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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都赋

两汉班固

  汉之西都,在于雍州,实曰长安。左据函谷、二崤之阻,表以太华、终南之山。右界褒斜、陇首之险,带以洪河、泾、渭之川。众流之隈,汧涌其西。华实之毛,则九州之上腴焉。防御之阻,则天地之隩区焉。是故横被六合,三成帝畿,周以龙兴,秦以虎视。及至大汉受命而都之也,仰悟东井之精,俯协《河图》之灵。奉春建策,留侯演成。天人合应,以发皇明,乃眷西顾,实惟作京。于是睎秦岭,睋北阜,挟酆灞,据龙首。图皇基于亿载,度宏规而大起。肇自高而终平,世增饰以崇丽。历十二之延祚,故穷泰而极侈。建金城而万雉,呀周池而成渊。披三条之广路,立十二之通门。内则街衢洞达,闾阎且千,九市开场,货别隧分。人不得顾,车不得旋,阗城溢郭,旁流百廛。红尘四合,烟云相连。于是既庶且富,娱乐无疆。都人士女,殊异乎五方。游士拟于公侯,列肆侈于姬姜。乡曲豪举,游侠之雄,节慕原、尝,名亚春、陵。连交合众,骋骛乎其中。

  若乃观其四郊,浮游近县,则南望杜、霸,北眺五陵。名都对郭,邑居相承。英俊之域,绂冕所兴。冠盖如云,七相五公。与乎州郡之豪杰,五都之货殖,三选七迁,充奉陵邑。盖以强干弱枝,隆上都而观万国也。封畿之内,厥土千里,逴跞诸夏,兼其所有。其阳则崇山隐天,幽林穹谷,陆海珍藏,蓝田美玉。商、洛缘其隈,鄠、杜滨其足,源泉灌注,陂池交属。竹林果园,芳草甘木,郊野之富,号为近蜀。其阴则冠以九嵕,陪以甘泉,乃有灵宫起乎其中。秦汉之所极观,渊云之所颂叹,于是乎存焉。下有郑、白之沃,衣食之源。提封五万,疆埸绮分,沟塍刻镂,原隰龙鳞,决渠降雨,荷插成云。五谷垂颖,桑麻铺棻。东郊则有通沟大漕,溃渭洞河,泛舟山东,控引淮湖,与海通波。西郊则有上囿禁苑,林麓薮泽,陂池连乎蜀汉,缭以周墙,四百余里。离宫别馆,三十六所。神池灵沼,往往而在。其中乃有九真之麟,大宛之马,黄支之犀,条支之鸟。逾昆仑,越巨海,殊方异类,至于三万里。

  其宫室也,体象乎天地,经纬乎阴阳。据坤灵之正位,仿太紫之圆方。树中天之华阙,丰冠山之朱堂。因瑰材而究奇,抗应龙之虹梁。列棼橑以布翼,荷栋桴而高骧。雕玉瑱以居楹,裁金壁以饰珰。发五色之渥彩,光焰朗以景彰。于是左墄右平,重轩三阶。闺房周通,门闼洞开。列钟虡于中庭,立金人于端闱。仍增崖而衡阈,临峻路而启扉。徇以离宫别寝,承以崇台闲馆,焕若列宿,紫宫是环。清凉、宣温、神仙、长年、金华、玉堂、白虎、麒麟,区宇若兹,不可殚论。增盘崔嵬,登降炤烂,殊形诡制,每各异观。乘茵步辇,惟所息宴。后宫则有掖庭、椒房,后妃之室。合欢、增城、安处、常宁、茝若、椒风、披香、发越、兰林、蕙草、鸳鸾、飞翔之列,昭阳特盛,隆乎孝成。屋不呈材,墙不露形。裛以藻绣,络以纶连。随侯明月,错落其间。金釭衔璧,是为列钱。翡翠火齐,流耀含英。悬黎垂棘,夜光在焉。于是玄墀扣砌,玉阶彤庭,碝磩彩致,琳珉青荧,珊瑚碧树,周阿而生。红罗飒纚,绮组缤纷。精曜华烛,俯仰如神。后宫之号,十有四位。窈窕繁华,更盛迭贵。处乎斯列者,盖以百数。左右庭中,朝堂百寮之位,萧曹魏邴,谋谟乎其上。佐命则垂统,辅翼则成化。流大汉之恺悌,荡亡秦之毒螫。故令斯人扬乐和之声,作画一之歌。功德著乎祖宗,膏泽洽乎黎庶。又有天禄、石渠,典籍之府。命夫谆诲故老,名儒师傅,讲论乎《六艺》,稽合乎同异。又有承明、金马、著作之庭。大雅宏达,于兹为群。元元本本,殚见洽闻。启发篇章,校理秘文。周以钩陈之位,卫以严更之署,总礼官之甲科,群百郡之廉孝。虎贲赘衣,阉尹阍寺。陛戟百重,各有典司。

  周庐千列,徼道绮错。辇路经营,修除飞阁。自未央而连桂宫,北弥明光而亘长乐。凌隥道而超西墉,掍建章而连外属。设璧门之凤阙,上觚稜而栖金爵。内则别风之嶕峣,眇丽巧而耸擢,张千门而立万户,顺阴阳以开阖。尔乃正殿崔嵬,层构厥高,临乎未央。经骀汤而出馺娑,洞枍诣以与天梁。上反宇以盖戴,激日景而纳光。神明郁其特起,遂偃蹇而上跻。轶云雨于太半,虹霓回带于棼楣。虽轻迅与僄狡,犹愕眙而不能阶。攀井干而未半,目眴转而意迷,舍棂槛而却倚,若颠坠而复稽,魂怳怳以失度,巡回途而下低,既惩惧于登望,降周流以彷徨。步甬道以萦纡,又杳窱而不见阳。排飞闼而上出,若游目于天表,似无依而洋洋。前唐中而后太液,览沧海之汤汤。扬波涛于碣石,激神岳之嶈嶈。滥瀛洲与方壶,蓬莱起乎中央。于是灵草冬荣,神木丛生。岩峻崷崪,金石峥嵘。抗仙掌以承露,擢双立之金茎,轶埃壒之混浊,鲜颢气之清英。骋文成之丕诞,驰五利之所刑。庶松乔之群类,时游从乎斯庭。实列仙之攸馆,非吾人之所宁。

  尔乃盛娱游之壮观,奋泰武乎上囿。因兹以威戎夸狄,耀威灵而讲武事。命荆州使起鸟、诏梁野而驱兽。毛群内阗,飞羽上覆,接翼侧足,集禁林而屯聚。水衡虞人,修其营表。种别群分,部曲有署。罘网连纮,笼山络野。列卒周匝,星罗云布。于是乘銮舆,备法驾,帅群臣,披飞廉,入苑门。遂绕酆鄗,历上兰。六师发逐,百兽骇殚,震震爚爚,雷奔电激,草木涂地,山渊反覆。蹂躏其十二三,乃拗怒而少息。尔乃期门佽飞,列刃钻鍭,要趹追踪。鸟惊触丝,兽骇值锋。机不虚掎,弦不再控。矢不单杀,中必叠双。飑飑纷纷,矰缴相缠。风毛雨血,洒野蔽天。平原赤,勇士厉。猿狖失木,豺狼慑窜。尔乃移师趋险,并蹈潜秽。穷虎奔突,狂兕触蹶。许少施巧,秦成力折。掎僄狡,扼猛噬。脱角挫脰,徒搏独杀。挟师豹,拖熊螭。曳犀犛,顿象罴。超洞壑,越峻崖。蹶崭岩,巨石隤。松柏仆,丛林摧。草木无余,禽兽殄夷。

  于是天子乃登属玉之馆,历长杨之榭。览山川之体势,观三军之杀获。原野萧条,目极四裔。禽相镇压,兽相枕藉。然后收禽会众,论功赐胙。陈轻骑以行炰,腾酒车以斟酌。割鲜野食,举烽命釂。飨赐毕,劳逸齐,大辂鸣銮,容与徘徊。集乎豫章之宇,临乎昆明之池。左牵牛而右织女,似云汉之无涯。茂树荫蔚,芳草被堤。兰茝发色,晔晔猗猗。若摛锦布绣,烛燿乎其陂。鸟则玄鹤白鹭,黄鹄鵁鹳,鸧鸹鸨鶂,凫鷖鸿雁。朝发河海,夕宿江汉。沉浮往来,云集雾散。于是后宫乘輚辂,登龙舟。张凤盖,建华旗。祛黼帷,镜清流。靡微风,澹淡浮。棹女讴,鼓吹震,声激越,謍厉天,鸟群翔,鱼窥渊。招白鹇,下双鹄。揄文竿,出比目。抚鸿罿,御矰缴,方舟并骛,俯仰极乐。遂乃风举云摇,浮游溥览。前乘秦岭,后越九嵕,东薄河华,西涉岐雍。宫馆所历,百有余区。行所朝夕,储不改供。礼上下而接山川,究休佑之所用。采游童之欢谣,第从臣之嘉颂。于斯之时,都都相望,邑邑相属。国藉十世之基,家承百年之业,士食旧德之名氏,农服先畴之畎亩,商循族世之所鬻,工用高曾之规矩。粲乎隐隐,各得其所。

  若臣者徒观迹于旧墟,闻之乎故老,十分而未得其一端,故不能遍举也。

译文

    有一位长安的客人,向洛阳主人发问:“听说汉初营建首都,曾有意选择河洛之滨,后来认为此地,定都并不安宁,因此决定西迁,以长安作为汉京。主人是否了解迁都的故事?是否见过长安的体制?”主人道:“没有啊。希望客人吐露怀旧的素心,抒发思古之幽情,阐发高祖定都的道理以扩充我的知识,叙述长安的情况以增长我的见闻。”客人道:“是的,是的。”“汉朝西都,位于雍州,名叫长安。左据雄伟险峻的函谷和崤山,以及成为一方标志的太华与终南;右与褒谷、斜谷、龙首山相毗连,绕着黄河、泾水、渭水等河川。众河曲折蜿蜒,汧水涌流西面。这儿的植物花果繁茂,有九州最膏腴的良田;这儿的防御固若金汤,是最宜于定居的地点。由于此地广连各方,定都于此有三朝帝王。周朝凭此而如龙飞腾,秦朝凭此而虎视东方;及至大汉受命将都长安的时分,仰视上天有五星相聚于东井,悟到那是汉主入秦的吉征,俯察大地有灵图出现于河滨,知道那是汉受天命的福应,娄敬提出建都长安的良策,张良阐释其议正确的原因,天命与人意相应合,启发了皇帝的圣明,于是眷顾关西,把长安定作京城。

眺望终南,遥视北山,挟带沣灞二水;依傍龙首之山。希图帝王基业能够绵延亿载,拟定宏伟蓝图而大举兴建。始于高祖终于平帝,历代增修日益壮丽;经过十二位帝王不断努力,因而繁华已极奢侈无比。建筑金城雉堞上万,疏浚城池注水成渊。三达的道路既平且宽,十二座通门无比庄严。城内街衢通达,里弄近千;九个市场一齐开业,不同的货店列于不同的路边。拥挤的人潮难以回顾,密集的车流不能回旋;行人充满市区、溢出城郭、流入成百上千的商店。滚滚的红尘四处弥漫,卷卷的烟霭连接云天。人口众多、社会富裕超过已往任何时光,百姓的欢乐程度实在是不可限量。京城的男男女女,不同于其它地方。游士衣著可比富贵公侯,商女服饰胜过贵族姑娘。乡里的豪强英俊,游侠首领,气节接近于平原君和孟尝君,名望仅次于春申君和信陵君。他们广泛交游,联合徒众,经常在京城往来驰骋。如果观察长安四郊,漫游附近县城,则南望杜霸,北眺五陵;名都城郭相对,甲第楼阁相邻。那是英雄俊杰所居之区域,达官显贵所建之城镇;高冠华盖,往来如云。原来朝廷遴选国家的七相五公、州郡的豪杰英俊、五都的富裕商人,将此三等家庭迁于汉家七陵,担当供奉皇陵的重任。大概是以此加强中央,削弱地方,壮大京都,把国家威力显示于万邦。首都直辖地区,约有千里方圆;超过华夏各诸侯国,兼具他们共有的物产。其南则密林深谷,崇山遮天,陆海珍藏,难以计算,美好玉石,产于蓝田。在丹、洛两河的水湾有商县和洛县,在渭、漆两河的下游有鄠县和杜县,清泉汩汩奔流,池塘纵横相连。竹林果园,芳草佳树,郊野之富,接近西蜀。北边有九嵕、甘泉两座名山,并有灵宫耸立在甘泉山巅。在秦汉两代最为壮观,王褒和扬雄都曾经作赋颂赞,到如今还保存于宫殿中间。下有郑渠、白渠所灌溉的沃田,那是广大百姓衣食的源泉。共有肥田沃土五万顷,田界纵横似丝织品上花纹一样纷繁,沟塍缭绕则如刻镂在大地上的图案。平原和低地的田畴块块相连,又好像巨龙身上的密密鳞片。开渠灌溉田土如降喜雨,举锸治水人群如涌祥云。五谷结籽垂下穗颖,桑林麻田繁荣茂盛。东郊有人工漕渠,通向渭水、黄河;泛舟可达崤山以东,还可控引淮水、湖泊;更与东海展转相接,连通巨浪洪波。西郊则是上林禁苑,山林沼泽连绵不断,倾斜逶迤连于蜀、汉。缭绕围墙四百多里,中有三十六所离宫别馆。珍奇的麒麟来自九真,名贵的骏马进于大宛,黄支国送来了犀牛,条支国把大鸟贡献。有的跨越昆仑高峰,有的横渡大海狂澜。还有一些远方异物,竟跋涉了几万里远。

西都的宫室殿堂,体制取象于天地,结构取法于阴阳。据于区域之正位,仿紫微星座而为圆、太微星座而为方。华美的双阙矗立于半天之上,红色的未央宫殿屹立在龙首山岗。用瑰异的材料构建奇巧的式样,横架着形如飞龙、曲如长虹的殿梁。椽桷排列整齐、飞檐如鸟翼舒张,荷重的栋桴如骏马般气势高昂。雕美玉为础石而承接殿柱,裁黄金为璧形而装饰瓦当。殿堂焕发润泽的五彩灿烂辉煌,那彩色的光焰像日光一般明亮。左边是人登的台阶,右边是车行的平阶。栏杆重重,台阶层层。闺房周通,门闼洞开。竖钟架在庭院中,立金人在正门外。就层崖修成门槛,对大路把正门敞开。围绕着的离宫别殿,连接着的崇台宏馆,它们像群星一样璀璨,把未央宫环绕在中间。清凉、宣温、神仙、长年、金华、玉堂、白虎、麒麟,都是富丽豪华的宫殿,区域内像这种壮丽屋宇,不可能将它们全部说完。有的重叠盘曲,崔嵬屹立。有的高低上下,光辉富丽;有的形态特殊,构造奇异。各自显现不同的外观。让帝后乘舆坐辇,四处游历;所到之处,皆可安息。后宫则有掖庭、椒房,是后妃居住的地方。合欢、增成、安处、常宁、茞若、椒风、披香、发越、兰林、蕙草,以及鸳鸾与飞翔,这些殿阁都住着妃嫔媵嫱。昭阳宫特别华丽,它增修于成帝时期。屋宇不露栋梁,四壁不现原墙,锦绣缭绕其外,彩饰网络于上,随侯宝珠如像明月,错落其间煜煜发光。壁带上的金钮衔着璧玉,好似金钱排列成行。翡翠玉和玫瑰珠含辉流光,悬黎、垂棘和夜光之璧也在此闪亮,以髹漆涂的殿堂地面,以金玉嵌的宫殿门槛,以白玉砌的阶沿,以红石铺的庭院。杂以碝磩等彩石纹理致密,琳珉等美玉青翠晶莹。还有名贵的珊瑚枝和碧玉般的石雕树,栩栩如生地植于中庭四周转角处。身著红罗衣裙的宫庭美人,长袖飘拂,绮带缤纷。精光闪耀,容华映人,俯仰举止,飘逸如神。后宫爵号,十有四级,各级女官,姣好华丽,一个更比一个高贵,有爵号的数以百计。左右庭中,是百官执事之处。萧何、曹参、魏相、邴吉等人,在那里出善策画良谋。他们辅佐君王能够长传国统,他们协助施政能使教化成功。传布大汉的仁惠,涤荡亡秦之余毒。因此臣僚作和谐之乐,百姓唱《画一之歌》。其功德可以昭告于祖宗先人,其仁惠能够遍施于黎民百姓。又有两座楼阁名天禄、石渠,珍藏着无数典籍秘书,并令元老旧臣及名儒师傅,讲解儒家的六艺,考核经传的同异。又有承明庐和金马门,是词臣著作之庭,才德高尚之士,学问渊博之人,在这里结队成群。他们对学术能够穷源溯本,他们的知识博见广闻;能够透辟地阐发典籍,能够精确地校理秘文。后宫是帝王常居之处,周围有值夜护卫的官署。礼官总管考核全国的甲科举子,选拔州郡的廉孝之士,还有“虎贲”“赘衣”“阉尹”“阍寺”,以及“陛戟”的武士,每人都各有专职。

值勤的庐舍多达千座,巡行的道路纵横交错。宽阔的辇路循环往复,修长的楼阶上登阁道(天桥)。未央宫有阁道连接桂宫,经过长乐宫北抵明光宫;西越城墙还通建章宫,并与其附属建筑璧门、凤阙相勾通。凤阙的檐角上还铸有金光闪烁的铜凤。别风阙矗立在建章宫旁边,那精美巧妙的结构上凌云烟。建章宫的门户成千上万,随着晦明寒暖而时开时关。它的正殿崔嵬宏壮,层层楼台崇高昂扬,凌驾在未央宫殿之上。它附近有四座大殿,经“骀荡”可到“馺娑”,过“枍诣”就抵“天梁”。屋檐盖着那金饰的瓦趟晶莹闪光,它与日光交相辉映使殿内充满光亮。神明台巍然崛起,崇高的楼顶升入天际,超越了半空中的云雨,它的栋梁上萦绕着虹霓。即使是轻捷勇敢的健儿,也会惊愕呆视而不敢上去。登井幹楼还未及一半,就眼目昏眩心意迷乱,忙离开栏杆靠身向后,像下坠一半又中途得救。心神恍惚失去常度,循着回路下到低处。既害怕登楼去眺望,就下去周游而徜徉。散步于纡回的甬道,那儿幽静深暗不见太阳,推开高楼之门而向上眺望,若放眼于云天之外、失去依托而空虚渺茫。俯瞰前面的唐中池和后面的太液池,清波像沧海一样浩浩荡荡。碣石的悬崖白浪翻卷,神山的脚下涛声轰响。湖水浸漫瀛洲与方丈,蓬莱位于两山的中央。灵草经冬犹荣,神树遍山丛生。巉岩与险峰高峻,藏金的石山峥嵘。一双铜柱高入云层,上有高举仙掌承接甘露的铜人。甘露高过人间的埃尘,它是洁白清鲜空气的精英。少翁的谎言得到信任,栾大的方术能够实行。大概只有赤松子、王子乔一类仙人,能够时常从游于此庭。这儿实际是群仙所居之馆阁,决非我们所能够侧身。

为了展示游乐之壮观,炫耀武力于上林,借以示威于戎狄,既显神威又练兵。命荆州百姓逐起禽鸟,令梁野农民驱逐野兽。群兽充满林苑,飞禽翳盖云天。鸟翼相接,兽足相连,集于禁林中,聚于草莽间。水衡、虞人,除草立标。军种队列,按标布署。各个部曲,各有任务。网罗连接,布满山野。士卒排列成行,遍布四周山岗,队伍罗列很稠密,像星罗棋布一样。于是天子乘坐专车,率领百官,驰出飞廉门,进入上林苑,绕过酆县、镐县,经历上兰之观。六军发起追击,百兽惊骇乱窜。战车奔驰如雷声轰响,骏马穿过似闪电掠光。草木倒扑,山渊翻覆。十分之二三的禽兽或被捕获,或被击毙,进攻的广大士卒才控制盛怒,稍事休息。于是期门、佽飞一类勇士,又开始大展雄风。一齐举起兵刃,共同拉开雕弓。对狂奔之猛兽阻击,向逃匿之狡兽追踪。鸟惊飞而自投罗网,兽骇极而误触刀锋。机弩从未白发,弓弦决不虚控。羽箭也不单杀,一发必定双中。空中飞着纷纷弋箭,箭尾的丝绳互相绞缠。羽毛随风飘飞,鲜血洒如雨点。血雨落遍绿野,鸟毛遮蔽蓝天。兽血已染红平原,勇士却愈加勇敢。猿猴躲进深林,豺狼四处逃窜。挥师直奔险地,进入幽林深棘。困虎慌奔乱突,狂兕怒祗猛踢。许少般的快手施展巧技,秦成般的勇士运用神力。将狡兽拖住,把猛兽生擒。扳掉角,拧断颈。徒手搏击,使巨兽毙命。挟着狮豹,拖着熊螭,拽着犀牦,捉住象罴。跨过深壑,越过峻岭;蝗岩倒塌,巨石坍崩;压倒松柏,摧毁丛林。草木不存、禽曾杀尽。

于是天子登上属玉之馆,经历长杨之榭。观览山川之形胜,视察三军之收获。原野萧条,一片空虚。放开目力,向四边望去,只见鸟体遍地堆积,兽躯互相枕藉。然后收集猎物,会合将卒,评论功绩,赏赐祭肉。成队的骑兵把烤肉分送,奔驰的车辆把美酒供应。切割鲜肉,在野外进食;点燃烽火,把美酒饮尽。飨宴完毕,有劳有逸。天子乘銮舆,缓缓向前驱。集合于豫章屋宇,面对着昆明之池,池上的左右雕象,是牵牛和着织女。池中波涛浩渺,似银河没有边际。茂林荫翳,芳草披堤,兰草白芷,光艳茂密,好像舒展锦绣,照耀着昆明池水。飞鸟有玄鹤白鹭,黄鹄鹳,鸧鸹鸨鶂,凫鹥鸿雁,它们早发于河海,暮宿于江汉;在水上浮游,在空中往还;像云一样集中,似雾一般消散。于是妃嫔女官,乘卧车,登龙船。凤盖高举,彩旗招展;张开帷幕,照影清流;船随微风,逍遥飘浮。船女歌唱,鼓吹相伴;声音激越,响彻云天;鸟群在空中翱翔,游鱼潜窥于深渊。美人们拉开白闲之弓,射下对对天鹅;举起有花纹的钓竿,钩比目鱼出清波。撒下捕鱼的网罗,射出糸丝绳的飞缴。双舟并进,分浪推波;俯仰之间,极度欢乐。于是风飘云摇,浮游遍览。先登秦岭峰,后越九嵕山,东临黄河太华,西过岐山雍县。前后所经,百有余馆。行在朝朝暮暮,供应无比丰厚。敬礼天地祭祀山川,竭尽求福之所需用。采集各地的童谣,品评词臣之赞颂。于此之时,都都相望,邑邑相连。藩国奠十世之基。世家承百年之业,士人享祖辈之名位,农夫耕先人之土地,商人经营世代销售的货物,匠人使用祖宗遗留的工具。国家繁荣兴盛,百姓各得其宜。

我见到的只是长安的陈迹,听到的只是故老的记叙,十分未得其一,因此不能遍举。”

 

鉴赏

班固的《西都赋》与《东都赋》合称《两都赋》。此赋学习了司马相如的《子虚赋》、《上林赋》的结构方式,合二为一,又相对独立成篇。内容划分清楚,结构较为合理。从主导思想上说,他不在规模和繁华的程度上贬西都而褒东都,而从礼法的角度,从制度上衡量此前赞美西都者所述西都的壮丽繁华实为奢淫过度,无益于天下。《西都赋》写长安都城的壮丽宏大,宫殿之奇伟华美,后宫之奢侈淫靡,也极尽铺排之能事,使作者着实表现出了写骋辞大赋的才能。但结果却不是写得越奢华便越体现着作者对它的赞扬,而是折之以法度,衡之以王制。

杜笃的《论都赋》建议迁都长安,写得很策略;班固维护建都洛阳,在处理对前汉西都评价上,也极为谨慎小心。《西都赋》为赞美、夸耀之词。由于创作的目的在于表述一个政治问题上的个人见解,甚至是为了参与一场争论,故此赋不似《子虚》、《上林》的有很多虚夸的部分,以气争胜,而更多实证。它主要不是抒发一种情感,表现一种精神,而是要表现一种思想,体现一种观念。这也可以说是同时代风气有关,是当时文风和社会风气的体现。另外,同该赋中强调礼制、强调崇儒思想相一致,赋的语言典雅和丽(马积高《赋史》即已指出这一点),节奏步武从容,和銮相鸣,可谓金声玉振,有庙堂朝仪的风度。

因为此赋写长安的形胜、制度、文物等,同《子虚》、《上林》的仅写田猎者相比,内容要更为丰富、开阔,也更能集中地、多角度、多方面地展现一个时代政治、经济、文化的发展状况,因而后世时有人加以摹拟,形成“京都赋”的类型。《昭明文选》分赋为十五类,“京都赋”列在第一。《文苑英华》、《历代赋汇》等也有“京都”或“都邑”一类。

尽管在班固之前已有京都赋之作,但能使这类题材以及表现方式、结构方式结合而形成大赋的一种门类,乃有赖于班固此赋取得的成就。历史上很多优秀的作品,尤其具有某方面划时代意义的作品,往往成为后来作家学习、甚至摹拟的范本。班固之前的京都之作,扬雄的《蜀都赋》已有残缺,崔骃、傅毅的《反都赋》只余残章剩句,傅毅《洛都赋》也有残缺,便说明了它们的历史地位。

班固

班固(建武八年32年-永元四年92年)东汉官吏、史学家、文学家。史学家班彪之子,字孟坚,汉族,扶风安陵人(今陕西咸阳东北)。除兰台令史,迁为郎,典校秘书,潜心二十余年,修成《汉书》,当世重之,迁玄武司马,撰《白虎通德论》,征匈奴为中护军,兵败受牵连,死狱中,善辞赋,有《两都赋》等。 ► 班固的诗词 ► 班固的名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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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静言思之,躬自悼矣。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柯敬仲墨竹

莫将画竹论难易,刚道繁难简更难。

君看萧萧只数叶,满堂风雨不胜寒。

和剡县陈明府登县楼
唐代方干

郭里人家如掌上,檐前树木映窗棂。烟霞若接天台地,

分野应侵婺女星。驿路古今通北阙,仙溪日夜入东溟。

彩衣才子多吟啸,公退时时见画屏。

孟冬寒气至
两汉佚名

孟冬寒气至,北风何惨栗。

愁多知夜长,仰观众星列。

三五明月满,四五蟾兔缺。

客从远方来,遗我一书札。

上言长相思,下言久离别。

置书怀袖中,三岁字不灭。

一心抱区区,惧君不识察。

游侠列传序

  韩子曰:“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二者皆讥,而学士多称于世云。至如以术取宰相、卿、大夫,辅翼其世主,功名俱著于《春秋》,固无可言者。及若季次、原宪,闾巷人也,读书怀独行君子之德,义不苟合当世,当世亦笑之。故季次、原宪,终身空室蓬户,褐衣疏食不厌。死而已四百余年,而弟子志之不倦。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

  且缓急,人之所时有也。太史公曰:昔者虞舜窘于井廪,伊尹负于鼎俎,傅说匿于傅险,吕尚困于棘津,夷吾桎梏,百里饭牛,仲尼畏匡,菜色陈、蔡。此皆学士所谓有道仁人也,犹然遭此灾,况以中材而涉乱世之末流乎?其遇害何可胜道哉!鄙人有言曰:“何知仁义,已享其利者为有德。”故伯夷丑周,饿死首阳山,而文、武不以其故贬王;跖跻暴戾,其徒诵义无穷。由此观之,“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侯之门,仁义存。”非虚言也。今拘学或抱咫尺之义,久孤于世,岂若卑论侪俗,与世浮沉而取荣名哉!而布衣之徒,设取予然诺,千里诵义,为死不顾世。此亦有所长,非苟而已也。故士穷窘而得委命,此岂非人之所谓贤豪间者邪?诚使乡曲之侠,予季次、原宪比权量力,效功于当世,不同日而论矣。要以功见言信,侠客之义,又曷可少哉!

  古布衣之侠,靡得而闻已。近世延陵、孟尝、春申、平原、信陵之徒,皆因王者亲属,藉于有土卿相之富厚,招天下贤者,显名诸侯,不可谓不贤者矣。比如顺风而呼,声非加疾,其势激也。至如闾巷之侠,修行砥名,声施于天下,莫不称贤,是为难耳!然儒、墨皆排摈不载。自秦以前,匹夫之侠,湮灭不见,余甚恨之。以余所闻,汉兴,有朱家、田仲、王公、剧孟、郭解之徒,虽时扞当世之文罔,然其私义,廉洁退让,有足称者。名不虚立,士不虚附。至如朋党宗强比周,设财役贫,豪暴侵凌孤弱,恣欲自快,游侠亦丑之。余悲世俗不察其意,而猥以朱家、郭解等,令与豪暴之徒同类而共笑之也。

九思
两汉王逸

逢尤

  悲兮愁,哀兮忧!

  天生我兮当闇时,被诼谮兮虚获尤。

  心烦憒兮意无聊,严载驾兮出戏游。

  周八极兮历九州,求轩辕兮索重华。

  世既卓兮远眇眇,握佩玖兮中路躇。

  羡咎繇兮建典谟,懿风后兮受瑞图。

  愍余命兮遭六极,委玉质兮於泥涂。

  遽傽遑兮驱林泽,步屏营兮行丘阿。

  车軏折兮马虺颓,惷怅立兮涕滂沱。

  思丁文兮圣明哲,哀平差兮迷谬愚。

  吕傅举兮殷周兴,忌嚭专兮郢吴虚。

  仰长叹兮气噎结,悒殟绝兮咶复苏。

  虎兕争兮於廷中,豺狼斗兮我之隅。

  云雾会兮日冥晦,飘风起兮扬尘埃。

  走鬯罔兮乍东西,欲窜伏兮其焉如?

  念灵闺兮隩重深,原竭节兮隔无由。

  望旧邦兮路逶随,忧心悄兮志勤劬。

  魂茕茕兮不遑寐,目眽眽兮寤终朝。

怨上

  令尹兮謷謷,群司兮譨譨。

  哀哉兮淈淈,上下兮同流。

  菽藟兮蔓衍,芳虈兮挫枯。

  硃紫兮杂乱,曾莫兮别诸。

  倚此兮岩穴,永思兮窈悠。

  嗟怀兮眩惑,用志兮不昭。

  将丧兮玉斗,遗失兮钮枢。

  我心兮煎熬,惟是兮用忧。

  进恶兮九旬,复顾兮彭务。

  拟斯兮二踪,未知兮所投。

  谣吟兮中野,上察兮璇玑。

  大火兮西睨,摄提兮运低。

  雷霆兮硠磕,雹霰兮霏霏。

  奔电兮光晃,凉风兮怆悽。

  鸟兽兮惊骇,相从兮宿栖。

  鸳鸯兮噰噰,狐狸兮徾徾。

  哀吾兮介特,独处兮罔依。

  蝼蛄兮鸣东,蟊蠽兮号西。

  蛓缘兮我裳,蠋入兮我怀。

  虫豸兮夹余,惆怅兮自悲。

  伫立兮忉怛,心结縎兮折摧。

疾世

  周徘徊兮汉渚,求水神兮灵女。

  嗟此国兮无良,媒女诎兮謰謱。

  鴳雀列兮譁讙,鸲鹆鸣兮聒余。

  抱昭华兮宝璋,欲衒鬻兮莫取。

  言旋迈兮北徂,叫我友兮配耦。

  日阴曀兮未光,阒睄窕兮靡睹。

  纷载驱兮高驰,将谘询兮皇羲。

  遵河皋兮周流,路变易兮时乖。

  濿沧海兮东游,沐盥浴兮天池。

  访太昊兮道要,云靡贵兮仁义。

  志欣乐兮反征,就周文兮邠歧。

  秉玉英兮结誓,日欲暮兮心悲。

  惟天禄兮不再,背我信兮自违。

  逾陇堆兮渡漠,过桂车兮合黎。

  赴昆山兮馽騄,从邛遨兮栖迟。

  吮玉液兮止渴,齧芝华兮疗饥。

  居嵺廓兮尠畴,远梁昌兮几迷。

  望江汉兮濩渃,心紧絭兮伤怀。

  时昢昢兮且旦,尘莫莫兮未晞。

  忧不暇兮寝食,吒增叹兮如雷。

悯上

  哀世兮睩睩,諓諓兮嗌喔。

  众多兮阿媚,骪靡兮成俗。

  贪枉兮党比,贞良兮茕独。

  鹄窜兮枳棘,鹈集兮帷幄。

  罽蕠兮青葱,槁本兮萎落。

  睹斯兮伪惑,心为兮隔错。

  逡巡兮圃薮,率彼兮畛陌。

  川谷兮渊渊,山阜兮峉峉。

  丛林兮崟崟,株榛兮岳岳。

  霜雪兮漼溰,冰冻兮洛泽。

  东西兮南北,罔所兮归薄。

  庇廕兮枯树,匍匐兮岩石。

  蜷跼兮寒局数,独处兮志不申。

  年齿尽兮命迫促,魁垒挤摧兮常困辱。

  含忧强老兮愁无乐,须发苎悴兮顠鬓白。

  思灵泽兮一膏沐,怀兰英兮把琼若,

  待天明兮立踯躅。

  云蒙蒙兮电鯈烁,孤雌惊兮鸣呴呴。

  思怫郁兮肝切剥,忿悁悒兮孰诉告。

遭厄

  悼屈子兮遭厄,沉王躬兮湘汨。

  何楚国兮难化,迄于今兮不易。

  士莫志兮羔裘,竞佞谀兮谗阋。

  指正义兮为曲,訿玉璧兮为石。

  殦雕游兮华屋,鵔鸃栖兮柴蔟。

  起奋迅兮奔走,违群小兮謑訽。

  载青云兮上昇,適昭明兮所处。

  蹑天衢兮长驱,踵九阳兮戏荡。

  越云汉兮南济,秣余马兮河鼓。

  云霓纷兮晻翳,参辰回兮颠倒。

  逢流星兮问路,顾我指兮从左。

  俓娵觜兮直驰,御者迷兮失轨。

  遂踢达兮邪造,与日月兮殊道。

  志阏绝兮安如,哀所求兮不耦。

  攀天阶兮下视,见鄢郢兮旧宇。

  意逍遥兮欲归,众秽盛兮沓沓。

  思哽饐兮诘诎,涕流澜兮如雨。

悼乱

  嗟嗟兮悲夫,殽乱兮纷挐。

  茅丝兮同综,冠屦兮共絇。

  督万兮侍宴,周邵兮负刍。

  白龙兮见射,灵龟兮执拘。

  仲尼兮困厄,邹衍兮幽囚。

  伊余兮念兹,奔遁兮隐居。

  将升兮高山,上有兮猴猿。

  欲入兮深谷,下有兮虺蛇。

  左见兮鸣鵙,右睹兮呼枭。

  惶悸兮失气,踊跃兮距跳。

  便旋兮中原,仰天兮增叹。

  菅蒯兮楙莽,雚苇兮仟眠。

  鹿蹊兮躖躖,貒貉兮蟫蟫。

  鹯鹞兮轩轩,鹑鹌兮甄甄。

  哀我兮寡独,靡有兮齐伦。

  意欲兮沉吟,迫日兮黄昏。

  玄鹤兮高飞,曾逝兮青冥。

  鶬鶊兮喈喈,山鹊兮嚶嚶。

  鸿鸬兮振翅,归雁兮于征。

  吾志兮觉悟,怀我兮圣京。

  垂屣兮将起,跓俟兮硕明。

伤时

  惟昊天兮昭灵,阳气发兮清明。

  风習習兮和暖,百草萌兮华荣。

  堇荼茂兮扶疏,蘅芷彫兮莹嫇。

  愍贞良兮遇害,将夭折兮碎糜。

  时混混兮浇饡,哀当世兮莫知。

  览往昔兮俊彦,亦诎辱兮系纍。

  管束缚兮桎梏,百贸易兮传卖。

  遭桓缪兮识举,才德用兮列施。

  且从容兮自慰,玩琴书兮游戏。

  迫中国兮迮陿,吾欲之兮九夷。

  超五岭兮嵯峨,观浮石兮崔嵬。

  陟丹山兮炎野,屯余车兮黄支。

  就祝融兮稽疑,嘉己行兮无为。

  乃回朅兮北逝,遇神孈兮宴娭。

  欲静居兮自娱,心愁慼兮不能。

  放余辔兮策驷,忽飙腾兮浮云。

  蹠飞杭兮越海,从安期兮蓬莱。

  缘天梯兮北上,登太一兮玉台。

  使素女兮鼓簧,乘戈和兮讴谣。

  声噭誂兮清和,音晏衍兮要婬。

  咸欣欣兮酣乐,余眷眷兮独悲。

  顾章华兮太息,志恋恋兮依依。

哀岁

  旻天兮清凉,玄气兮高朗。

  北风兮潦洌,草木兮苍唐。

  蛜蚗兮噍噍,蝍蛆兮穰穰。

  岁忽忽兮惟暮,余感时兮悽怆。

  伤俗兮泥浊,矇蔽兮不章。

  宝彼兮沙砾,捐此兮夜光。

  椒瑛兮湟汙,葈耳兮充房。

  摄衣兮缓带,操我兮墨阳。

  昇车兮命仆,将驰兮四荒。

  下堂兮见虿,出门兮触螽。

  巷有兮蚰蜓,邑多兮螳螂。

  睹斯兮嫉贼,心为兮切伤。

  俛念兮子胥,仰怜兮比干。

  投剑兮脱冕,龙屈兮蜿蟤。

  潜藏兮山泽,匍匐兮丛攒。

  窥见兮溪涧,流水兮沄沄。

  鼋鼍兮欣欣,鱣鲇兮延延。

  群行兮上下,骈罗兮列陈。

  自恨兮无友,特处兮茕茕。

  冬夜兮陶陶,雨雪兮冥冥。

  神光兮颎颎,鬼火兮荧荧。

  修德兮困控,愁不聊兮遑生。

  忧纡兮郁郁,恶所兮写情。

守志

  陟玉峦兮逍遥,览高冈兮峣峣。

  桂树列兮纷敷,吐紫华兮布条。

  实孔鸾兮所居,今其集兮惟鸮。

  乌鹊惊兮哑哑,余顾盼兮怊怊。

  彼日月兮闇昧,障覆天兮祲氛。

  伊我后兮不聪,焉陈诚兮效忠。

  摅羽翮兮超俗,游陶遨兮养神。

  乘六蛟兮蜿蝉,遂驰骋兮升云。

  扬彗光兮为旗,秉电策兮为鞭。

  朝晨发兮鄢郢,食时至兮增泉。

  绕曲阿兮北次,造我车兮南端。

  谒玄黄兮纳贽,崇忠贞兮弥坚。

  历九宫兮遍观,睹秘藏兮宝珍。

  就传说兮骑龙,与织女兮合婚。

  举天罼兮掩邪,彀天弧兮射奸。

  随真人兮翱翔,食元气兮长存。

  望太微兮穆穆,睨三阶兮炳分。

  相辅政兮成化,建烈业兮垂勋。

  目瞥瞥兮西没,道遐回兮阻叹。

  志稸积兮未通,怅敞罔兮自怜。

  乱曰:

  天庭明兮云霓藏,三光朗兮镜万方。

  斥蜥蜴兮进龟龙,策谋从兮翼机衡。

  配稷契兮恢唐功,嗟英俊兮未为双。

七发
两汉枚乘

  楚太子有疾,而吴客往问之,曰:“伏闻太子玉体不安,亦少间乎?”太子曰:“惫!谨谢客。”客因称曰:“今时天下安宁,四宇和平,太子方富于年。意者久耽安乐,日夜无极,邪气袭逆,中若结轖。纷屯澹淡,嘘唏烦酲,惕惕怵怵,卧不得瞑。虚中重听,恶闻人声,精神越渫,百病咸生。聪明眩曜,悦怒不平。久执不废,大命乃倾。太子岂有是乎?”太子曰:“谨谢客。赖君之力,时时有之,然未至于是也”。”客曰:“今夫贵人之子,必宫居而闺处,内有保母,外有傅父,欲交无所。饮食则温淳甘膬,脭醲肥厚;衣裳则杂遝曼暖,燂烁热暑。虽有金石之坚,犹将销铄而挺解也,况其在筋骨之间乎哉?故曰:纵耳目之欲,恣支体之安者,伤血脉之和。且夫出舆入辇,命曰蹶痿之机;洞房清官,命曰寒热之媒;皓齿蛾眉,命曰伐性之斧;甘脆肥脓,命曰腐肠之药。今太子肤色靡曼,四支委随,筋骨挺解,血脉淫濯,手足堕窳;越女侍前,齐姬奉后;往来游醼,纵恣于曲房隐间之中。此甘餐毒药,戏猛兽之爪牙也。所从来者至深远,淹滞永久而不废,虽令扁鹊治内,巫咸治外,尚何及哉!今如太子之病者,独宜世之君子,博见强识,承间语事,变度易意,常无离侧,以为羽翼。淹沈之乐,浩唐之心,遁佚之志,其奚由至哉!’’太子曰:“诺。病已,请事此言。”

  客曰:“今太子之病,可无药石针刺灸疗而已,可以要言妙道说而去也。不欲闻之乎?”太子曰:“仆愿闻之。”

  客曰:“龙门之桐,高百尺而无枝。中郁结之轮菌,根扶疏以分离。上有千仞之峰,下临百丈之溪。湍流遡波,又澹淡之。其根半死半生。冬则烈风漂霰、飞雪之所激也,夏则霄霆、霹雳之所感也。朝则鹂黄、鳱鴠鸣焉,暮则羁雌、迷鸟宿焉。独鹄晨号乎其上,鹍鸡哀鸣翔乎其下。于是背秋涉冬,使琴挚斫斩以为琴,野茧之丝以为弦,孤子之钩以为隐,九寡之珥以为约。使师堂操《畅》,伯子牙为之歌。歌曰:‘麦秀蔪兮雉朝飞,向虚壑兮背槁槐,依绝区兮临回溪。’飞鸟闻之,翕翼而不能去;野兽闻之,垂耳而不能行;蚑、蟜、蝼、蚁闻之,柱喙而不能前。此亦天下之至悲也,太子能强起听之乎?”太子曰:“仆病未能也。”

  客曰:“犓牛之腴,菜以笋蒲。肥狗之和,冒以山肤。楚苗之食,安胡之飰,抟之不解,一啜而散。于是使伊尹煎熬,易牙调和。熊蹯之胹,芍药之酱。薄耆之炙,鲜鲤之鱠。秋黄之苏,白露之茹。兰英之酒,酌以涤口。山梁之餐,豢豹之胎。小飰大歠,如汤沃雪。此亦天下之至美也,太子能强起尝之乎?”太子曰:“仆病未能也。”

  客曰:“钟、岱之牡,齿至之车,前似飞鸟,后类距虚。穱麦服处,躁中烦外。羁坚辔,附易路。于是伯乐相其前后,王良、造父为之御,秦缺、楼季为之右。此两人者,马佚能止之,车覆能起之。于是使射千镒之重,争千里之逐。此亦天下之至骏也,太子能强起乘之乎?”太子曰:“仆病未能也。”

  客曰:“既登景夷之台,南望荆山,北望汝海,左江右湖,其乐无有。于是使博辩之士,原本山川,极命草木,比物属事,离辞连类。浮游览观,乃下置酒于虞杯之宫。连廊四注,台城层构,纷纭玄绿。辇道邪交,黄池纡曲。溷章、白鹭,孔鸟、鶤鹄,鵷雏、鵁鶄,翠鬣紫缨。螭龙、德牧,邕邕群鸣。阳鱼腾跃,奋翼振鳞。漃漻薵蓼,蔓草芳苓。女桑、河柳,素叶紫茎。苗松、豫章,条上造天。梧桐、并阊,极望成林。众芳芬郁,乱于五风。从容猗靡,消息阳阴。列坐纵酒,荡乐娱心。景春佐酒,杜连理音。滋味杂陈,肴糅错该。练色娱目,流声悦耳。于是乃发《激楚》之结风,扬郑、卫之皓乐。使先施、徵舒、阳文、段干、吴娃、闾娵、傅予之徒,杂裾垂髾,目窕心与。揄流波,杂杜若,蒙清尘,被兰泽,嬿服而御。此亦天下之靡丽、皓侈、广博之乐也,太子能强起游乎?太子曰:“仆病未能也。”

  客曰:“将为太子驯骐骥之马,驾飞軨之舆,乘牡骏之乘。右夏服之劲箭,左乌号之雕弓。游涉乎云林,周驰乎兰泽,弭节乎江浔。掩青苹,游清风。陶阳气,荡春心。逐狡兽,集轻禽。于是极犬马之才,困野兽之足,穷相御之智巧,恐虎豹,慴鸷鸟。逐马鸣镳,鱼跨麋角。履游麕兔,蹈践麖鹿,汗流沫坠,寃伏陵窘。无创而死者,固足充后乘矣。此校猎之至壮也,太子能强起游乎?”太子曰:“卜病未能也。”然阳气见于眉宇之间,侵淫而上,几满大宅。

  客见太子有悦色,遂推而进之曰:“冥火薄天,兵车雷运,旌旗偃蹇,羽毛肃纷。驰骋角逐,慕味争先。徼墨广博,观望之有圻;纯粹全牺,献之公门。太子曰:“善!愿复闻之。”

  客曰:“未既。于是榛林深泽,烟云闇莫,兕虎并作。毅武孔猛,袒裼身薄。白刃磑磑,矛戟交错。收获掌功,赏赐金帛。掩苹肆若,为牧人席。旨酒嘉肴,羞炰脍灸,以御宾客。涌觞并起,动心惊耳。诚不必悔,决绝以诺;贞信之色,形于金石。高歌陈唱,万岁无斁。此真太子之所喜也,能强起而游乎?”太子曰:“仆甚愿从,直恐为诸大夫累耳。”然而有起色矣。

  客曰:“将以八月之望,与诸侯远方交游兄弟,并往观涛乎广陵之曲江。至则未见涛之形也,徒观水力之所到,则恤然足以骇矣。观其所驾轶者,所擢拔者,所扬汩者,所温汾者,所涤汔者,虽有心略辞给,固未能缕形其所由然也。怳兮忽兮,聊兮栗兮,混汩汩兮,忽兮慌兮,俶兮傥兮,浩瀇瀁兮,慌旷旷兮。秉意乎南山,通望乎东海。虹洞兮苍天,极虑乎崖涘。流揽无穷,归神日母。汩乘流而下降兮,或不知其所止。或纷纭其流折兮,忽缪往而不来。临朱汜而远逝兮,中虚烦而益怠。莫离散而发曙兮,内存心而自持。于是澡概胸中,洒练五藏,澹澉手足,頮濯发齿。揄弃恬怠,输写淟浊,分决狐疑,发皇耳目。当是之时,虽有淹病滞疾,犹将伸伛起躄,发瞽披聋而观望之也,况直眇小烦懑,酲醲病酒之徒哉!故曰:发蒙解惑,不足以言也。”太子曰:“善,然则涛何气哉?”

  客曰:“不记也。然闻于师曰,似神而非者三:疾雷闻百里;江水逆流,海水上潮;山出内云,日夜不止。衍溢漂疾,波涌而涛起。其始起也,洪淋淋焉,若白鹭之下翔。其少进也,浩浩溰溰,如素车白马帷盖之张。其波涌而云乱,扰扰焉如三军之腾装。其旁作而奔起也,飘飘焉如轻车之勒兵。六驾蛟龙,附从太白。纯驰皓蜺,前后络绎。顒顒卬卬,椐椐强强,莘莘将将。壁垒重坚,沓杂似军行。訇隐匈磕,轧盘涌裔,原不可当。观其两旁,则滂渤怫郁,闇漠感突,上击下律,有似勇壮之卒,突怒而无畏。蹈壁冲津,穷曲随隈,逾岸出追。遇者死,当者坏。初发乎或围之津涯,荄轸谷分。回翔青篾,衔枚檀桓。弭节伍子之山,通厉骨母之场,凌赤岸,篲扶桑,横奔似雷行,诚奋厥武,如振如怒,沌沌浑浑,状如奔马。混混庉庉,声如雷鼓。发怒庢沓,清升逾跇,侯波奋振,合战于藉藉之口。鸟不及飞,鱼不及回,兽不及走。纷纷翼翼,波涌云乱,荡取南山,背击北岸。覆亏丘陵,平夷西畔。险险戏戏,崩坏陂池,决胜乃罢。瀄汩潺湲,披扬流洒。横暴之极,鱼鳖失势,颠倒偃侧,沋沋湲湲,蒲伏连延。神物恠疑,不可胜言。直使人踣焉,洄闇凄怆焉。此天下恠异诡观也,太子能强起观之乎?”太子曰:“仆病未能也。”

  客曰:“将为太子奏方术之士有资略者,若庄周、魏牟、杨朱、墨翟、便蜎、詹何之伦,使之论天下之精微,理万物之是非。孔、老览观,孟子筹之,万不失一。此亦天下要言妙道也,太子岂欲闻之乎?”

  于是太子据几而起,曰:“涣乎若一听圣人辩士之言。”涊然汗出,霍然病已。

雉子班
两汉佚名

雉子,班如此。之于雉梁。无以吾翁孺,雉子。知得雉子高蜚止,黄鹄蜚,之以千里,王可思。雄来蜚从雌,视子趋一雉。雉子,车大驾马滕,被王送行所中。尧羊蜚从王孙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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