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唯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杆处,正恁凝愁!(阑 一作:栏)
译文
面对着潇潇暮雨从天空洒落在江面上,经过一番雨洗的秋景,分外寒凉清朗。凄凉的霜风一阵紧似一阵,关山江河一片冷清萧条,落日的余光照耀在高楼上。到处红花凋零翠叶枯落,一切美好的景物渐渐地衰残。只有那滔滔的长江水,不声不响地向东流淌。
不忍心登高遥看远方,眺望渺茫遥远的故乡,渴求回家的心思难以收拢。叹息这些年来的行踪,为什么苦苦地长期停留在异乡?想起美人,正在华丽的楼上抬头凝望,多少次错把远处驶来的船当作心上人回家的船。她哪会知道我,倚着栏杆,愁思正如此的深重。
注释
潇潇:风雨之声。
一番洗清秋:一番风雨,洗出一个凄清的秋天。
霜风凄紧:秋风凄凉紧迫。霜风,秋风。凄紧,一作“凄惨”。
是处红衰翠减:到处花草凋零。是处,到处。红,翠,指代花草树木。语出李商隐《赠荷花》诗:“翠减红衰愁杀人。”
苒(rǎn)苒:渐渐。
渺邈:遥远。
淹留:久留。
颙(yóng)望:抬头远望。
误几回、天际识归舟:多少次错把远处驶来的船当作心上人回家的船。语出谢朓《之宣城郡出新林浦向板桥》:“ 天际识归舟,云中辩江树。”
争:怎。
恁(nèn):如此。凝愁:忧愁凝结不解。
参考资料:
1、蘅塘退士 等.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元曲三百首.北京:华文出版社,2009年11月版:第198页
词中表达了作者常年宦游在外,于清秋薄暑时分,感叹漂泊的生涯和思念情人的心情。这种他乡做客叹老悲秋的主题,在封建时代文人中带有普遍意义。但作者在具体抒情上,具有特色。
词的上片写作者登高临远,景物描写中融注着悲凉之感。一开头,总写秋景,雨后江天,澄澈如洗。头两句“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用“对”字作领字,勾画出词人正面对着一幅暮秋傍晚的秋江雨景。“洗”字生动真切,潜透出一种情心。“潇”和“洒”字,用来形容暮雨,仿佛使人听到了雨声,看到了雨的动态。接着写高处景象,连用三个排句:“渐霜风凄惨,关何冷落,残照妆楼。”进一步烘托凄凉、萧索的气氛,连一向鄙视柳词的苏轼也赞叹“此语于诗句不减唐人高处”(赵令畴《侯鲭录》)。所谓“不减唐人高处”,主要是指景中有情,情景交融,悲壮阔大;凄冷的寒风和着潇潇暮雨紧相吹来,关山江河都冷落了,残日的余辉映照着作者所在的高楼,所写的每一个景色里,都渗透着作者深沉的感情。这三句由“渐”字领起。雨后傍晚的江边,寒风渐冷渐急,身上的感觉如此,眼前看到的也是一片凄凉。“关河”星是冷落的,词人所在地也被残阳笼罩,同样是冷落的,景色苍茫辽阔,境界高远雄浑,勾勒出深秋雨后的一幅悲凉图景,也渗透进了天涯游客的忧郁伤感。 “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 这两句写低处所见,到处花落叶败,万物都在凋零,更引起作者不可排解的悲哀。这既是景物描写,也是心情抒发,看到花木都凋零了,自然界的变化不能不引起人的许多感触,何况又是他乡做客之人。作者却没明说人的感触,而只用“长江无语东流”来暗示出来。词人认为“无语”便是无情。“惟有”二字暗示“红衰翠减”的花木不是无语无情的,登高临远的旅人当然更不是无语无情的,只有长江水无语东流,对长江水的指责无理而有情。在无语东流的长江水中,寄托了韶华易逝的感慨。
上片以写景为主,但景中有情,从高到低,由远及近,层层铺叙,把大自然的浓郁秋气与内心的悲哀感慨完全融合在一起,淋漓酣畅而又兴象超远。
词的下片由景转入情,由写景转入抒情。写对故乡亲人的怀念,换头处即景抒情,表达想念故乡而又不忍心登高,怕引出更多的乡思的矛盾心理。从上片写到的景色看,词人本来是在登高临远,而下片则用“不忍登高临远”一句,“不忍”二字领起,在文章方面是转折翻腾,在感情方面是委婉伸屈。登高临远是为了看看故乡,故乡太远是望而不见,看到的则更是引起相思的凄凉景物,自然使人产生不忍的感情。“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实际上这是全词中心。“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这两句向自己发问,流露出不得已而淹留他乡的凄苦之情,回顾自己落魄江湖,四处漂泊的经历。扪心问声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问中带恨,发泄了被人曲意有家难归的深切的悲哀。有问无答,因为诗人不愿说出来,显得很含蕴。一个“叹”字所传出的是千思百回的思绪,和回顾茫然的神态,准确而又传神。“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 又从对方写来,与自己倚楼凝望对照,进一步写出两地想念之苦,并与上片寂寞凄清之景象照应。虽说是自己思乡,这里却设想着故乡家人正盼望自己归来。佳人怀念自己,处于想象。本来是虚写,但词人却用“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这样的细节来表达怀念之情。仿佛实有其事,见人映己,运虚于实,情思更为悱侧动人。结尾再由对方回到自己,说佳人在多少次希望和失望之后,肯定会埋怨自己不想家,却不知道“倚阑”远望之时的愁苦。“倚阑”、“凝愁”本是实情,但却从对方设想用“争知我”领起,化实为虚,显得十分空灵,感情如此曲折,文笔如此变化,实在难得。结尾与开头相呼应,理所当然地让人认为一切景象都是“倚阑”所见,一切归思都由“凝愁”引出,生动地表现了思乡之苦和怀人之情。
全词一层深一层,一步接一步,以铺张扬厉的手段,曲折委婉地表现了登楼凭栏,望乡思亲的羁旅之情。通篇结构严密,迭宕开阖,呼应灵活,首尾照应,很能体现柳永词的艺术特色。
参考资料:
1、周汝昌 等.唐宋词鉴赏辞典(唐·五代·北宋).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8年4月版:第362-364页
柳永出身士族家庭,有求仕用世之志。适逢北宋安定统一,首都歌楼妓馆林林总总被流行歌曲吸引,乐与伶工、歌妓为伍,初入世竟因谱写俗曲歌词,遭致当权者挫辱而不得伸其志。他于是浪迹天涯,用词抒写羁旅之志和怀才不遇的痛苦愤懑。这首词大约作于柳永游宦江浙之时。
此词开头两句写雨后江天,澄澈如洗。一个“对”字,已写出登临纵目、望极天涯的境界。当时,天色已晚,暮雨潇潇,洒遍江天,千里无垠。其中“雨”字,“洒”字,和“洗”字,三个上声,循声高诵,定觉素秋清爽,无与伦比。
自“渐霜风”句起,以一个“渐”字,领起四言三句十二字。“渐”字承上句而言,当此清秋复经雨涤,于是时光景物,遂又生一番变化。这样词人用一“渐”字,神态毕备。秋已更深,雨洗暮空,乃觉凉风忽至,其气凄然而遒劲,直令衣单之游子,有不可禁当之势。一“紧”字,又用上声,气氛声韵写尽悲秋之气。再下一“冷”字,上声,层层逼紧。而“凄紧”“冷落”,又皆双声叠响,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量,紧接一句“残照当楼”,境界全出。这一句精彩处“当楼”二字,似全宇宙悲秋之气一起袭来。
“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词意由苍莽悲壮,而转入细致沉思,由仰观而转至俯察,又见处处皆是一片凋落之景象。“红衰翠减”,乃用玉溪诗人之语,倍觉风流蕴藉。“苒苒”,正与“渐”字相为呼应。一“休”字寓有无穷的感慨愁恨,接下“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写的是短暂与永恒、改变与不变之间的这种直令千古词人思索的宇宙人生哲理。“无语”二字乃“无情”之意,此句蕴含百感交集的复杂心理。
“不忍”句点明背景是登高临远,云“不忍”,又多一番曲折、多一番情致。至此,词以写景为主,情寓景中。但下片妙处于词人善于推己及人,本是自己登远眺,却偏想故园之闺中人,应也是登楼望远,伫盼游子归来。“误几回”三字更觉灵动。结句篇末点题。“倚阑干”,与“对”,与“当楼”,与“登高临远”,与“望”,与“叹”,与“想”,都相关联、相辉映。词中登高远眺之景,皆为“倚闺”时所见;思归之情又是从“凝愁”中生发;而“争知我”三字化实为虚,使思归之苦,怀人之情表达更为曲折动人。
这首词章法结构细密,写景抒情融为一体,以铺叙见长。词中思乡怀人之意绪,展衍尽致。而白描手法,再加通俗的语言,将这复杂的意绪表达得明白如话。这样,柳永的《八声甘州》终成为词史上的丰碑,得以传颂千古。全词景中有情,情中带景。上片于壮丽的秋景之中含有凄凉伤感之柔情,下片于缠绵的离情中带有伤感之景,前后情景交相辉映。上片写观景,虽未点明登楼而登楼之意自明;下片于“依栏杆处”再点登楼,起到了首尾呼应作用。笔法之高妙,于此可见,作者不愧为慢词的奠基人。
古之人,自家至于天子之国,皆有学;自幼至于长,未尝去于学之中。学有诗书六艺,弦歌洗爵,俯仰之容,升降之节,以习其心体耳目手足之举措;又有祭祀、乡射、养老之礼,以习其恭让;进材论狱出兵授捷之法,以习其从事;师友以解其惑,劝惩以勉其进,戒其不率。其所以为具如此,而其大要,则务使人人学其性,不独防其邪僻放肆也。虽有刚柔缓急之异,皆可以进之于中,而无过不及,使其识之明,气之充于其心,则用之于进退语默之际,而无不得其宜,临之以祸福死生之故,而无足动其意者。为天下之士,而所以养其身之备如此;则又使知天地事物之变,古今治乱之理,至于损益废置、先后终始之要,无所不知。其在堂户之上,而四海九州之业、万世之策皆得。及出而履天下之任,列百官之中,则随所施为无不可者。何则,其素所学问然也。
盖凡人之起居饮食动作之小事,至于修身为国家天下之大体,皆自学出,而无斯须去于教也。其动于视听四支者,必使其洽于内;其谨于初者,必使其要于终。驯之以自然,而待之以积久,噫,何其至也!故其俗之成,则刑罚措;其材之成,则三公百官得其士;其为法之永,则中材可以守;其入人之深,则虽更衰世而不乱。为教之极至此,鼓舞天下而人不知其从之,岂用力也哉!
及三代衰,圣人之制作尽坏。千余年之间,学有成者,亦非古法。人之体性之举动,唯其所自肆;而临政治人之方,固不素讲。士有聪明朴茂之质,而无教养之渐,则其材之不成夫然。盖以不学未成之材,而为天下之吏,又承衰弊之后,而治不教之民。呜呼,仁政之所以不行,盗贼刑罚之所以积,其不以此也欤!
宋兴几百年矣,庆历三年,天子图当世之务,而以学为先,于是天下之学乃得立。而方此之时,抚州之宜黄,犹不能有学。士之学者,皆相率而寓于州,以群聚讲习。其明年,天下之学复废,士亦皆散去。而春秋释奠之事,以著于令,则常以主庙祀孔氏,庙又不理。皇祐元年,会令李君详至,始议立学,而县之士某某与其徒,皆自以谓得发愤于此,莫不相励而趋为之。故其材不赋而羡,匠不发而多。其成也,积屋之区若干,而门序正位讲艺之堂,栖士之舍皆足;积器之数若干,而祀饮寝室之用皆具。其像,孔氏而下从祭之士皆备。其书,经史百氏、翰林子墨之文章,无外求者。其相基会作之本末,总为日若干而已。何其周且速也!当四方学废之初,有司之议,固以谓学者人情之所不乐。及观此学之作,在其废学数年之后,唯其令之一唱,而四境之内响应,而图之为恐不及。则夫言人之情不乐于学者,其果然也欤?
宜黄之学者,固多良士;而李君之为令,威行爱立,讼清事举,其政又良也。夫及良令之时,而顺其慕学发愤之俗,作为宫室教肄之所,以至图书器用之须,莫不皆有,以养其良材之士。虽古之去今远矣;然圣人之典籍皆在,其言可考,其法可求。使其相与学而明之,礼乐节文之详,固有所不得为者。若夫正心修身为国家天下之大务,则在其进之而已。使一人之行修,移之于一家,一家之行修,移之于乡邻族党,则一县之风俗成、人材出矣。教化之行,道德之归,非远人也;可不勉欤!县之士来请曰:“愿有记!”故记之。十二月某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