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出也衣絺紵。后出也满囹圄。
吾今见民之洋洋然。东走而不知所处。
有人自南方来。鮒入而(左鱼右见)居。
使人之朝草国为墟。殷有比干。
吴有子胥。齐有狐援。
己不用若言。又斮之东闾。
每斮者经吾参夫二子者乎。
译文
先出走啊,还能穿着细葛麻,在异国享受自由;
后出走啊,只能为亡国奴,身陷囹圄。
如今,我目睹人民恓恓惶惶,无所归属,向东逃亡,茫然不知该去往何处。
有人来自遥远的南方,像孱弱的鲫鱼归附齐国,又像凶悍的雄鲸傲居朝纲。
他让别人的国家变成废墟,他让别国的朝廷变成了荒野。
殷商有比干苦谏致死,吴国有伍子胥直言身亡,齐国有我狐援敢于冒死犯上。
齐王已不采纳我如此忠直的劝谏,还要将我杀害在东城门广场。
哦,我是该杀呀,因为我与比干、子胥二人肝胆一样!
注释
絺纻:细葛布。
囹圄:牢狱。
洋洋:无所归貌。
鲋:鲫鱼。
鲵:雄鲸。
比干:商代贵族,是纣王的叔父。因多次劝谏,被纣王剖心而死。
子胥:伍子胥(?—前484),春秋时吴国大夫。吴王夫差时,吴国大胜越国,越国屈服求和,他劝夫差“去疾草如尽”,夫差不听。夫差伐齐国,图谋争霸,他又劝谏夫差先除心腹之疾,夫差仍不听。后夫差赐剑命他自杀。
若:此。
斮:同“斫”。
东闾:齐国东门。
每:当,应该。
参:列入。
《狐援辞》选自《吕氏春秋·贵直》,题目为后人所加。
狐援是战国时齐国一位敢于直言的诤臣。据《吕氏春秋·贵直》载,他曾怀着对齐国命运的忧虑,劝谏齐湣王说:“殷商灭亡后,周朝将其钟鼎陈列在宫廷,并在其社庙旧址上建造房屋作屏障,用来儆戒后世;而其为挥盾弄斧伴舞的音乐,则用来供别国娱乐。亡国的音乐,不得传进宫庙;亡国的社庙,不得重现在光天化日之下;亡国的鼎器陈列在朝廷,是要起到儆戒作用。大王一定要以此加勉。可不要让齐国的钟律陈设在朝廷,不要让齐侯田和的社庙建造起屏障,不要让齐国的音乐供他人娱乐啊!”然而昏庸的齐湣王拒不接受。狐援愤而离开宫廷,为国家的前途命运整整痛哭了三天,悲愤地吟唱出《狐援辞》的上篇。
“先出也”、“后出也”两句,以“先”、“后”对起,揭示齐国的潜在危机,措语警醒。“先”谓赶在亡国前,“后”谓落在亡国后。古时,亡国之民穿赭衣:“衣絺纻”则表明仍享有人身自由。先出走的人,逃入其他国家,不失为自由之民,仍然穿着细葛麻制的衣服;而后出走的人,只能沦为亡国奴,被塞满监狱。作者抓住服饰的变化,从人身自由的高度予以考察,反映出亡国前后百姓政治地位的变异。《汉书·礼乐志》云:“祸乱不作,囹圄空虚。”而“满囹圄”,则是祸乱大作的标志。这两句,“衣絺纻”是眼前的现实,“满囹圄”是未来的情境。一虚一实,虚实相生,突现国情变化的迅疾和悬殊。“吾今见”两句,从眼前事实着笔,展示齐国民心涣散、一片慌乱的危急情势:人民茫然不知所措,成群结队向东逃亡。“洋洋然”三字,正是这种民情国势的真实写照。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一个“见”字,确凿雄辩,道出了事态的严重性。
齐王得知狐援哭国三日之事,便询问身边的官吏:“按照法律:哭国该如何处置?”官吏回答:“杀头。”齐王旋即下令:“执行法律。”官吏在齐国东门陈设了刀斧刑具,但又不想杀害狐援,于是就让他离开。狐援听到此事,就颠蹶着去拜访这位官吏。官吏说:“按照法律,哭国的人应当杀头。先生您是老朽了还是昏聩了?”狐援不为所动,坦然回答说:“这怎么是昏聩呢!”于是又吟诵起《狐援辞》的下篇。
《史记·田齐世家》载:“齐湣王四十年,燕将乐毅入临淄,楚使淖齿将兵救齐,因相齐湣王,淖齿遂杀湣王,而与燕共分齐之侵地卤器。”下篇首三句“有人自南方来……”即本此史实。“有人”当指淖齿。此人受楚国委派,以救援齐国的名义入齐,后任齐湣王的宰相。他有野心,会耍阴谋。初入齐时,他像大雄鲸傲视朝纲,祸国殃民,兴风作浪。从此,齐国朝不朝,国亦不国,举国化为废墟草莽。这三句义正辞严,发聋振聩,不啻是讨伐奸贼的檄辞,令人警醒。接着三句,援古证今,表白自己不畏强暴,愿为社稷献身的决心。殷商时的比干,原本为贵族。他是纣王的叔父,官至少师。相传他屡次劝谏纣王,最终被剖心而死。春秋时吴国大夫伍子胥,曾劝吴王夫差拒绝越国求和并停止伐齐,渐被疏远,最后吴王赐剑命他自尽。历史上忠直的志士多以生命殉国。正义被蹂躏,公道遭践踏。狐援真理在握,仍冒死挺身直谏。“殷有比干,吴有子胥,齐有狐援”,三句排比整饬,一气贯下,表现狐援惊人的胆识和冲天的豪气。他正是以比干、子胥为楷模,坚持伟大的理想和人格,而不惜以生命为代价。以下两句痛惜湣王不用自己的直言,又将忠直付之斧锧。这里,与其说是为自己鸣冤叫屈,不如说是为国家的将亡而痛心疾首。最后一句“每斮者以吾参夫二人者乎”,抉示自己被杀的原由,在于坚持先贤的优秀传统和伟大人格,屠杀者的卑劣嘴脸由此昭然若揭。满腔的激愤爆发出理想、人格的火花,充溢爱国的情思、无悔的追求和愤怒的控诉。“当杀”正是“不当杀”,正话反说,更加强了语言的震撼力。
《吕氏春秋·贵直》在援引此诗之后评说道:“狐援非乐斫也,国已乱矣,上已悖矣,哀社稷与民人,故出若言。出若言非平论也,将以救乱也,固嫌乎危。”是道出了狐援为国为民的精诚所在。
这首《狐援辞》在表情达意上也颇具特色。上篇“先出也……后出也……”以对句出之,唱叹有致,而两个“也”字语气沉缓,又声情并茂地传出狐援哭国三日的悲恸哀伤,使人如闻其声,如见其人。下篇“鲋入而鲵居”。设喻形象贴切,言简而意赅。“殷有……吴有……齐有……”排比有力,气势雄阔,有一种逼人的气势。末句“每斮者……乎”,感叹深沉,意味深长,发人深省。全诗句式参差,声情并重,也平添了艺术感染力。
参考资料:
1、《先秦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98年12月版,第974-976页
柳子名愚溪而居。五日,溪之神夜见梦曰:“子何辱予,使予为愚耶?有其实者,名固从之,今予固若是耶?予闻闽有水,生毒雾厉气,中之者,温屯沤泄,藏石走濑,连舻糜解;有鱼焉,锯齿锋尾面兽蹄。是食人,必断而跃之,乃仰噬焉,故其名曰恶溪。西海有水,散涣而无力,不能负芥,投之则委靡垫没,及底而后止,故其名曰弱水。秦有水,掎汩泥淖,挠混沙砾,视之分寸,眙若睨壁,浅深险易,昧昧不觌。乃合泾渭,以自漳秽迹,故其名曰浊泾。雍之西有水,幽险若漆,不知其所出,故其名曰黑水。夫恶、弱,六极也。浊,黑,贱名也。彼得之而不辞,穷万世而不变者,有其实也。今予甚清且美,为子所喜,而又功可以及圃畦,力可以载方舟,朝夕者济焉。子幸择而居予,而辱以无实之名以为愚,卒不见德而肆其诬,岂终不可革耶?”
柳子对曰:“汝诚无其实,然以吾之愚而独好汝,汝恶得避是名耶!且汝不见贪泉乎?有饮而南者,见交趾宝货之多,光溢于目,思以两手攫而怀之,岂泉之实耶?过而往贪焉犹以为名,今汝独招愚者居焉,久留而不去,虽欲革其名,不可得矣。夫明王之时,智者用,愚者伏。用者宜迩,伏者宜远。今汝之托也,远王都三千余里,侧僻回隐,蒸郁之与曹,螺蚌之与居,唯触罪摈辱、愚陋黜伏者,日侵侵以游汝,闯闯以守汝。汝欲为智乎?胡不呼今之聪明、皎厉、握天子有司之柄以生育天下者,使一经于汝,而唯我独处?汝既不能得彼而见获于我,是则汝之实也。当汝为愚而犹以为诬,宁有说耶?”
曰:“是则然矣,敢问子之愚何如而可以及我?”
柳子曰:“汝欲穷我之愚说耶?虽极汝之所往,不足以申吾喙;涸汝之所流,不足以濡吾翰。姑示子其略:吾茫洋乎无知。冰雪之交,众裘我絺;溽暑之铄,众从之风,而我从之火。吾荡而趋,不知太行之异于九衢,以败吾车;吾放而游,不知吕梁之异乎安流,以没吾舟。吾足蹈坎井,头抵木石,冲冒榛棘,僵仆虺蜴,而不知怵惕。何丧何得?进不为盈,退不为抑,荒凉昏默,卒不自克,此其大凡者也,愿以是污汝可乎?”
于是溪神沉思而叹曰:“嘻!有余矣,是及我也。”因俯而羞,仰而吁,涕泣交流,举手而辞。一晦一明,觉而莫知所之,遂书其对。
皇矣上帝,临下有赫。监观四方,求民之莫。维此二国,其政不获。维彼四国,爰究爰度。上帝耆之,憎其式廓。乃眷西顾,此维与宅。
作之屏之,其菑其翳。修之平之,其灌其栵。启之辟之,其柽其椐。攘之剔之,其檿其柘。帝迁明德,串夷载路。天立厥配,受命既固。
帝省其山,柞棫斯拔,松柏斯兑。帝作邦作对,自大伯王季。维此王季,因心则友。则友其兄,则笃其庆,载锡之光。受禄无丧,奄有四方。
维此王季,帝度其心。貊其德音,其德克明。克明克类,克长克君。王此大邦,克顺克比。比于文王,其德靡悔。既受帝祉,施于孙子。
帝谓文王:无然畔援,无然歆羡,诞先登于岸。密人不恭,敢距大邦,侵阮徂共。王赫斯怒,爰整其旅,以按徂旅。以笃于周祜,以对于天下。
依其在京,侵自阮疆。陟我高冈,无矢我陵。我陵我阿,无饮我泉,我泉我池。度其鲜原,居岐之阳,在渭之将。万邦之方,下民之王。
帝谓文王:予怀明德,不大声以色,不长夏以革。不识不知,顺帝之则。帝谓文王:訽尔仇方,同尔弟兄。以尔钩援,与尔临冲,以伐崇墉。
临冲闲闲,崇墉言言。执讯连连,攸馘安安。是类是禡,是致是附,四方以无侮。临冲茀茀,崇墉仡仡。是伐是肆,是绝是忽。四方以无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