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凉气发,庭树微销落。
凝霜依玉除,清风飘飞阁。
朝云不归山,霖雨成川泽。
黍稷委畴陇,农夫安所获。
在贵多忘贱,为恩谁能博。
狐白足御冬,焉念无衣客。
思慕延陵子,宝剑非所惜。
子其宁尔心,亲交义不薄。
译文
入秋以来凉风习习,庭中枯叶飘零。
朝霜凝结玉阶,清风飘过带有飞檐的楼阁。
朝云没有回归山林,终于致使连日暴雨泛滥。
农作物都抛弃在田野,农夫哪里会有什么收获?
人们常常身处富贵容易忘却贫贱,又有谁能广博地施恩于他人呢?
狐白裘是足以御寒的,哪里会想到没有衣服穿的人怎样度过严冬?
我倾慕延陵季子的为人,宝剑不是自己所珍惜的。
你一定要安心地等待着,亲近的朋友待你是不会浅薄的。
注释
丁仪:字正礼,沛国(治今安徽滩溪)人,丁冲之子,丁廙之兄,汉魏之际文学家。
销落:凋零。
依:依附,附着。
玉除:玉石的殿阶。
飞阁:带有飞檐的楼阁。
“朝云”二句:古人不知云雨的成因,以为云是从山石中生出来的,因而这里怨它“不归山”,而造成了“霖雨成川泽”的灾害。霖,连下三日以上的雨叫做霖。
委:通“萎”,枯萎,是说庄稼因水淹而萎败。
畴陇:田亩。
“在贵”句:贵、贱,此指地位的高、低。
狐白:指狐白裘衣,名贵的取暖之物,身份高贵者所穿之物。
延陵子:春秋末期吴国公子季札。
惜:爱惜。
子:指丁仪。
其:语助词。
宁尔心:安心地等。
亲交:亲友。
参考资料:
1、赵彩娟,郁慧娟,温斌编著·《中国古代文学作品补选》:南开大学出版社,2014.05
2、夏传才主编;王巍校注·《建安文学全书 曹植集校注》:河北教育出版社,2013.06
3、廖晨星注译·《古诗》:崇文书局,2007.12
4、赵沛霖著·《历代诗文名著新选 八代三朝诗新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7年07月第1版
该诗以写景起调,是曹植诗常用的手法,然这种写景已不同于《诗经》中起句写景的比兴象征意义,而曹植诗起调的写景往往既有刻画真实景物的作用,同时又渲染出一种悲壮的气氛,令诗意高昂慷慨,前人说曹植的诗“工于起调”,就是指这种句子。如“惊风飘白日,忽然归西山”(《赠徐干》),“高台多悲风,朝日照北林”(《杂诗六首》),“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野田黄雀行》),“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七哀》),就都是这样的名句。此诗的前四句也正是如此,写初秋天气转凉,木叶渐落,寒霜凝阶,清风吹阁,一片秋气萧杀的景象。虽然从“玉除”、“飞阁”等字眼中可以看出诗人身居豪华的宫室,然这四句中一种冷峻肃穆的气势咄咄逼人,给全诗定下了一种沉郁感慨的基调。“依”与“飘”两字令一幅静态的画面中有了动感,“凝霜”与“清风”也就似乎变得可耳闻目见了。
“朝云”四句写久雨成灾,农夫一年之辛苦都化为乌有,古人以为云是从山里生出来的,所以后来陶渊明说“云无心以出岫”(《归去来兮辞》),曹植这里说早上从山间出来的阴云密布在空中,凝然不动,似乎不愿再回到山中去了。而连日的大雨将田垅变成了一片汪洋,《左传》注中称连续下了三天的雨为霖雨,这里就指连绵不断的秋雨。因大雨淹没了农田,庄稼只能在地里委弃腐烂,那么农夫就没有什么可指望的了。这四句顺着描绘秋景而来,也许是当时真实景象的记录,也许是诗人以自然灾害来比喻政治空气的阴沉,然无论其真实的用意何在,这里曹植表现了他关心民瘼,以黎民百姓之忧为忧的情怀。在汉末至三国的战乱频仍、天灾人祸叠起的年代,作为统治者集团中的一员,曹植有这点同情人民之心实在是难能可贵的。
“在贵多忘贱”以下转入正题,既是顺上文对农夫的怜悯而来,以为当权者高高在上不能体恤下民,因其自身安乐已足,故不再顾及挣扎于饥寒与死亡中的人们。同时也借此安慰丁仪,言下之意是说,身处尊位的人向来不知贫贱者之苦,施恩之人也往往不能广博周遍。正如身穿狐皮袍子的贵人难以想象衣不蔽体者的寒冷。这里曹植用了《晏子春秋》中的一则故事:有一年冬天,一连下了三天大雪,齐景公披着白狐裘坐在堂上对晏子说:“奇怪得很,怎么下了三天雪还不冷啊?”晏子说:“臣闻古之贤君,饱而知人之饥,温而知人之寒,逸而知人之劳,今君不如也。”齐景公实在可算是“饱汉不知饿汉饥”的典型了。曹植以此说明乐而忘忧,贵而忘贱乃是人之常情,宽慰丁仪不必多计较当政者对他的轻慢。
最后四句是表明自己对丁仪的情谊,以延陵季子的事来喻自己不忘故人,劝勉对方不必担心和抱怨。据《新序》上说,吴国的延陵季子(季札)将出访晋国,他佩带着一把宝剑途经徐国,徐国的国君看到那宝剑,口中不说,脸上却露出十分羡慕的神色,延陵季子既为国家使节,所以不便将宝剑赠人,然心中却暗暗地许下了一个诺言,及至由晋返国,再次经过徐国时,徐君已去世,于是季子将自己的佩剑挂在徐君墓边的树上,扬长而去。这个故事后来传为千古佳话,延陵季子成了不忘前诺而重义轻物的典型。曹植以此来表明自己的心迹,说自己倾慕延陵季子的为人,重在朋友之间的交谊,而宝剑在所不惜。最后劝丁仪放宽胸怀,安定心意,自己不是那种薄情绝义之人。
此诗的格调悲怆慷慨,感情诚挚,甚合钟蝾评曹植诗所说的“情兼雅怨,体被质文”的话,全诗的上八句与下八句似分为两层意思:一写自然景观,一为抒情议论。然仔细寻绎,可见其中脉络,形似散而神实一,由写景而及天灾,由天灾而引出贵而忘贱的世情,最后安慰朋友,点明题义,这种章法上的自然流衍也是汉魏诗歌特有的风格,其中似无明确的布局与绾合,却于散逸中见章法,于天然中不失匠心。
此诗前半的写景,颇能抓住初秋的景物特征,没有过于纤细的描摹,而从大处落墨。一句一景,不像后来写景的诗歌数句才构成一幅画面,而曹植的写景确是难以用图画来表现的,它充分体现了语言艺术的优势与诗歌的高度浓缩能力,如写雨说:“朝云不归山,霖雨成川泽”,即通过诗人的想像力和文字的概括力来展现千里苦雨,农田受灾的景象,这也是汉魏诗中写景气象阍大、自然流美,而不同于后代的特征之体现。
此诗表达了曹植对朋友的一片真情,其实,在曹丕执政以后,他自己也时时感到政治形势的严峻,而这里他强作旷达以宽慰挚友。及至丁氏兄弟被杀,他悲痛之余而作《野田黄雀行》,用以悲悼二丁的遇害,同时愤恨自己无力解救,可以说是此篇所表现的思想之继续。
参考资料:
1、上海辞书出版社文学鉴赏辞典编纂中心编·《三曹诗文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13.03
曹操曾打算把女儿嫁给丁仪,后来遭到曹丕阻挠未成。丁仪与曹植友善。曹操一度宠爱曹植,想立为太子,丁仪及其弟丁廙(yì)竭力促成其事,故为曹丕所忌恨。曹丕即位后不久,就把丁仪兄弟杀掉了。这首诗作于曹丕初即位时,虽然当时丁仪还未遭迫害,但他忧心惴惴,郁郁不得志。于是,曹植写此诗安慰他。
参考资料:
1、贺新辉主编·《古诗鉴赏辞典(上)》:中国妇女出版社,2004.08
康白:足下昔称吾于颍川,吾常谓之知言。然经怪此意尚未熟悉于足下,何从便得之也?前年从河东还,显宗、阿都说足下议以吾自代,事虽不行,知足下故不知之。足下傍通,多可而少怪;吾直性狭中,多所不堪,偶与足下相知耳。闲闻足下迁,惕然不喜,恐足下羞庖人之独割,引尸祝以自助,手荐鸾刀,漫之膻腥,故具为足下陈其可否。
吾昔读书,得并介之人,或谓无之,今乃信其真有耳。性有所不堪,真不可强。今空语同知有达人无所不堪,外不殊俗,而内不失正,与一世同其波流,而悔吝不生耳。老子、庄周,吾之师也,亲居贱职;柳下惠、东方朔,达人也,安乎卑位,吾岂敢短之哉!又仲尼兼爱,不羞执鞭;子文无欲卿相,而三登令尹,是乃君子思济物之意也。所谓达能兼善而不渝,穷则自得而无闷。以此观之,故尧、舜之君世,许由之岩栖,子房之佐汉,接舆之行歌,其揆一也。仰瞻数君,可谓能遂其志者也。故君子百行,殊途而同致,循性而动,各附所安。故有处朝廷而不出,入山林而不返之论。且延陵高子臧之风,长卿慕相如之节,志气所托,不可夺也。吾每读尚子平、台孝威传,慨然慕之,想其为人。少加孤露,母兄见骄,不涉经学。性复疏懒,筋驽肉缓,头面常一月十五日不洗,不大闷痒,不能沐也。每常小便而忍不起,令胞中略转乃起耳。又纵逸来久,情意傲散,简与礼相背,懒与慢相成,而为侪类见宽,不攻其过。又读《庄》、《老》,重增其放,故使荣进之心日颓,任实之情转笃。此犹禽鹿,少见驯育,则服从教制;长而见羁,则狂顾顿缨,赴蹈汤火;虽饰以金镳,飨以嘉肴,愈思长林而志在丰草也。
阮嗣宗口不论人过,吾每师之而未能及;至性过人,与物无伤,唯饮酒过差耳。至为礼法之士所绳,疾之如仇,幸赖大将军保持之耳。吾不如嗣宗之资,而有慢弛之阙;又不识人情,暗于机宜;无万石之慎,而有好尽之累。久与事接,疵衅日兴,虽欲无患,其可得乎?又人伦有礼,朝廷有法,自惟至熟,有必不堪者七,甚不可者二:卧喜晚起,而当关呼之不置,一不堪也。抱琴行吟,弋钓草野,而吏卒守之,不得妄动,二不堪也。危坐一时,痹不得摇,性复多虱,把搔无已,而当裹以章服,揖拜上官,三不堪也。素不便书,又不喜作书,而人间多事,堆案盈机,不相酬答,则犯教伤义,欲自勉强,则不能久,四不堪也。不喜吊丧,而人道以此为重,已为未见恕者所怨,至欲见中伤者;虽瞿然自责,然性不可化,欲降心顺俗,则诡故不情,亦终不能获无咎无誉如此,五不堪也。不喜俗人,而当与之共事,或宾客盈坐,鸣声聒耳,嚣尘臭处,千变百伎,在人目前,六不堪也。心不耐烦,而官事鞅掌,机务缠其心,世故烦其虑,七不堪也。又每非汤、武而薄周、孔,在人间不止,此事会显,世教所不容,此甚不可一也。刚肠疾恶,轻肆直言,遇事便发,此甚不可二也。以促中小心之性,统此九患,不有外难,当有内病,宁可久处人间邪?又闻道士遗言,饵术黄精,令人久寿,意甚信之;游山泽,观鱼鸟,心甚乐之;一行作吏,此事便废,安能舍其所乐而从其所惧哉!
夫人之相知,贵识其天性,因而济之。禹不逼伯成子高,全其节也;仲尼不假盖于子夏,护其短也;近诸葛孔明不逼元直以入蜀,华子鱼不强幼安以卿相,此可谓能相终始,真相知者也。足下见直木不可以为轮,曲木不可以为桷,盖不欲枉其天才,令得其所也。故四民有业,各以得志为乐,唯达者为能通之,此足下度内耳。不可自见好章甫,强越人以文冕也;己嗜臭腐,养鸳雏以死鼠也。吾顷学养生之术,方外荣华,去滋味,游心于寂寞,以无为为贵。纵无九患,尚不顾足下所好者。又有心闷疾,顷转增笃,私意自试,不能堪其所不乐。自卜已审,若道尽途穷则已耳。足下无事冤之,令转于沟壑也。
吾新失母兄之欢,意常凄切。女年十三,男年八岁,未及成人,况复多病。顾此悢悢,如何可言!今但愿守陋巷,教养子孙,时与亲旧叙离阔,陈说平生,浊酒一杯,弹琴一曲,志愿毕矣。足下若嬲之不置,不过欲为官得人,以益时用耳。足下旧知吾潦倒粗疏,不切事情,自惟亦皆不如今日之贤能也。若以俗人皆喜荣华,独能离之,以此为快;此最近之,可得言耳。然使长才广度,无所不淹,而能不营,乃可贵耳。若吾多病困,欲离事自全,以保余年,此真所乏耳,岂可见黄门而称贞哉!若趣欲共登王途,期于相致,时为欢益,一旦迫之,必发狂疾。自非重怨,不至于此也。
野人有快炙背而美芹子者,欲献之至尊,虽有区区之意,亦已疏矣。愿足下勿似之。其意如此,既以解足下,并以为别。嵇康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