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怿传
桑怿,开封雍丘人。其兄慥,本举进士有名,怿亦举进士,再不中,去游汝、颍间,得龙城废田数顷,退而力耕。岁凶,汝旁诸县多盗,怿白令: “愿为耆长,往来里中察奸民。”因召里中少年,戒曰:“盗不可为也!吾在此,不汝容也!”少年皆诺。里老父子死未敛,盗夜脱其衣; 里父老怯,无他子,不敢告县,臝其尸不能葬。怿闻而悲之,然疑少年王生者,夜人其家,探其箧,不使之知觉。明日遇之,问曰:“尔诺我不为盗矣,今又盗里父子尸者,非尔邪?”少年色动;即推仆地,缚之。诘共盗者,王生指某少年,怿呼壮丁守王生,又自驰取某少年者,送县, 皆伏法。
又尝之郏城,遇尉方出捕盗,招怿饮酒,遂与俱行。至贼所藏,尉怯,阳为不知以过,怿曰:“贼在此,何之乎?”下马独格杀数人,因尽缚之。又闻襄城有盗十许人,独提一剑以往,杀数人,缚其余。汝旁县为之无盗。京西转运使奏其事,授郏城尉。
天圣中,河南诸县多盗,转运奏移渑池尉。崤,古险地,多深山,而青灰山尤阻险,为盗所恃。恶盗王伯者,藏此山,时出为近县害。当此时,王伯名闻朝廷,为巡检者,皆授名以捕之。既怿至,巡检者伪为宣头以示怿,将谋招出之。怿信之,不疑其伪也。因谍知伯所在,挺身人贼中招之,与伯同卧起十余日,乃出。巡检者反以兵邀于山口,怿几不自免。怿曰:“巡检授名,惧无功尔。”即以伯与巡检,使自为功,不复自言。巡检俘献京师,朝廷知其实,罪黜巡检。
怿为尉岁余,改授右班殿直、永安县巡检。明道、景祐之交,天下旱蝗,盗贼稍稍起,其间有恶贼二十三人,不能捕,枢密院以传召怿至京,授二十三人名,使往捕。怿谋曰:“盗畏吾名,必已溃,溃则难得矣,宜先示之以怯。 ”至则闭栅,戒军吏无一人得辄出。居数日,军吏不知所为,数请出自效,辄不许。既而夜与数卒变为盗服以出, 迹盗所尝行处,入民家,民皆走,独有一媪留,为作饮食,馈之如盗。乃归,复避栅三日,又往,则携其具就媪馔,而以其余遗媪,媪待以为真盗矣。乃稍就媪,与语及群盗辈。媪曰:“彼闻桑怿来,始畏之,皆遁矣;又闻怿闭营不出,知其不足畏,今皆还也。某在某处,某在某所矣。”怿尽钩得之。复三日,又往,厚遗之,遂以实告曰:“我,桑怿也,烦媪为察其实而慎勿泄!后三日,我复来矣。”后又三日往,媪察其实审矣。明旦,部分军士,用甲若干人于某所取某盗,卒若干人于某处取某盗。其尤强者在某所,则自驰马以往,士卒不及从,惟四骑追之,遂与贼遇,手杀三人。凡二十三人者,一日皆获。二十八日,复命京师。
枢密吏谓曰:“与我银,为君致阁职。”怿曰:“用赂得官,非我欲,况贫无银;有,固不可也。”吏怒,匿其阀,以免短使送三班。三班用例,与兵马监押。未行,会交趾獠叛,杀海上巡检,昭、化诸州皆警,往者数辈不能定。因命怿往,尽手杀之。还,乃授阁门祗候。怿曰:“是行也,非独吾功,位有居吾上者,吾乃其佐也,今彼留而我还,我赏厚而彼轻,得不疑我盖其功而自伐乎?受之徒惭吾心。”将让其赏归己上者,以奏稿示予。予谓曰:“让之,必不听,徒以好名与诈取讥也。”怿叹曰:“亦思之,然士顾其心何如尔,当自信其心以行,讥何累也?若欲避名,则善皆不可为也已。”余惭其言。卒让之,不听。怿虽举进士,而不甚知书,然其所为,皆合道理,多此类。
始居雍丘,遭大水,有粟二廪,将以舟载之,见民走避溺者,遂弃其粟,以舟载之。见民荒岁,聚其里人饲之,粟尽乃止。怿善剑及铁简,力过数人,而有谋略。遇人常畏,若不自足。其为人不甚长大,亦自修为威仪,言语如不出其口,卒然遇人,不知其健且勇也。
庐陵欧阳修曰:勇力人所有,而能知用其勇者,少矣。若怿可谓义勇之士,其学问不深而能者,盖天性也。余固喜传人事,尤爱司马迁善传,而其所书皆伟烈奇节,士喜读之,欲学其作,而怪今人如迁所书者何少也!乃疑迁特雄文,善壮其说,而古人未必然也?及得桑怿事,乃知古之人有然焉,迁书不诬也,知今人固有而但不尽知也。怿所为壮矣,而不知予文能如迁书,使人读而喜否?姑次第之。
桑怿,開封雍丘人。其兄慥,本舉進士有名,怿亦舉進士,再不中,去遊汝、颍間,得龍城廢田數頃,退而力耕。歲兇,汝旁諸縣多盜,怿白令: “願為耆長,往來裡中察奸民。”因召裡中少年,戒曰:“盜不可為也!吾在此,不汝容也!”少年皆諾。裡老父子死未斂,盜夜脫其衣; 裡父老怯,無他子,不敢告縣,臝其屍不能葬。怿聞而悲之,然疑少年王生者,夜人其家,探其箧,不使之知覺。明日遇之,問曰:“爾諾我不為盜矣,今又盜裡父子屍者,非爾邪?”少年色動;即推仆地,縛之。诘共盜者,王生指某少年,怿呼壯丁守王生,又自馳取某少年者,送縣, 皆伏法。
又嘗之郏城,遇尉方出捕盜,招怿飲酒,遂與俱行。至賊所藏,尉怯,陽為不知以過,怿曰:“賊在此,何之乎?”下馬獨格殺數人,因盡縛之。又聞襄城有盜十許人,獨提一劍以往,殺數人,縛其餘。汝旁縣為之無盜。京西轉運使奏其事,授郏城尉。
天聖中,河南諸縣多盜,轉運奏移渑池尉。崤,古險地,多深山,而青灰山尤阻險,為盜所恃。惡盜王伯者,藏此山,時出為近縣害。當此時,王伯名聞朝廷,為巡檢者,皆授名以捕之。既怿至,巡檢者僞為宣頭以示怿,将謀招出之。怿信之,不疑其僞也。因諜知伯所在,挺身人賊中招之,與伯同卧起十餘日,乃出。巡檢者反以兵邀于山口,怿幾不自免。怿曰:“巡檢授名,懼無功爾。”即以伯與巡檢,使自為功,不複自言。巡檢俘獻京師,朝廷知其實,罪黜巡檢。
怿為尉歲餘,改授右班殿直、永安縣巡檢。明道、景祐之交,天下旱蝗,盜賊稍稍起,其間有惡賊二十三人,不能捕,樞密院以傳召怿至京,授二十三人名,使往捕。怿謀曰:“盜畏吾名,必已潰,潰則難得矣,宜先示之以怯。 ”至則閉栅,戒軍吏無一人得辄出。居數日,軍吏不知所為,數請出自效,辄不許。既而夜與數卒變為盜服以出, 迹盜所嘗行處,入民家,民皆走,獨有一媪留,為作飲食,饋之如盜。乃歸,複避栅三日,又往,則攜其具就媪馔,而以其餘遺媪,媪待以為真盜矣。乃稍就媪,與語及群盜輩。媪曰:“彼聞桑怿來,始畏之,皆遁矣;又聞怿閉營不出,知其不足畏,今皆還也。某在某處,某在某所矣。”怿盡鈎得之。複三日,又往,厚遺之,遂以實告曰:“我,桑怿也,煩媪為察其實而慎勿洩!後三日,我複來矣。”後又三日往,媪察其實審矣。明旦,部分軍士,用甲若幹人于某所取某盜,卒若幹人于某處取某盜。其尤強者在某所,則自馳馬以往,士卒不及從,惟四騎追之,遂與賊遇,手殺三人。凡二十三人者,一日皆獲。二十八日,複命京師。
樞密吏謂曰:“與我銀,為君緻閣職。”怿曰:“用賂得官,非我欲,況貧無銀;有,固不可也。”吏怒,匿其閥,以免短使送三班。三班用例,與兵馬監押。未行,會交趾獠叛,殺海上巡檢,昭、化諸州皆警,往者數輩不能定。因命怿往,盡手殺之。還,乃授閣門祗候。怿曰:“是行也,非獨吾功,位有居吾上者,吾乃其佐也,今彼留而我還,我賞厚而彼輕,得不疑我蓋其功而自伐乎?受之徒慚吾心。”将讓其賞歸己上者,以奏稿示予。予謂曰:“讓之,必不聽,徒以好名與詐取譏也。”怿歎曰:“亦思之,然士顧其心何如爾,當自信其心以行,譏何累也?若欲避名,則善皆不可為也已。”餘慚其言。卒讓之,不聽。怿雖舉進士,而不甚知書,然其所為,皆合道理,多此類。
始居雍丘,遭大水,有粟二廪,将以舟載之,見民走避溺者,遂棄其粟,以舟載之。見民荒歲,聚其裡人飼之,粟盡乃止。怿善劍及鐵簡,力過數人,而有謀略。遇人常畏,若不自足。其為人不甚長大,亦自修為威儀,言語如不出其口,卒然遇人,不知其健且勇也。
廬陵歐陽修曰:勇力人所有,而能知用其勇者,少矣。若怿可謂義勇之士,其學問不深而能者,蓋天性也。餘固喜傳人事,尤愛司馬遷善傳,而其所書皆偉烈奇節,士喜讀之,欲學其作,而怪今人如遷所書者何少也!乃疑遷特雄文,善壯其說,而古人未必然也?及得桑怿事,乃知古之人有然焉,遷書不誣也,知今人固有而但不盡知也。怿所為壯矣,而不知予文能如遷書,使人讀而喜否?姑次第之。
译文及注释
译文
桑怿是开封雍丘县人,他的哥哥桑慥因为参加进士考试而有名。桑怿也参加进士考试,却两次都没有考中,便到汝州、颍州间游历,在龙城获得废弃的田地数顷,退出科举考试尽力进行耕作。因年成不好,汝州附近的各县盗贼很多,桑怿找到县令对他说:“我想当耆长,在乡间往来巡查奸民。”县令同意后,桑怿就召集乡村少年,并告诫说:“不可再做偷盗之事,现在有我在这里,就绝不会容忍你们!”少年们连声答应。里老父儿子死了没有入棺,盗贼夜晚就把尸体的衣服脱了。里老父害怕,又没有其他儿子,不敢到县衙告状,儿子尸体裸露又不能下葬。桑怿听到这件事很怜悯里老父,就怀疑是少年王生做了这件事。晚上来到王生家,偷偷察看他的箱笼,没有让他发觉。第二天遇到王生,问道:“你答应我不偷东西,现在偷里老父儿子尸体衣服的人,不是你吗?”少年变了脸色。桑怿立刻将其推倒在地上绑了起来。盘问一起盗窃的人,王生指证某个少年。桑怿立刻叫壮丁看守住王生,自己又跑去捉拿那个少年,一起送到县上。这两个人都受到法律的惩治。
桑怿也曾经去郏城,遇到县尉刚要出去逮捕盗贼,就招呼桑怿饮酒,饮酒后便邀桑怿与他一起出行。到了盗贼窝藏的地方,县尉有些害怕,假装没看见就走了过去。桑怿说:“盗贼就在这里,你还要去哪里?”于是下马独自杀了数名盗贼,并将他们全都绑了起来。又听说襄城有数十个盗贼,就独自提剑前往,杀了几个盗贼,把剩下的人全都绑了起来。汝城附近的县因此盗贼绝迹,京西转运使将桑怿的事上奏朝廷,朝廷就任命桑怿做郏城尉。
天圣年间,河南所属的县盗贼很多,转运使奏请朝廷调整了渑池尉。崤山,是古代的险要之地,泥山很多,而青灰山十分险峻难行,被盗贼所占领。一个叫王伯的恶盗藏匿在这座山中,时常出来在附近的县为非作歹。正当此时,王伯的事情让朝廷知道了,朝廷点名让其巡检捕捉。不久,桑怿到了这里,巡检伪造朝廷的宣召文书给桑怿看,准备筹划将王伯招出。桑怿相信了,没有怀疑是伪造的,就秘密察看王伯藏身的地方,深入盗贼巢穴招安,与王伯同睡同起十余天。他使王伯相信了自己,就一起出山来。那个巡检反而用兵在山口阻截,桑怿差一点连自己都不能逃脱。桑怿说:“巡检被点名捕盗,这样做是害怕得不到功劳。”就把王伯给了巡检,使其邀功,不再说自己的事了。巡检将王伯俘获后押送到京城,朝廷了解了实际情况,就将巡检罢免了。
桑怿做郏城尉一年有余,又被任命为右班殿值、永安县巡检。明道、景祐之交,天下大早闹蝗灾,盗贼渐渐增多。有恶贼二十三人,没有办法抓到。枢密院以驿站快马召桑怿进京,交给他二十三个盗贼的名字,让他前往缉拿。桑怿思考说:“盗贼害怕我的名字,听到我去一定会逃跑,逃散后就更不容易抓了,应当先向他们表现我的害怕的情绪。”桑怿到了那里就关闭军营大门,告诫军吏不许一个人走出军营。住了几天,军吏不了解他的意图,多次请求出战效力,总是不被允许。过了一阵,在一个晚上,桑怿和几个军卒装扮成盗贼出来,寻找盗贼曾经走过的地方。走进老百姓家,老百姓都逃走,唯独有一位老太太留下来,像对待盗贼一样给他们东西吃。回来后,又关闭军门。三天后再次前往,带着器具到老人处吃饭,并且把剩余的留给了老妇人,等到老妇人把他们当做真盗贼后,就渐渐接近老妇人,跟她说话,并提到了那群盗贼。老妇人说:“他们听到桑怿来了,开始很害怕就全都跑了。又听说桑怿关闭营门不愿出来,知道他不值得惧怕,现在都回来了。谁谁谁在某处,谁谁谁在某地。”桑怿完全探得了盗贼的下落。过了三天,又前往,送给老妇人厚礼,告诉她实情:“我就是桑怿,麻烦老妇人帮助我们了解实情,且千万不要泄露,三天后我再来。”桑怿过了三天又前往,详尽打听了老妇人了解的实情。第二天天一亮,他分别部署军士,以甲士若干人在某地捕捉某盗贼,以军卒若干人在某处捕捉某盗贼。其中尤其强的盗贼在某地,就亲自乘快马前往,士卒都没跟上,只有四个骑士跟上他,后与盗贼遭遇了,桑怿亲自杀了三人。二十三个盗贼一天内都抓到。仅二十八天,桑怿就回京复命了。
枢密院官吏对他说:“给我银子,我为你谋取阁门通事舍人的官职。”桑怿说:“我不想通过贿赂得到官职,况且我贫穷没有银子!即使有,也绝对不能这样做。”官吏非常生气,隐瞒了他立功的情况,并免去临时差使,送交三班院安排。三班按常规,让他做了兵马监押。还没有来得及走,恰巧碰到交趾地方獠族叛乱,杀了海上巡检,昭州、化州都报了警,去了几拨人马都不能平定。所以朝廷命令桑怪前往,杀掉了叛贼。回京后,就任命他做阁门祗侯。桑怿说:“这次行动,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有地位在我上面的,我是尽力辅佐他们。现在他留在那里而我却回来了,我赏赐很厚而他却很轻,难道不会怀疑我掩盖他们的功劳而表现自己吗?接受了这样的赏赐只会使我内心惭愧。”就要把朝廷的赏赐让给自己的上司,把奏稿给我看。我对他说:“让给别人,朝廷一定不会答应,只会因此被看做爱好虚名和诡诈而被人嘲笑。”桑怿感叹说:“我也想到了这点,然而观察一个人的品质如何,应当根据他的行为作判断,被人嘲笑有什么呢?如果想躲避名声,那么好事就都别做了。”听后我也感到惭愧。他终于将功勋让给了别人,没有听劝告。桑怿虽然参加过科举考试,但文化水平不高,但他做的事情都合乎道德伦理,很多都像这件事一样。
当初桑怿住在雍丘,遭到大水,有两仓粮食准备用船运走,看到老百姓奔跑躲避大水,就丢弃了粮食,用船载运老百姓。看到老百姓遇到收成不好的年景,就将村里人集中起来,用自家的粮食给他们做饭,直到把自家的粮食吃完为止。桑怿喜欢舞剑和铁简,力气超过几个人,并且很有胆识和策略。遇到人常常腼腆,好像很惭愧。他长得不太高大,但经过自己的修习也显得很有威仪;说话有点口吃,人们偶然遇见但并不了解他,其实他健硕而且很勇武。
庐陵欧阳修说:勇武和力量是人们所具备的,但能够了解体会并使用勇武的人就很少了。像桑怿这样的人,可以称得上是义勇之士了。他的学问不深却能有所作为,可以说是一种天性。我本来爱好写人物传记,特别喜爱司马迁的传记,而且他撰写的人都是性情伟烈节操不凡的人,士人喜爱读这样的书。我想学他的笔法,但怪怨现在如司马迁笔下那样的人为什么这样少呢?我就怀疑司马迁只不过靠雄奇的文笔善于夸大其词,古代的人不一定像这样。等知道了桑怿的事,才知道现实中也有这样的人,司马迁的文章没有欺骗后人,我们只是不知道而已。桑怿做的事堪称雄壮,但却不知道我的文章能不能如司马迁的书那样令人们喜欢读它?姑且按顺序记下桑怿的事迹。
注释
雍丘:今河南杞县,宋属京畿路开封府。
汝:今河南临汝,宋属京西北路。
龙城:汝州有龙兴县,唐置,县有豢龙城,当即其地,宋后改名宝丰,今河南宝丰。百亩曰顷。
白:禀告。
耆(qí)长:宋初循旧制,县置耆长、弓手、壮丁以逐捕盗贼,各以乡户等第差充。
臝(luǒ):裸体。
箧(qiè):竹箱。
仆(pū):向前跌倒。
伏法:有罪就刑。
之:往也。
郏(jiá)城:今河南郏县,宋属汝州。
阳:与“佯”同,假装。
格:相抱而杀之曰“格”,见《汉书》注。
襄城:今河南襄城,宋属汝州。
转运使:官名,掌一路财赋之登记,并岁行所部,检察储积,稽考账簿,及专举刺官吏之事。
渑(miǎn)池:今河南渑池,宋属京西北路河南府。
崤(xiáo):山名,在河南洛宁北,西北接陕县,东接渑池,有东西二崤,均极峻险。
巡检:官名,宋时沿边溪峒沿江沿海均置之,掌训治甲兵,巡逻州邑,擒捕盗贼,所在听州县守令节制。
授名:谓朝廷疏王伯姓名,授巡检使捕之。
宣头:宣传诏旨之文书。唐制旨自禁中出付中书者,曰“宣”。
谍:伺敌之动静以报。
挺身:挺立其身,状其勇。
传(zhuàn):传驿之车马也。
栅(zhà):木垣曰栅,行军所居。
迹:循其迹。
媪(ǎo):老妇。
钩:致也。谓钩得其情,使对者不疑,若不问而自知。
部分:部署。
阁职:宋制,阁门通事舍人与阁门祗候,并为阁职,为武臣之清选,比于文臣之馆职。
阀:功状。
短使:宋武臣试弓马艺业出官法,其第一二等,有免短使,升半年或一季名次之例。
兵马监押:官名,掌一路烟火公事,捉捕盗贼之事。
交趾(zhǐ):原为古地名,泛指五岭以南。辖境相当今广东、广西大部和越南的北部、中部。汉平南粤置郡,宋初丁部领父子据之,后为其下黎桓所篡,李公蕴又篡。黎氏,宋封为南平王,传子德政,景祐三年,其甲峒(dòng)及谅州、门州、苏茂州、广源州,大发峒丹波县蛮,寇邕州之思陵州、西平州、石西州及诸峒而去,《宋史》作宜州蛮。獠(liáo):西南少数民族。
昭州:今广西平乐。
化州:今广东化州市,宋属广东西路。
伐:自称其功。
廪(lǐn):藏米之仓。
铁简:古兵器,无刃而有四棱,方棱似简,故名,后亦作“锏”。
言语如不出其口:谓口讷。《礼记》谓赵文子,其言若不出诸其口。
卒(cù):急遽(jù),仓促。
司马迁:字子长,生于龙门,父谈为太史,迁世其业,李陵降匈奴,迁极言其忠,坐下腐刑,乃细金匮石室之书,上起黄帝,下止获麟之岁(汉武帝元狩元年),作《史记》一百三十卷,凡十二纪,十年表,八书,三十世家,七十列传。自古称为良史。
诬(wū):妄,错。
参考资料:
1、黄公渚选注;申利校订.《欧阳修文》.湖北:崇文书局,2014年9月:第122页—第126页
2、黎娜.《唐宋八大家全集》.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5年9月:第114页—117页
赏析
这是一篇人物传记。该传略去了对桑怿出身、世系、仕履的介绍以及他最后抵抗西夏为国捐躯的事迹,而是集中笔力描写他在捕捉盗贼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勇敢机智、立功拒赏等高贵品质。文章还写了巡检欺骗桑怿、枢密吏索贿、桑怿让赏等情节,暴露了宋王朝从地方到朝廷的吏治腐败,加上“盗贼四起”,客观上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现实。作者有意选取最能表现人物性格和才能的层出不穷的奇特情节,来突出桑怿这位奇男子、伟丈夫,写法颇似《史记》,具有强烈的艺术吸引力。这种介于正史与传奇之间的写法对后世作品颇有影响,明清时期人物传记如宋濂的《秦士录》、魏禧的《大铁椎传》等在构思上都有意模仿此文。
欧阳修写桑怿,以捕盗为重点。所谓“盗”,大体上有两类:一类是单纯偷窃抢夺财物的不良之徒;一类是与封建政权为敌的起义农民。桑怿所捕的盗这两种类型都有,因而他的行为虽有除暴安良的一面,但本质上是为维护封建统治服务的。这是读者在阅读这篇文章时首先要明确的一点。在艺术表现手法上,作者选择了几个典型事例,有略有详地展开描写,成功地塑造了桑怿这个人物形象。
第一个典型事例是汝州近边诸县多盗贼,桑怿主动向县令要求当耆长,“往来里中察奸民”,一举拿获两名盗尸衣的少年,并交县衙绳之以法。第二个典型事例是在郏城和襄城捕盗,突出桑怿的勇敢。郏城捕盗是将他与郏城县尉作对比描写,以县尉之怯衬出桑怿之勇。襄城捕盗则是独写其勇:“闻襄城有盗十许人,独提一剑以往,杀数人,缚其馀。”这两个事例都是简笔描写,却能抓住人物最关键的言行,刻画人物,生动传神。
第三个典型事例是桑怿任渑池县尉时招安恶盗王伯,突出桑怿的智勇及胸襟。巡检用伪造的朝廷招降文书欺骗桑怿,要他去招降王伯,于是他“挺身人贼中招之,与伯同卧起十馀日。信之,乃出”。谁知当他带王伯一起下山受降时,“巡检者反以兵邀于山口,怿几不自免”。桑怿上当受骗,几乎丢掉性命,却仍对那位欺骗他的巡检宽大为怀,让他把王伯押解朝廷去请功,如此心胸肚量,实为罕见。
第四个典型事例是桑怿当永安县巡检时,用计在一日之间将二十三名恶贼一网打尽。这个事例最曲折复杂,也是作者重点刻画所在。桑怿接受任务后,先准确地分析了群盗的心理:“盗畏吾名,必已溃,溃则难得矣,宜先示之以怯。”接着,描写桑怿在紧闭栅门,向群盗示怯的同时,穿上盗贼的服装私访,经过许多曲折,终于收买了一个能探知贼情的老媪,摸清了群盗的情况。最后,经过周密的部署,桑怿身先士卒,亲自去捕捉最强悍的对手,“凡二十三人者,一日皆获。”通过这一典型事例,桑怿的智勇已经跃然纸上。
第五个典型事例是写他拒绝用行贿手段取得高官,表现了他的崇高品德。第六个典型事例写他立功不愿受重赏的谦逊胸怀。第七个典型事例是写他爱民的情怀。通过这些事例的补充,桑怿这个人物形象已十分高大丰满。最后,作者又出人意表地简略介绍桑怿真实的外貌:身材不算高大,遇人羞涩,不善言辞,与他那力过数人、深通谋略的大智大勇似不相称,然而这正是作者塑造人物的真实丰满之处。
这篇传记不仅有鲜明的人物形象,而且结构上也颇具特色。它不像六朝小说吉光片羽式地勾勒名士的举手投足,也不像现代小说围绕中心事件展开情节、塑造人物,而是截取了桑怿性格特征的一个方面的三个具体画面,环环入扣,展示出他的“大智”、“大仁”、“大勇”。这种结构手法酷似当代戏剧的“冰糖葫芦式”结构,清晰紧凑,引人入胜。
参考资料:
1、欧阳修著;沈利华,倪培翔解评.《欧阳修集》.山西:三晋出版社,2008年8月:第133页—第134页
2、谈凤梁.《历代文言小说鉴赏辞典》.江苏:江苏文艺出版社,1991年7月第1版:第679页
创作背景
宋仁宗康定二年(公元1041年)春,陕西经略安抚副使韩琦命任福统军迎击西夏,以桑怿为先锋。桑怿率军追敌至六盘山下,遭西夏军伏击,力战而死。有感于桑怿的人格风骨,欧阳修于皇祐二年(1050年)为他写了这篇传记。
参考资料:
1、欧阳勇,刘德清编著.《欧阳修文评注》.江西:江西人民出版社,2012年3月:第176页—179页

欧阳修
欧阳修(1007-1072),字永叔,号醉翁,晚号“六一居士”。汉族,吉州永丰(今江西省永丰县)人,因吉州原属庐陵郡,以“庐陵欧阳修”自居。谥号文忠,世称欧阳文忠公。北宋政治家、文学家、史学家,与韩愈、柳宗元、王安石、苏洵、苏轼、苏辙、曾巩合称“唐宋八大家”。后人又将其与韩愈、柳宗元和苏轼合称“千古文章四大家”。 ► 欧阳修的诗词
► 欧阳修的名句
猜您喜欢
天仙子·燕语莺啼三月半
燕语莺啼三月半,烟蘸柳条金线乱。五陵原上有仙娥,携歌扇,香烂漫,留住九华云一片。
犀玉满头花满面,负妾一双偷泪眼。泪珠若得似真珠,拈不散,知何限,串向红丝点百万。
献钱尚父
贵逼人来不自由,龙骧凤翥势难收。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鼓角揭天嘉气冷,风涛动地海山秋。
东南永作金天柱,谁羡当时万户侯。
三上文章
钱思公虽生长富贵,而少所嗜好。在西洛时,尝语僚属言:“平生惟好读书,坐则读经史,卧则读小说,上厕则阅小辞,盖未尝顷刻释卷也。”谢希深亦言:“宋公垂同在史院,每走厕必挟书以往,讽诵之声琅然,闻于远近,亦笃学如此。”余因谓希深曰:“余平生所作文章,多在三上,乃马上、枕上、厕上也。”盖惟此尤可以属思尔。
酬屈突陕
落叶纷纷满四邻,萧条环堵绝风尘。
乡看秋草归无路,家对寒江病且贫。
藜杖懒迎征骑客,菊花能醉去官人。
怜君计画谁知者,但见蓬蒿空没身。
猛虎行
南山北山树冥冥,猛虎白日绕林行。
向晚一身当道食,山中麋鹿尽无声。
年年养子在深谷,雌雄上下不相逐。
谷中近窟有山村,长向村家取黄犊。
五陵年少不敢射,空来林下看行迹。
书摩崖碑后
春风吹船著浯溪,扶藜上读《中兴碑》。
平生半世看墨本,摩挲石刻鬓成丝。
明皇不作苞桑计,颠倒四海由禄儿。
九庙不守乘舆西,万官已作鸟择栖。
抚军监国太子事,何乃趣取大物为?
事有至难天幸耳,上皇蹰蹐还京师。
内间张后色可否?外间李父颐指挥。
南内凄凉几苟活,高将军去事尤危。
臣结春秋二三策,臣甫杜鹃再拜诗。
安知忠臣痛至骨,世上但赏琼琚词。
同来野僧六七辈,亦有文士相追随。
断崖苍藓对立久,冻雨为洗前朝悲。
真兴寺阁
山川与城郭,漠漠同一形。
市人与鸦鹊,浩浩同一声。
此阁几何高,何人之所营。
侧身送落日,引手攀飞星。
当年王中令,斫木南山赪。
写真留阁下,铁面眼有棱。
身强八九尺,与阁两峥嵘。
古人虽暴恣,作事今世惊。
登者尚呀喘,作者何以胜。
曷不观此阁,其人勇且英。
和子由苦寒见寄
人生不满百,一别费三年。
三年吾有几,弃掷理无还。
长恐别离中,摧我鬓与颜。
念昔喜著书,别来不成篇。
细思平时乐,乃谓忧所缘。
吾従天下士,莫如与子欢。
羡子久不出,读书虱生毡。
丈夫重出处,不退要当前。
西羌解仇隙,猛士忧塞壖。
庙谋虽不战,虏意久欺天。
山西良家子,锦缘貂裘鲜。
千金买战马,百宝妆刀环。
何时逐汝去,与虏试周旋。
过松源晨炊漆公店
莫言下岭便无难,赚得行人错喜欢。(错喜欢 一作:空喜欢)
正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过一山拦。(放过 一作:放出)
酹江月·和友驿中言别
乾坤能大,算蛟龙元不是池中物。风雨牢愁无著处,那更寒蛩四壁。横槊题诗,登楼作赋,万事空中雪。江流如此,方来还有英杰。(寒蛩 一作:寒虫)
堪笑一叶漂零,重来淮水,正凉风新发。镜里朱颜都变尽,只有丹心难灭。去去龙沙,江山回首,一线青如发。故人应念,杜鹃枝上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