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尘四敛。楼观迥出,高映孤馆。清漏将短。厌闻夜久、签声动书幔。桂华又满。闲步露草,偏爱幽远。花气清婉。望中迤逦,城阴度河岸。
倦客最萧索,醉倚斜桥穿柳线,还似汴堤、虹梁横水面。看浪飐春灯,舟下如箭。此行重见。叹故友难逢,羁思空乱。两眉愁、向谁舒展。
译文
四面的车尘都已平息下来。远处耸立的楼台灯火,映照着这间孤寂的旅舍。夜渐深,我翻书消闷,漏箭的响声传入书帷,我都听厌了。又到了十五月圆时候,我走出室外,在沾满露水的草地上漫步,只挑偏僻幽静的方向行去。清婉的花香在我周围浮荡。抬头望去,城墙投下的阴影延伸着,一直抵达河岸上。
我这个疲倦的旅人是多么冷清孤独!带着几分酒意,倚靠着斜跨于柳丝之间的桥栏。这多像在汴京隋堤送别友人时,站在横跨水面的虹桥上,目送着灯火在波浪里颠簸,船儿箭一般地向下游驶去我这次回去,又将重见汴京的景物,可叹老朋友却难以相逢了。我徒然觉得此际的心情乱纷纷的。啊,这堆积在两眉间的愁闷,叫我到哪儿去消解呢。
注释
绕佛阁:词牌名。《清真集》入“大石调”,《梦窗词集》入“夹钟商”。一百字,前片八仄韵,后片六仄韵。
暗尘:夜尘。
敛:收起。
楼观:高大的建筑物。
迥出:高远突出。
高映孤馆:指楼上灯火映照馆舍。
清漏:清晰的更漏声。
短:微弱。古代以铜壶滴漏报时,更漏声微弱,表明水位下降,时已夜深。
签:书签。
书幔:书页。
桂华:月亮。传说月中有桂树。
清婉:清幽柔各。
迤逦:曲折连绵。
城阴:月下城墙的阻影。
度:延伸。
倦客:厌倦客居的旅人,作者自指。
萧索:寂寞,抑郁。
穿:穿行。
柳线:初春细嫩的柳条。
汴堤:汴河隋堤,隋炀帝所建。
虹梁:拱形桥。
浪飐:波浪摇晃。飐,风吹物动貌。
春灯:春夜舟中灯火。
羁思:客居异地的愁思。
空乱:头绪繁多,无法收拾。
参考资料:
1、李建龙·中国金榜百家经典 第6卷:北方妇女儿童出版社,2002
2、刘斯奋译著·刘斯奋诗译宋四家词选 周邦彦:广东教育出版社,2009.08
该词上片分三个画面。“暗尘四敛”三句写窗外夜色。“暗”字点出天已晚,四面八方的车尘都平息下来。楼观本来是客观存在,并非片刻间出现,原来这是清真贯用的以动态写静物的手法,显得生动;另一方面,这样描写也更符合客观实际,因为楼台中灯火明亮,显出轮廓,好似远处耸立而起;它高高地映照着自已孤寂的旅舍。以上是诗人窗内所见。楼观与孤馆相对照,一种孤独之感渐渐在诗人心灵中萌发。“清漏将短”三句写室内情景。夜渐渐深了,漏箭的滴水声传入书帷,诗人看书的心情被它所干扰,感到十分厌烦。“签声动书幔”的“动”字,是一个炼字,既写出漏声传入书幔之动态,又蕴含涛人内心被漏声所扰动之意。开头三句景色,实是诗人被漏声所“动”而举目所见:孤独之感既然油然而生,再也无法继续看书了。于是便起身出外散心。“桂华又满”至上结,写诗人出外所见景色。又是满月时候了,诗人漫步于沾满露珠的草地上,偏爱朝清幽静远之处走。夜空中飘浮着清婉的花香,放眼望去,月光将曲折连绵的城墙阴影,投掷在河岸上。
换头揭示主题: “倦客最萧索”,起承上启下作用。下片分两个画面:一是醉倚斜桥的远景。这里的“醉”字值得推敲。按上文,诗人从书斋中外出,踏着月色走向幽静之处,望着城阴度河岸,其时其地似乎并无饮酒迹象。只能解释为临行前曾借酒浇愁,而在上片省略了:此刻他带着几分醉意,倚在掩映于丝丝弄碧的柳条的斜桥上。“醉倚斜桥穿柳线”是词的语言,主语省略。“醉倚斜桥”是动宾结构,“醉”是状语。“穿柳线”可看作是定语后置的补充成分。其补充修饰的是宾语“斜桥”,这种语法结构在古典诗词中是常见的。诗人触景生情,感到这斜桥仿佛是汴京隋堤上横跨于水面上的虹桥,在那里曾留下与友人们多少惜别的足迹。接着是一个特写的近景画面:桥下舟行如箭,船上的灯影闪烁于波浪中,浮光耀金,诗人不禁思绪万千。舟行虽多,可其中都没有他的朋友,这次重返汴都,可叹旧友是难以重逢了。他徒然觉得此际的思绪乱纷纷的,那凝聚于两眉间的千愁万恨,无法向人舒展。
这首词描写的是作者宦途失意、流落他乡所引起的倦客之悲和对故友的怀念。就四声、韵脚与句式长短来看,下片变化很大,五、七、九字的句式,占据主导地位,只是在后面穿插使用三个四字句。感情比上片有明显变化,节奏也变得急骤而有较大的起伏。领字,如“厌闻”“望中”“还似”“看”“叹”等,在词中起着穿针引线、转换语气的作用,更增添了音节的激越。这样的节奏和句法都是随着声情变化而来的。而且与词的内容结合得十分紧密,非洞晓音律的音乐家,是不能做到这一步的。
参考资料:
1、钱鸿英著·柳周词传 柳永、周邦彦:吉林人民出版社,1999
2、王辉编著·唐诗·宋词·元曲:云南人民出版社,2011.08
政和五年(1115年),词人被任命为秘书监,进徽猷阁待制,提举大晟府。这首词可能是从明州任上赴京途中所作。
参考资料:
1、刘斯奋译著·刘斯奋诗译宋四家词选 周邦彦:广东教育出版社,2009.08
赵郡苏轼,余之同年友也。自蜀以书至京师遗余,称蜀之士,曰黎生、安生者。既而黎生携其文数十万言,安生携其文亦数千言,辱以顾余。读其文,诚闳壮隽伟,善反复驰骋,穷尽事理;而其材力之放纵,若不可极者也。二生固可谓魁奇特起之士,而苏君固可谓善知人者也。
顷之,黎生补江陵府司法参军。将行,请予言以为赠。余曰:「余之知生,既得之于心矣,乃将以言相求于外邪?」黎生曰:「生与安生之学于斯文,里之人皆笑以为迂阔。今求子之言,盖将解惑于里人。」余闻之,自顾而笑。
夫世之迂阔,孰有甚于予乎?知信乎古,而不知合乎世;知志乎道,而不知同乎俗。此余所以困于今而不自知也。世之迂阔,孰有甚于予乎?今生之迂,特以文不近俗,迂之小者耳,患为笑于里之人。若余之迂大矣,使生持吾言而归,且重得罪,庸讵止于笑乎?
然则若余之于生,将何言哉?谓余之迂为善,则其患若此;谓为不善,则有以合乎世,必违乎古,有以同乎俗,必离乎道矣。生其无急于解里人之惑,则于是焉,必能择而取之。
遂书以赠二生,并示苏君,以为何如也?
汉用陈平计,间疏楚君臣,项羽疑范增与汉有私,稍夺其权。增大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愿赐骸骨,归卒伍。”未至彭城,疽发背,死。
苏子曰:“增之去,善矣。不去,羽必杀增。独恨其不早尔。”然则当以何事去?增劝羽杀沛公,羽不听,终以此失天下,当以是去耶?曰:“否。增之欲杀沛公,人臣之分也;羽之不杀,犹有君人之度也。增曷为以此去哉?《易》曰:‘知几其神乎!’《诗》曰:‘如彼雨雪,先集为霰。’增之去,当于羽杀卿子冠军时也。”
陈涉之得民也,以项燕。项氏之兴也,以立楚怀王孙心;而诸侯之叛之也,以弑义帝。且义帝之立,增为谋主矣。义帝之存亡,岂独为楚之盛衰,亦增之所与同祸福也;未有义帝亡而增独能久存者也。羽之杀卿子冠军也,是弑义帝之兆也。其弑义帝,则疑增之本也,岂必待陈平哉?物必先腐也,而后虫生之;人必先疑也,而后谗入之。陈平虽智,安能间无疑之主哉?
吾尝论义帝,天下之贤主也。独遣沛公入关,而不遣项羽;识卿子冠军于稠人之中,而擢为上将,不贤而能如是乎?羽既矫杀卿子冠军,义帝必不能堪,非羽弑帝,则帝杀羽,不待智者而后知也。增始劝项梁立义帝,诸侯以此服从。中道而弑之,非增之意也。夫岂独非其意,将必力争而不听也。不用其言,而杀其所立,羽之疑增必自此始矣。
方羽杀卿子冠军,增与羽比肩而事义帝,君臣之分未定也。为增计者,力能诛羽则诛之,不能则去之,岂不毅然大丈夫也哉?增年七十,合则留,不合即去,不以此时明去就之分,而欲依羽以成功名,陋矣!虽然,增,高帝之所畏也;增不去,项羽不亡。亦人杰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