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点虚无征路,醉乘斑虬,远访西极。正天风吹落,满空寒白。玉女明星迎笑,何苦自淹尘域?正火轮飞上,雾卷烟开,洞观金碧。
重重观阁,横枕鳌峰,水面倒衔苍石。随处有寄香幽火,杳然难测。好是蟠桃熟后,阿环偷报消息。在青天碧海,一枝难遇,占取春色。
译文
我们骑着斑驳的虬龙,一起指点着虚无缥缈的前方,准备去访问西方极远之地。正好赶上一场天风吹过,吹散了满天的寒雾。这样就更好行路了。迎面走来华山神女,她们笑着说:这儿有多好,你们何苦淹留在尘世呢?正谈着话,只见一轮红日升起,顿时满天云雾散开,露出一个金碧辉煌的世界。
往上看,层层楼台亭阁,依山势而起伏;往下看,一水如镜,倒映出青碧色的山石。到处可嗅到奇异香味,看到幽幽的火苗,也摸不准是有多深多大。蟠桃三千年一熟,吃后可长生不老,王母娘娘轻易不许人,所以阿环就悄悄地透露给我们消息:你们正赶上了好时候。听到此消息,我们就开始寻找,可任凭走遍青天碧海,也找不到一枝充满春色的蟠桃。
注释
雨中花:此词盖作于宋元丰三年(1080年)。本年,《永乐大典》卷二三九九《苏颖滨年表》谓苏辙有“高邮别秦观诗,扬州五咏、游金山诗”。少游亦有《和游金山》诗。词中所写梦境,多与金山相似。
虚无征路:虚无缥缈的神仙之路。指点句:语本杜甫《送孔巢父谢病归游江东兼呈李白》诗:“蓬莱织女回云车,指点虚无是征路。”
班虬(qiú):同“斑虬”,古代传说中的杂色龙。《楚辞·离骚》:“驷玉虬以乘鹥兮,溘埃风余上征。”玉逸注:“有角曰龙,无角曰虬。”洪兴祖补注:“虬,龙类也,《说文》云龙之有角者。”
西极:西方极远之地。《楚辞·离骚》:“朝发初于天津兮,夕余至乎西极。”洪兴祖补注:“《上林赋》云:‘左苍梧,右西极。’注引《尔雅》:‘西至于豳国为西极。’又引《淮南》曰:‘西方西极之山曰阊阖之门。’”案:此指神话中的西方仙境。《列子·周穆王》:“周穆王时,西极之国有化人来。”
玉女明星:神女。《文选》张衡《思玄赋》:“载太华之玉女兮,召洛浦之宓妃。”刘良注:“玉女,太华神女。”明星,李白《古风》第十九首:“西上莲花山,迢迢见明星。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或以明星、玉女为一人。《太平广记》卷五十九引《集仙录》:“明星玉女者,居华山,服玉浆,白日升天。”李白《西岳云台歌送丹丘子》诗:“明星玉女备洒扫,麻姑搔背指爪轻。”
淹:滞留。
尘域:尘世、人间。佛家以声、色、香,味、触、法为六尘,因称现实世界为“尘域”。宋韩驹《次韵参寥》诗:“何当与子超尘域,下视纷纷蚁磨旋。”
火轮:指太阳,韩愈《桃源图》诗:“夜半金鸡啁哳鸣,火轮飞上客心惊。”方世举注引《列子·汤问》:“日初出,大如车轮。”
洞观金碧:谓道家洞府极为辉煌。《洛阳伽蓝记》卷四:“法云寺,西域乌场国胡沙门僧昙摩罗所立也。……佛殿僧房,皆为胡饰,丹素发彩,金碧垂辉。”唐权德舆《与沈十九拾遗同游栖霞寺上方于亮上人院会宿二首》之一:“层台耸金碧,绝顶摩净绿。”
观阁:寺观殿阁。
鳌(áo)峰:传说中的海上仙山。《列子·汤问》:“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其中有五山焉,一曰岱舆,二曰员峤,三曰方壶,四曰瀛洲,五曰蓬莱。……而五山之根无所连著,常随波上下往还,不得暂峙焉。仙圣毒之,诉之于帝,帝恐流于西极,失群圣之居,乃命禺强使巨鳌十五,举首而戴之,迭为三番,六万岁一交焉,五山始峙。”魏曹植《远游》诗:“灵鳌戴方丈,神物俨嵯峨。仙人翔其隅,玉女戏其阿。”
苍石:山石。
蟠(pán)桃:传说中的仙桃。据《海内十洲记》载:“东海有山名度索山,上有大桃树,蟠屈三千里,曰‘蟠木’。”《汉武故事》:七月七日,西王母降,以仙桃五枚与帝,桃甘且美,帝欲种之。王母曰:“此桃三千年一生实,中夏地薄,种之不生。”后遂传说王母诞辰有蟠桃会。
阿环:仙女名,即上元夫人。《汉武内传》:“七月七日,西王母降于宫中,遣侍女郭密香与上元夫人相问,上元夫人又遣一侍女答问,曰:‘阿环再拜,上问起居。’俄而夫人至,年可二十余,天姿精耀,灵眸绝朗,向王母拜,王母呼同坐北向。母敕帝曰:‘此真元之母,尊贵之神,女(汝)当起拜。”’李商隐《曼倩辞》:“如何汉殿穿针夜,又向窗中窥阿环。”
任青天碧海:原作“在天碧海”,不合律。《词律》卷七杜文澜补注:“又‘在天碧海’句,‘天’字上空一字,《淮海集》作‘任青天碧海’,均应改补。”《词谱》作“在青天碧海”,况周颐《蕙风词话》校改云:应作“任”,是。龙榆生师“苏门四学士词”《淮海居士长短句》作“任青天碧海”,从之。
参考资料:
1、(宋)秦观著 王醒解评.秦观集:山西古籍出版社,2004:96-97
2、徐培均,罗立纲.秦观词新释辑评:中国书店,2003:51-56
3、(宋)李清照,(宋)秦观著;刘拥军选注.《李清照秦观词选》:巴蜀书社,2000:77-78
上片词人展开丰富的想像,写他在天上遨游。虚无,道家指道之本体。《庄子·刻意》云:“夫恬淡寂寞,虚无无为,此天地之平,而道家之质也。”也就是词人在《浩气传》中所说的“虚形万物所道谓之道”。按此句实乃本之于扬雄《太玄经》,范望注之云:“虚,空也。空无形象而万物由之而出,故谓之道。”通俗地讲,就是虚无缥缈的境界。
词人出游之前,眼望空中,一切皆无。及至“醉乘班虬,远访西极”,便出现了光怪陆离的奇妙景象:被天风吹落的纷纷雪花,弥漫整个空中,白茫茫一片。在这样的背景下,走出了两位仙女——玉女和明星满面含笑向他迎来。接着一轮红日飞上天空,云开雾散,出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洞府。词人展开了想像,在艺术的天地里自由翱翔,波谲云诡,气象万千,令人目不暇接。这样的游仙思想,词人在五十岁时所写的《反初》一诗中,也作了详细的描述。他说:“昔年淮海来,邂逅安期生,谓我有灵骨,法当游太清。……心将虚无合,身与元气并。陟降三境中,高真相送迎。”他从道家思想出发,认为他在故乡淮海,曾与仙人安期生相遇,说他具有天生的仙风道骨,理当到太清仙境去游览(太清为道家三境之一)。在游三境时,他说果真有道行很高的人出来迎送。此诗与词除了艺术形式不同外,思想内容非常相似。诗中所写的“安期生”、“高真”,到了词中便改变了性别和姓名,成了玉女、明星和下片中的阿环;而诗中所写的“太清”、“三境”,词中便成为“西极”。
词之下片,紧承上片“洞观金碧”,进一步展开描写。换头五句,写一层一层的观阁,横枕在鳌峰上,山脚紧接水面,好像汪洋碧水紧紧地衔着巨大的苍石。鳌峰典出《列子·汤问》,说渤海中有五座大山,常随波上下,“帝恐流于西极,使巨鳌十五举首戴之”。上引鲜于子骏诗称“一峰失所在,飞来大江心”,本以称誉金山,这里又被词人还原为神山。带着浓郁的仙气。接着词人写“随处有奇香异火”,说明鳌峰上的重重观阁,祀有很多神仙,不少善男信女前来供奉香火。以上这些描写,莫不是镇江金山寺的真实反映。然而词人给它披上神秘的面纱,让人“杳然难测”。
“好是”二句,更直接取资于神话传说。尽管阿环贵为夫人,为尊贵之神,少游此处却把她当作偷报消息的侍女,这当是夸张之笔。
歇拍三句,较为费解。“青天碧海”,语本李商隐《嫦娥》诗:“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可以这样认为,词人在天空漫游,虽遇明星、玉女和阿环,终非知己。“一枝难遇,占取春色”,是化用《荆州记》陆凯自江南寄梅花与范晔诗:“聊赠一枝春。”一枝春,即一枝花。因为蟠桃熟了,无花可摘,故词人叹息“一枝难遇”。词之结尾,深寓感怆之意,值得细细涵咏。
此词除了想像奇特,语言夸张外,还很注意修辞炼句。如“正天风吹落,满空寒白”,不说雪,而从颜色与温度方面着笔,此乃未经人道之语,很有创造性。前人未解此意,误将“白”字连下“玉”字,合刻为“皇”字。直到清代黄荛圃才校曰:“‘皇’字应分作二字,‘白’连上叶韵,‘玉’连下‘女’字为文。”又“水面倒衔苍石”一句,也是造语精警,富有形象性。总之,此词境界开阔,气象恢弘,笔势飞舞,声情激越,与少游以婉约缠绵为基本特色的其他词作迥然有别,可称之为淮海词中的“别调”。
参考资料:
1、徐培均,罗立纲.秦观词新释辑评:中国书店,2003:51-56
宋元丰三年(1080年),鲜于侁(shēn)为扬州守,邵光为扬州从事,皆与少游友善。是岁苏辙(子由)受兄长苏轼乌台诗案的牵连,谪赴筠州(今江西高安),中途经高邮,与少游相从数日。随后苏辙有《陪彦瞻游金山》诗,鲜于侁与秦观少游亦有和诗。
参考资料:
1、徐培均,罗立纲.秦观词新释辑评:中国书店,2003:51-56
古之人,自家至于天子之国,皆有学;自幼至于长,未尝去于学之中。学有诗书六艺,弦歌洗爵,俯仰之容,升降之节,以习其心体耳目手足之举措;又有祭祀、乡射、养老之礼,以习其恭让;进材论狱出兵授捷之法,以习其从事;师友以解其惑,劝惩以勉其进,戒其不率。其所以为具如此,而其大要,则务使人人学其性,不独防其邪僻放肆也。虽有刚柔缓急之异,皆可以进之于中,而无过不及,使其识之明,气之充于其心,则用之于进退语默之际,而无不得其宜,临之以祸福死生之故,而无足动其意者。为天下之士,而所以养其身之备如此;则又使知天地事物之变,古今治乱之理,至于损益废置、先后终始之要,无所不知。其在堂户之上,而四海九州之业、万世之策皆得。及出而履天下之任,列百官之中,则随所施为无不可者。何则,其素所学问然也。
盖凡人之起居饮食动作之小事,至于修身为国家天下之大体,皆自学出,而无斯须去于教也。其动于视听四支者,必使其洽于内;其谨于初者,必使其要于终。驯之以自然,而待之以积久,噫,何其至也!故其俗之成,则刑罚措;其材之成,则三公百官得其士;其为法之永,则中材可以守;其入人之深,则虽更衰世而不乱。为教之极至此,鼓舞天下而人不知其从之,岂用力也哉!
及三代衰,圣人之制作尽坏。千余年之间,学有成者,亦非古法。人之体性之举动,唯其所自肆;而临政治人之方,固不素讲。士有聪明朴茂之质,而无教养之渐,则其材之不成夫然。盖以不学未成之材,而为天下之吏,又承衰弊之后,而治不教之民。呜呼,仁政之所以不行,盗贼刑罚之所以积,其不以此也欤!
宋兴几百年矣,庆历三年,天子图当世之务,而以学为先,于是天下之学乃得立。而方此之时,抚州之宜黄,犹不能有学。士之学者,皆相率而寓于州,以群聚讲习。其明年,天下之学复废,士亦皆散去。而春秋释奠之事,以著于令,则常以主庙祀孔氏,庙又不理。皇祐元年,会令李君详至,始议立学,而县之士某某与其徒,皆自以谓得发愤于此,莫不相励而趋为之。故其材不赋而羡,匠不发而多。其成也,积屋之区若干,而门序正位讲艺之堂,栖士之舍皆足;积器之数若干,而祀饮寝室之用皆具。其像,孔氏而下从祭之士皆备。其书,经史百氏、翰林子墨之文章,无外求者。其相基会作之本末,总为日若干而已。何其周且速也!当四方学废之初,有司之议,固以谓学者人情之所不乐。及观此学之作,在其废学数年之后,唯其令之一唱,而四境之内响应,而图之为恐不及。则夫言人之情不乐于学者,其果然也欤?
宜黄之学者,固多良士;而李君之为令,威行爱立,讼清事举,其政又良也。夫及良令之时,而顺其慕学发愤之俗,作为宫室教肄之所,以至图书器用之须,莫不皆有,以养其良材之士。虽古之去今远矣;然圣人之典籍皆在,其言可考,其法可求。使其相与学而明之,礼乐节文之详,固有所不得为者。若夫正心修身为国家天下之大务,则在其进之而已。使一人之行修,移之于一家,一家之行修,移之于乡邻族党,则一县之风俗成、人材出矣。教化之行,道德之归,非远人也;可不勉欤!县之士来请曰:“愿有记!”故记之。十二月某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