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萧萧吹菰蒲,开门看雨月满湖。
舟人水鸟两同梦,大鱼惊窜如奔狐。
夜深人物不相管,我独形影相嬉娱。
暗潮生渚吊寒蚓,落月挂柳看悬蛛。
此生忽忽忧患里,清境过眼能须臾。
鸡鸣钟动百鸟散,船头击鼓还相呼。
译文
微风吹拂着湖中的菰蒲,沙沙作响;我还以为是下雨呢,打开舱门一望,却见到湖中洒满了银色的月光。
水鸟都栖息了,舟子也进入了梦乡,忽然听到泼剌水响,原来是一尾大鱼在水里游窜,仿佛是野狐奔走在丛莽。
夜深了,人与物都静悄悄地,只剩下我,站在船头,欣赏着这夜景,与身影相伴。
潮水悄悄地上涨,那低咽的声息,恍如蚯蚓蠕动;一轮明月西坠,悬挂在岸边的柳条上,犹如蜘蛛悬挂在交织的蛛网。
哎,我的一生老是忧愁不安,这清丽的境界,也只能是转眼过去,留作他年回想。
你看,一会儿,鸡叫了,寺庙的钟声在湖面回荡,鸟儿惊起,散向四方。我的船,也在鼓声中,呼叫声中,解缆起航。
注释
萧萧:象声词。常形容马叫声、风雨声、流水声、草木摇落声、乐器声等。
菰(gū)蒲:茭白和菖蒲,均为浅水植物。
“开门”句:诗人初听到风吹菰蒲之声,误以为是雨,谁知开门视之,竟是月光洒满了湖面的景象。
“舟人”句:意谓夜已很深,船工和水鸟均已进入了梦乡。
惊窜:受惊而逃窜。
渚:水边。
吊:怜悯。
寒蚓:即蚯蚓。
“落月”句:意谓柳树如蛛网,落月如蜘蛛。
忽忽:失意恍惚状。
能须臾:如此之快。能,如此。
鸡鸣钟动:指天已拂晓。
击鼓:开船时打鼓招呼。
参考资料:
1、李梦生. 宋诗三百首全解 .上海: 复旦大学出版社, 2007年5月1日: 第95-96页
2、陈衍 选编,沙灵娜,陈振寰 译注.宋诗精华录全译(上、下).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009-3-12:第309-310页
这是一个极美的夜境。“微风萧萧吹菰蒲,开门看雨月满湖”。诗人在舟中听到外面微风吹拂水草的声响,以为湖面上下起了蒙蒙细雨,于是,推开船门,去欣赏雨景,然而,看到的却是满湖月色,波光粼粼。这是诗人起首二句描绘的境界。它不但巧妙地点出了 “舟中夜起”之题,而且,写出了诗人的幻觉。这种手法,前人也曾使用过,如唐人释无可 《秋寄从兄岛》云: “听雨寒更尽,开门落叶深”,但苏轼此二句,似比唐人之句更为成功。
自“舟人水鸟”至“落月挂柳”六句,诗人描绘了舟中夜起后所观赏到的美丽画图, 曲折有致地表露了自己的心曲情怀。此六句可分三层,两句一折, 写出了 “静”、“独”、“冷”三种心境。
“舟人水鸟”两句,诗人以动静相衬的手法,着重描绘夜境之静:此时,舟人、水鸟都已进入了梦境, 只有大鱼惊窜激起的水波声。这鱼声在静夜里格外响亮, 以致使诗人误以为是一只狐狸在草丛中惊窜而去。将 “大鱼”误作为“奔狐”,其中暗伏着将满是月华的湖面误作月光照耀下的草地,这是自“开门看雨月满湖”之后的又一次幻觉, 它是暗伏着的, 不易为人查觉。这境界,如梦如幻、极远极近、极奇极美, “静”字为其魂魄。诗人之所以如此喜爱这万籁俱寂的夜境,这需要多少了解一点儿苏轼当时的心情。苏轼早年曾“奋厉有当世志”,但二十余年仕宦生涯的体验,使他对之产生了厌恶情绪,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与诗人“坦荡之怀,任天而动”的天性格格不入,积极入世的进取精神与诗人自身的“野性”始终处于尖锐的矛盾之中。诗人曾说自己是: “尘容已似服辕驹, 野性犹同纵壑鱼”( 《游庐山次韵章传道》), 就正是这一矛盾的形象写照。
苏东坡既不能真正归隐,丢弃自己 “致君尧舜”的本来志向, 又难以忍受污浊的官场生活,这就使他常常要在大自然的怀抱里得到慰藉。“夜深人物不相管,我独形影相嬉娱”的深层蕴涵也正在于此。白天,“举手摇足,辄有法禁”,那是 “野性”的囚牢,人性的桎梏,而现在,在这个静静的夜色里, 只有自己面对满湖的月光、惊窜的大鱼, 只有自己和自己的形影互相嬉娱, 这是 “野性”的解脱,是骏马的脱羁,诗人手舞足蹈, 陶然醉之了。此二句“独”字为眼,不仅写出此时此际之独,而且从潜意识上讲,苏轼一生独立危行, “一肚皮不合时宜”,也正是一种人生的孤独,是一种时代先觉者的孤独。“独”字承上, 深化了 “静”界。
诗人由 “静”至 “独”,总体来说,是陶醉自然,物我同一的境界,是一种愉悦的审美境界。然而,诗人是不能完全忘却尘世的,对人生、社会问题的深深思索, 会突然闪过心头。于是, 诗人的心境转至 “冷”字, 诗人面前的绝妙夜景也变得冷气袭人了: “暗潮生渚吊寒蚓, 落月挂柳看悬蛛”。来自洲渚边的潮水在暗涨,其声幽幽咽咽,有如寒蚓蠕动的声音;挂在柳条之下的落月, 犹如悬在丝端的蜘蛛。诗人使用 “暗潮”、“寒蚓”、“落月”、“悬蛛”这些充满暗色寒觉的意象,既进一步为这幅舟湖夜色图添画数笔, 又象征和暗示了诗人内心的苦闷, 为下一段的议论作了渲染铺垫。
最后一部分,诗人以议论抒情作结。诗人想到,良辰美景,转瞬即逝,天明之后,又要开始那令人痛苦的仕宦生活。你听: 在鸡鸣声和晨钟声的合奏里,夜里伴我度过了一个美好夜晚的百鸟都散去了,只有船头的鼓音与之呼应。苏轼此处用韩愈《谒衡岳庙遂宿岳寺题门楼》中的 “猿鸣钟动不知曙”句, 反其意, 写自己对夜色清境的留恋, 暗示对白日 “忽忽忧患”生活的厌恶。
参考资料:
1、李梦生. 宋诗三百首全解 .上海: 复旦大学出版社, 2007年5月1日: 第95-96页
2、陈衍 选编,沙灵娜,陈振寰 译注.宋诗精华录全译(上、下).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009-3-12:第309-310页
3、赵山林,潘裕民.桃李春风一杯酒——宋诗经典解读:中西书局 ,2009-10-1 :第96-97页
此诗是苏轼于宋神宗元丰二年 (1079) 赴湖州知州任途中所作。诗人写完此诗不久,就发生了险些使苏轼丧生的 “乌台诗案”。
参考资料:
1、李梦生. 宋诗三百首全解 .上海: 复旦大学出版社, 2007年5月1日: 第95-96页
2、赵山林,潘裕民.桃李春风一杯酒——宋诗经典解读:中西书局 ,2009-10-1 :第96-97页
方山子,光、黄间隐人也。少时慕朱家、郭解为人,闾里之侠皆宗之。稍壮,折节读书,欲以此驰骋当世,然终不遇。晚乃遁于光、黄间,曰岐亭。庵居蔬食,不与世相闻。弃车马,毁冠服,徒步往来山中,人莫识也。见其所著帽,方耸而高,曰:“此岂古方山冠之遗象乎?”因谓之方山子。
余谪居于黄,过岐亭,适见焉。曰:“呜呼!此吾故人陈慥季常也。何为而在此?”方山子亦矍然,问余所以至此者。余告之故。俯而不答,仰而笑,呼余宿其家。环堵萧然,而妻子奴婢皆有自得之意。余既耸然异之。
独念方山子少时,使酒好剑,用财如粪土。前十九年,余在岐山,见方山子从两骑,挟二矢,游西山。鹊起于前,使骑逐而射之,不获。方山子怒马独出,一发得之。因与余马上论用兵及古今成败,自谓一世豪士。今几日耳,精悍之色犹见于眉间,而岂山中之人哉?
然方山子世有勋阀,当得官,使从事于其间,今已显闻。而其家在洛阳,园宅壮丽与公侯等。河北有田,岁得帛千匹,亦足以富乐。皆弃不取,独来穷山中,此岂无得而然哉?
余闻光、黄间多异人,往往阳狂垢污,不可得而见。方山子倘见之欤?
六国破灭,非兵不利 ,战不善,弊在赂秦。赂秦而力亏,破灭之道也。或曰:六国互丧,率赂秦耶?曰:不赂者以赂者丧,盖失强援,不能独完。故曰:弊在赂秦也。
秦以攻取之外,小则获邑,大则得城。较秦之所得,与战胜而得者,其实百倍;诸侯之所亡,与战败而亡者,其实亦百倍。则秦之所大欲,诸侯之所大患,固不在战矣。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斩荆棘,以有尺寸之地。子孙视之不甚惜,举以予人,如弃草芥。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然则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欲无厌,奉之弥繁,侵之愈急。故不战而强弱胜负已判矣。至于颠覆,理固宜然。古人云:“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此言得之。
齐人未尝赂秦,终继五国迁灭,何哉?与嬴而不助五国也。五国既丧,齐亦不免矣。燕赵之君,始有远略,能守其土,义不赂秦。是故燕虽小国而后亡,斯用兵之效也。至丹以荆卿为计,始速祸焉。赵尝五战于秦,二败而三胜。后秦击赵者再,李牧连却之。洎牧以谗诛,邯郸为郡,惜其用武而不终也。且燕赵处秦革灭殆尽之际,可谓智力孤危,战败而亡,诚不得已。向使三国各爱其地,齐人勿附于秦,刺客不行,良将犹在,则胜负之数,存亡之理,当与秦相较,或未易量。
呜呼!以赂秦之地,封天下之谋臣,以事秦之心,礼天下之奇才,并力西向,则吾恐秦人食之不得下咽也。悲夫!有如此之势,而为秦人积威之所劫,日削月割,以趋于亡。为国者无使为积威之所劫哉!
夫六国与秦皆诸侯,其势弱于秦,而犹有可以不赂而胜之之势。苟以天下之大,而从六国破亡之故事,是又在六国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