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纬

忆昨宣和末，群凶聚韦羌。一朝逻巡尉，州县皆皇皇。

居民弃家走，元稚纷抢攘。我时遭劫逐，与子空相望。

及兹建炎始，叛卒起钱塘。初闻杀长吏，寻亦及冠裳。

死者不为怪，生者反异常。子在贼围中，不知存与亡。

出处虽异域，阽危多备尝。骨肉非不亲，患难各自当。

回思见贼日，岂谓免杀伤。安知出深壁，犹得还故乡。

争言不死状，失声惊四旁。馀生偶然遂，万事皆可忘。

会我试新秫，放怀坐中堂。庭梧露舛碧，砌菊风催黄。

年华意未晚，蟋蟀已近床。对此复何待，五觞至十觞。

歌声咽寒月，舞袖破夜霜。岂无少年态，一醉乃尔狂。

此徒为酒使，酒力安得长。灯影照鬓发，百忧在中肠。

干戈时未息，盗贼势益张。与子归何处，相看两茫茫。

生长城市间，吾其患驱逐。贼人俄涨天，举家如奔鹿。

入山恐不深，但冀免杀戮。贼平无所归，独倚青松哭。

禽巢先觉晓，蚁穴未知霜。

草暗迷人迹，山空答履声。夜眠温石去，朝爨束薪行。

骨肉长嬉笑，交朋每送迎。回思无事日，已恐是前生。

移家入空谷，十口堕荆榛。猛虎欲当路，怪禽如唤人。

死生吾有命，幽独自伤神。泉石非无意，终身愧隐沦。

路入溪声壮，秋深树影稀。岫云藏鸟语，松露滴人衣。

诗战蜂腰怯，茶分粥面微。胜游殊未厌，肯为夜寒归。

无路扫妖氛，掀髯倚碧云。草茅难报国，畎亩敢忘君。

民业稍云复，贼巢犹未焚。老臣筋力尽，洒泪对三军。

妖贼本蒸民，忽尔为猪豚。王师一日下，割剥恣啖吞。

食尽固其所，恐伤仁圣君。招安俾复业，亦既不是人。

转徙不知处，乱山逢掩扃。断崖飞虺蛰，枯木乱鸦腥。

莽苍人烟灭，黄昏鬼火青。夜寒长饮泣，安得壮夫听。

烟萝为髻雾为巾，独立江边经月春。无故被人呼作妇，不知谁是画眉人。

浮杯石上坐多时，手弄沧浪客思迟。片片落花收拾看，洞中疑有旧题诗。

彩旆摇霜宿鸟惊，旋将疾苦问民情。从容会历三台遍，謦欬先看数路清。

红日尽头思玉阙，赤霞深处见瑶京。信知子晋真苗裔，仙籍还居第几名。

怀宝恐吾累，蔽形何可遗。囊衣入山谷，势急还弃之。

及至出山日，秋风吹树枝。免为刀兵鬼，冻死宜无辞。

青山簇簇水湾湾，洞户应将玉锁关。饮罢出来红日晚，一声鸡犬悟人间。

试问春蚕第几眠，柳条如线雨如烟。池蛙相应昏昏月，海燕初归漠漠天。

卒岁未妨资橘柚，馀生应只付林泉。他时卜宅如相近，且种壕头十亩莲。

刘郎何用忆尘寰，旧路重寻事已难。古意飘零无处觅，藤萦溪色上阑干。

咄哉桥畔客，何不向前行。自是君心险，无从此地平。

银河千尺到，金剑一棱倾。故我诸缘断，唯闻流水声。

短棹无寻处，严城欲闭门。水边人独自，沙上月黄昏。

老别难禁泪，空归易断魂。岂知今夜梦，先过白沙村。

嗟尔游宦人，弥年住京阙。尽室寄东南，一朝闻贼发。

道路已不通，音书多断绝。朔风满长安，日夜成华发。

已知星可摘，须信路皆通。日影穿云薄，天形入水空。

遥看梁苑雪，独挹楚台风。指点中华地，山河万国雄。

失所尚迁次，江湖信足行。朝廷自多土，天地只孤生。

已是无归处，何须问去程。甘心委沟壑，回首恋升平。

东邻有老人，金玉富无敌。恶贼一朝来，弃之如瓦砾。

性命虽尚存，见人无颜色。老人自不思，本为大盗积。

保城恃义兵，误事真可惜。国家久升平，谁复睹锋镝。

一旦驱市人，纷然冒矢石。逢敌先弃戈，罪之不可得。

恰恰莺啼欲晓天，唤人担酒入林泉。沿崖觅路僧先引，选胜看山席屡迁。

心静掉头嫌鼓吹，酒狂挥手弄云烟。日斜数点残红下，芳草菲菲索醉眠。

今我有三子，欲谋分置之。庶几一子在，可以收我尸。

老妻已咽绝，三子皆号悲。生离过死别，不如还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