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翦一窗烟,夜漏如何许。
碧月蒙蒙不到门,竹露听如雨。
独自出篱根,树影拖鞋去。
一点萤灯隔水青,蛩作秋僧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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窳轩之南有小庭,广三寻,袤寻有六尺,缭以周垣,属于檐端,拓窗而面之。主人无事,日蹒跚乎其间。即又恶乎草之滋蔓也,谋辟而莳蓺焉。或曰:“松桂杉梧,可资以荫也,是宜木。”主人曰:“吾年老,弗能待。”或曰:“梅杏橘橙,可行而列也,是宜果。”主人曰:“吾地狭,弗能容。有道焉,去其芜蔓者而植其芬馨者,亦幽人逸士之所流连也。”乃命畦丁锄荒秽,就邻圃乞草花。山僧野老,助其好事,往往旁求远致焉。
主人乐之,犹农夫之务穑而获嘉种也。盖一年而盆盎列,二年而卉族繁。迄今三年,萌抽于粟粒,荄发于陈根,芊芊芚芚,纷敷盈庭,两叶以上,悉能辨类而举其名矣。当春之分,夏之半,雨润土膏,乘时以观化,见夫甲者坼,芒者擢,吾之生机与之俱动也。已而含芬菲,饱风露,吾之呼吸与之相通也。为之相其稀穊,时其燥湿,除厥蠹而根是培,直者遂之,弱者扶之;蚤芳者吾披之,晚秀者吾俟之。洎乎风凄霜陨,茎萎而实坚,则谨视其候敛藏,以待来岁焉。吾之精神,无一不与之相入也。而且一薰一莸,别臭味也;为穉为壮,验枯菀也;或寒或暴,纪阴晴也;朝斯夕斯,阅春秋也;优哉游哉,聊以卒岁也。
客徒知嘉树之荫吾身,而不知小草知悦吾魂也;徒知甘果之可吾口,而不知繁卉之饫吾目也。彼南阳之垶漆,平泉之花木,积诸岁月,诒厥子孙,洵非吾力之所逮,抑岂吾情之所适哉!
己未冬,余谒孙文定公于保定制府。坐甫定,阍启:“清河道鲁之裕白事。”余避东厢,窥伟丈夫年七十许,高眶,大颡,白须彪彪然;口析水利数万言。心异之,不能忘。后二十年,鲁公卒已久,予奠于白下沈氏,纵论至于鲁,坐客葛闻桥先生曰:
鲁裕字亮侪,奇男子也。田文镜督河南严,提、镇、司、道以下,受署惟谨,无游目视者。鲁效力麾下。
一日,命摘中牟李令印,即摄中牟。鲁为微行,大布之衣,草冠,骑驴入境。父老数百扶而道苦之,再拜问讯,曰:“闻有鲁公来代吾令,客在开封知否?”鲁谩曰:“若问云何?”曰:“吾令贤,不忍其去故也。”又数里,见儒衣冠者簇簇然谋曰:“好官去可惜,伺鲁公来,盍诉之?”或摇手曰:“咄!田督有令,虽十鲁公奚能为?且鲁方取其官而代之,宁肯舍己从人耶?”鲁心敬之而无言。至县,见李貌温温奇雅。揖鲁入,曰:“印待公久矣!”鲁拱手曰:“观公状貌、被服,非豪纵者,且贤称噪于士民,甫下车而库亏何耶?”李曰:“某,滇南万里外人也。别母,游京师十年,得中牟,借俸迎母。母至,被劾,命也!”言未毕,泣。鲁曰:“吾暍甚,具汤浴我!”径诣别室,且浴且思,意不能无动。良久,击盆水誓曰:“依凡而行者,非夫也!”具衣冠辞李,李大惊曰:“公何之?”曰:“之省。”与之印,不受;强之曰:“毋累公!”鲁掷印铿然,厉声曰:“君非知鲁亮侪者!”竟怒马驰去。合邑士民焚香送之。
至省,先谒两司告之故。皆曰:“汝病丧心耶?以若所为,他督抚犹不可,况田公耶?”明早诣辕,则两司先在。名纸未投,合辕传呼鲁令入。田公南向坐,面铁色,盛气迎之,旁列司、道下文武十余人,睨鲁曰:“汝不理县事而来,何也?”曰:“有所启。”曰:“印何在?”曰:“在中牟。”曰:“交何人?”曰:“李令。”田公干笑,左右顾曰:“天下摘印者宁有是耶?”皆曰:“无之。”两司起立谢曰:“某等教敕亡素,至有狂悖之员。请公并劾鲁,付某等严讯朋党情弊,以惩余官!”鲁免冠前叩首,大言曰:“固也。待裕言之:裕一寒士,以求官故,来河南。得官中牟,喜甚,恨不连夜排衙视事。不意入境时,李令之民心如是,士心如是,见其人,知亏帑故又如是。若明公已知其然而令裕往,裕沽名誉,空手归,裕之罪也;若明公未知其然而令裕往,裕归陈明,请公意旨,庶不负大君子爱才之心与圣上以孝治天下之意。公若以为无可哀怜,则裕再往取印未迟。不然,公辕外官数十,皆求印不得者也。裕何人,敢逆公意耶?”田公默然。两司目之退。鲁不谢,走出,至屋霤外;田公变色下阶,呼曰:“来!”鲁入跪。又招曰:“前!”取所戴珊瑚冠覆鲁头,叹曰:“奇男子!此冠宜汝戴也。微汝,吾几误劾贤员。但疏去矣,奈何!”鲁曰:“几日?”曰:“五日,快马不能追也。”鲁曰:“公有恩,裕能追之。裕少时能日行三百里;公果欲追疏,请赐契箭一枝以为信!”公许之,遂行。五日而疏还。中牟令竟无恙。以此鲁名闻天下。
先是,亮侪父某为广东提督,与三藩要盟。亮侪年七岁,为质子于吴。吴王坐朝,亮侪黄裌衫,戴貂蝉侍侧。年少豪甚,读书毕,日与吴王帐下健儿学嬴越勾卒、掷涂赌跳之法,故武艺尤绝人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