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
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译文
每个人都希望生育的子女头脑聪明,但是聪明有什么好处呢?我就是因为聪明,遭到人家的嫉妒,被耽误了一生。
只希望自己的孩子愚笨迟钝,没有灾难,没有祸患,而能够官至公卿。
注释
养子:生育子女。《礼记·大学》:“未有学养子而后嫁者也。”
愚且鲁:愚昧无知,反应迟钝。愚是愚昧、愚笨;鲁是迟钝、笨拙。
公卿:泛指高官。汉荀悦《汉纪·昭帝纪》:“始元元年,春二月。黄鹄下建章宫太液池中,公卿上寿。”
全诗以一个“望”字,写尽了人们对孩子的期待;以一个“误”字,道尽了作者一生的遭遇。后两句是气话,是颠倒过来说的人生感慨。此诗表面上写的是孩子的教育话题,实则对官场进行了嬉笑式的讽刺,表现了作者玩世不恭、愤世嫉俗之意。
东都事略·神宗本纪》:“元丰五年夏四月癸丑,更官制,以王珪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蔡确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章敦门下侍郎,张璪改中书侍郎,蒲宗孟尚书左丞,王安礼尚书右丞。”可见在元丰年间的宰执大臣,都是才具平庸的人,这就难免东坡要发出不平之鸣了。林语堂的《苏东坡传》在《自退之道》的一章里说:“东西方的政治规则完全一样,爬到顶端的一定是庸才。”这话说得一点都不错。因为做大官的,最好不要负什么责任,对事既不必肯定,也不宜否定,操持模棱两可,出语含含混混,这样就无往而不利。做大官高官要特别小心,不可随便得罪人,且要多施小惠给人家。但是苏东坡不是这样的人,对做大官成功的规则,他一样也不能恪守,所以遭到无情的打击而颠沛流离,因此才会发出“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的不平之鸣了。
另外,苏东坡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他不会不知道历史上曾有装糊涂而保全身的先例:春秋时代的卫国,有个大夫宁武子,他经历卫国两代的变动,从卫文公到卫成公,无灾无难地安然做了两朝元老。孔子道出了个中原委:“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意思是说:“宁武子这个人,当国家有道时,他就显得聪明;当国家无道时,他就会装糊涂。他的那种聪明别人可以做得到,他的那种装糊涂别人就做不到了。”苏东坡要儿子“愚”,是为儿子设计的一种人生策略,就是学习宁武子的“愚”,也就是老子的“大智若愚”。这是常人难以做到的。苏东坡明白自己就是因为太过突出,反而容易成为众矢之的,所以他要儿子隐匿锋芒,学会揣着明白装糊涂。
苏轼是诗词文俱佳的大文豪,他的作品讲究炼词炼意,这首七绝也是如此。一个“望”字,写尽了人们对孩子的期待;一个“误”字,道尽了自己一生的遭遇。诗中几处转折,情味全在其中:世人望子聪明,我却望子愚蠢,一转折也;人聪明就该一生顺利,我却因聪明误了一生,二转折也;愚鲁的人该无所作为,但却能“无灾无难到公卿”,三转折也。苏轼的牢骚全在这些转折中。
宋神宗元丰三年(公元1080年),苏轼因为“乌台诗案”被贬谪到黄州充团练副使的闲散官,这一贬就是五年。苏轼在黄州初寓居于定惠院,后迁居于临皋亭,倒也安于贬所,随僧蔬食,有暇则往村寺沐浴,寻溪傍谷钓鱼采药,自寻欢适。有时也随一叶扁舟,放棹于大江之上,浪迹于山水之间,与渔樵杂处,往往为醉酒的醉汉所推倒,甚至于詈骂,他却自喜渐不为人识,而自得其乐。苏轼在黄州的生活,最得意的恐怕还是与朝云的相处,朝云为东坡侍妾,于熙宁七年(1074年)九月来归,深得东坡的宠爱。元丰六年(1083年)九月二十七日,朝云产下一子,小名干儿,颀然颖异,苏轼欣然,因作《洗儿戏作》诗。
承祖考之遗德兮,何性命之淑灵。登薄躯于宫阙兮,充下陈于后庭。蒙圣皇之渥惠兮,当日月之盛明。扬光烈之翕赫兮,奉隆宠于增城。既过幸于非位兮,窃庶几乎嘉时,每寤寐而垒息兮,申佩离以自思,陈女图以镜监兮,顾女史而问诗。悲晨妇之作戒兮,哀褒阎之为邮;美皇、英之女虞兮,荣任姒之母周。
虽愚陋其靡及兮,敢舍心而忘兹?历年岁而悼惧兮,闵蕃华之不滋。痛阳禄与柘馆兮,仍襁褓而离灾,岂妾人之殃咎兮,将天命之不可求。白日忽已移光兮,遂日晻莫而昧幽,犹被覆载之厚德兮,不废捐于罪邮。奉共养于东宫兮,讬长信之末流。共洒扫于帷幄兮,永终死以为期。愿归骨于山在足兮,依松柏之余休。
重曰:潜玄宫兮幽以清,应门闭兮禁闼扃。华殿尘兮玉阶苔,中庭萋兮绿草生。广室阴兮帷幄暗,房栊虚兮风冷冷。感帷裳兮发红罗,纷綷縩兮纨素声。神眇眇兮密靓处,君不御兮谁为荣?俯视兮丹墀,思君兮履綦。仰视兮云屋,双涕兮横流。顾左右兮和颜,酌羽觞兮销忧。惟人生兮一世,忽一过兮若浮。已独享兮高明,处生民兮极休。勉娱情兮极乐,与福禄兮无期。绿衣兮白华,自古兮有之。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乃重修岳阳楼,增其旧制,刻唐贤今人诗赋于其上,属予作文以记之。(具 通:俱)
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前人之述备矣。然则北通巫峡,南极潇湘,迁客骚人,多会于此,览物之情,得无异乎?
若夫淫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曜,山岳潜形,商旅不行,樯倾楫摧,薄暮冥冥,虎啸猿啼。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隐曜 一作:隐耀;淫雨 通:霪雨)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噫!微斯人,吾谁与归?时六年九月十五日。
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
夫子房受书于圯上之老人也,其事甚怪;然亦安知其非秦之世,有隐君子者出而试之。观其所以微见其意者,皆圣贤相与警戒之义;而世不察,以为鬼物,亦已过矣。且其意不在书。
当韩之亡,秦之方盛也,以刀锯鼎镬待天下之士。其平居无罪夷灭者,不可胜数。虽有贲、育,无所复施。夫持法太急者,其锋不可犯,而其势未可乘。子房不忍忿忿之心,以匹夫之力而逞于一击之间;当此之时,子房之不死者,其间不能容发,盖亦已危矣。
千金之子,不死于盗贼,何者?其身之可爱,而盗贼之不足以死也。子房以盖世之才,不为伊尹、太公之谋,而特出于荆轲、聂政之计,以侥幸于不死,此圯上老人所为深惜者也。是故倨傲鲜腆而深折之。彼其能有所忍也,然后可以就大事,故曰:“孺子可教也。”
楚庄王伐郑,郑伯肉袒牵羊以逆;庄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遂舍之。勾践之困于会稽,而归臣妾于吴者,三年而不倦。且夫有报人之志,而不能下人者,是匹夫之刚也。夫老人者,以为子房才有余,而忧其度量之不足,故深折其少年刚锐之气,使之忍小忿而就大谋。何则?非有生平之素,卒然相遇于草野之间,而命以仆妾之役,油然而不怪者,此固秦皇之所不能惊,而项籍之所不能怒也。
观夫高祖之所以胜,而项籍之所以败者,在能忍与不能忍之间而已矣。项籍唯不能忍,是以百战百胜而轻用其锋;高祖忍之,养其全锋而待其弊,此子房教之也。当淮阴破齐而欲自王,高祖发怒,见于词色。由此观之,犹有刚强不忍之气,非子房其谁全之?
太史公疑子房以为魁梧奇伟,而其状貌乃如妇人女子,不称其志气。呜呼!此其所以为子房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