岳降神,生甫及申;惟申及甫,惟周之翰。”运命之谓也。
岂惟兴主,乱亡者亦如之焉。幽王之惑褒女也,祅始于夏庭。曹伯阳之获公孙强也,征发于社宫。叔孙豹之昵竖牛也,祸成于庚宗。吉凶成败,各以数至。咸皆不求而自合,不介而自亲矣。昔者,圣人受命河洛曰:以文命者,七九而衰;以武兴者,六八而谋。及成王定鼎于郏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故自幽厉之间,周道大坏,二霸之后,礼乐陵迟。文薄之弊,渐于灵景;辩诈之伪,成于七国。酷烈之极,积于亡秦;文章之贵,弃于汉祖。虽仲尼至圣,颜冉大贤,揖让于规矩之内,訚訚于洙、泗之上,不能遏其端;孟轲、孙卿体二希圣,从容正道,不能维其末,天下卒至于溺而不可援。
夫以仲尼之才也,而器不周于鲁卫;以仲尼之辩也,而言不行于定哀;以仲尼之谦也,而见忌于子西;以仲尼之仁也,而取仇于桓魋;以仲尼之智也,而屈厄于陈蔡;以仲尼之行也,而招毁于叔孙。夫道足以济天下,而不得贵于人;言足以经万世,而不见信于时;行足以应神明,而不能弥纶于俗;应聘七十国,而不一获其主;驱骤于蛮夏之域,屈辱于公卿之门,其不遇也如此。及其孙子思,希圣备体,而未之至,封己养高,势动人主。其所游历诸侯,莫不结驷而造门;虽造门犹有不得宾者焉。其徒子夏,升堂而未入于室者也。退老于家,魏文候师之,西河之人肃然归德,比之于夫子而莫敢间其言。故曰:治乱,运也;穷达,命也;贵贱,时也。而后之君子,区区于一主,叹息于一朝。屈原以之沈湘,贾谊以之发愤,不亦过乎!
然则圣人所以为圣者,盖在乎乐天知命矣。故遇之而不怨,居之而不疑也。其身可抑,而道不可屈;其位可排,而名不可夺。譬如水也,通之斯为川焉,塞之斯为渊焉,升之于云则雨施,沈之于地则土润。体清以洗物,不乱于浊;受浊以济物,不伤于清。是以圣人处穷达如一也。夫忠直之迕于主,独立之负于俗,理势然也。故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前监不远,覆车继轨。然而志士仁人,犹蹈之而弗悔,操之而弗失,何哉?将以遂志而成名也。求遂其志,而冒风波于险涂;求成其名,而历谤议于当时。彼所以处之,盖有算矣。子夏曰:“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故道之将行也,命之将贵也,则伊尹吕尚之兴于商周,百里子房之用于秦汉,不求而自得,不徼而自遇矣。道之将废也,命之将贱也,岂独君子耻之而弗为乎?盖亦知为之而弗得矣。
凡希世苟合之士,蘧蒢戚之人,俛仰尊贵之颜,逶迤势利之间,意无是非,赞之如流;言无可否,应之如响。以窥看为精神,以向背为变通。势之所集,从之如归市;势之所去,弃之如脱遗。其言曰:名与身孰亲也?得与失孰贤也?荣与辱孰珍也?故遂絜其衣服,矜其车徒,冒其货贿,淫其声色,脉脉然自以为得矣。盖见龙逢、比干之亡其身,而不惟飞廉、恶来之灭其族也。盖知伍子胥之属镂于吴,而不戒费无忌之诛夷于楚也。盖讥汲黯之白首于主爵,而不惩张汤牛车之祸也。盖笑萧望之跋踬于前,而不惧石显之绞缢于后也。故夫达者之筭也,亦各有尽矣。
曰:凡人之所以奔竞于富贵,何为者哉?若夫立德必须贵乎?则幽厉之为天子,不如仲尼之为陪臣也。必须势乎?则王莽、董贤之为三公,不如杨雄、仲舒之阒其门也。必须富乎?则齐景之千驷,不如颜回、原宪之约其身也。其为实乎?则执杓而饮河者,不过满腹;弃室而洒雨者,不过濡身;过此以往,弗能受也。其为名乎?则善恶书于史册,毁誉流于千载;赏罚悬于天道,吉凶灼乎鬼神,固可畏也。将以娱耳目、乐心意乎?譬命驾而游五都之市,则天下之货毕陈矣。褰裳而涉汶阳之丘,则天下之稼如云矣。椎紒而守敖庾、海陵之仓,则山坻之积在前矣。扱衽而登钟山、蓝田之上,则夜光玙璠之珍可观矣。夫如是也,为物甚众,为己甚寡,不爱其身,而啬其神。风惊尘起,散而不止。六疾待其前,五刑随其后。利害生其左,攻夺出其右,而自以为见身名之亲疏,分荣辱之客主哉。
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正人曰义。故古之王者,盖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也。古之仕者,盖以官行其义,不以利冒其官也。古之君子,盖耻得之而弗能治也,不耻能治而弗得也。原乎天人之性,核乎邪正之分,权乎祸福之门,终乎荣辱之算,其昭然矣。故君子舍彼取此。若夫出处不违其时,默语不失其人,天动星回而辰极犹居其所,玑旋轮转,而衡轴犹执其中,既明且哲,以保其身,贻厥孙谋,以燕翼子者,昔吾先友,尝从事于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