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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愈

韩愈


「唐代」 「字退之」

韩愈(768~824)字退之,唐代文学家、哲学家、思想家,河阳(今河南省焦作孟州市)人,汉族。祖籍河北昌黎,世称韩昌黎。晚年任吏部侍郎,又称韩吏部。谥号“文”,又称韩文公。他与柳宗元同为唐代古文运动的倡导者,主张学习先秦两汉的散文语言,破骈为散,扩大文言文的表达功能。宋代苏轼称他“文起八代之衰”,明人推他为唐宋八大家之首,与柳宗元并称“韩柳”,有“文章巨公”和“百代文宗”之名,作品都收在《昌黎先生集》里。韩愈在思想上是中国“道统”观念的确立者,是尊儒反佛的里程碑式人物。 ►韩愈的诗词(218条) ►韩愈的名句(477条)

广宣上人频见过

唐代韩愈

三百六旬长扰扰,不冲风雨即尘埃。

久惭朝士无裨补,空愧高僧数往来。

学道穷年何所得,吟诗竟日未能回。

天寒古寺游人少,红叶窗前有几堆。

杏花

唐代韩愈

居邻北郭古寺空,杏花两株能白红。

曲江满园不可到,看此宁避雨与风。

二年流窜出岭外,所见草木多异同。

冬寒不严地恒泄,阳气发乱无全功。

浮花浪蕊镇长有,才开还落瘴雾中。

山榴踯躅少意思,照耀黄紫徒为丛。

鹧鸪钩輈猿叫歇,杳杳深谷攒青枫。

岂如此树一来玩,若在京国情何穷。

今旦胡为忽惆怅,万片飘泊随西东。

明年更发应更好,道人莫忘邻家翁。

池上絮

唐代韩愈

池上无风有落晖,杨花晴后自飞飞。

为将纤质凌清镜,湿却无穷不得归。

华山女

唐代韩愈

街东街西讲佛经,撞钟吹螺闹宫廷。

广张罪福资诱胁,听众狎恰排浮萍。

黄衣道士亦讲说,座下寥落如明星。

华山女儿家奉道,欲驱异教归仙灵。

洗妆拭面著冠帔,白咽红颊长眉青。

遂来升座演真诀,观门不许人开扃。

不知谁人暗相报,訇然振动如雷霆。

扫除众寺人迹绝,骅骝塞路连辎轩。

观中人满坐观外,后至无地无由听。

抽簪脱钏解环佩,堆金叠玉光青荧。

天门贵人传诏召,六宫愿识师颜形。

玉皇颔首许归去,乘龙驾鹤来青冥。

豪家少年岂知道,来绕百匝脚不停。

云窗雾阁事恍惚,重重翠幕深金屏。

仙梯难攀俗缘重,浪凭青鸟通丁宁。

汴泗交流赠张仆射

唐代韩愈

汴泗交流郡城角,筑场十步平如削。

短垣三面缭逶迤,击鼓腾腾树赤旗。

新秋朝凉未见日,公早结束来何为。

分曹决胜约前定,百马攒蹄近相映。

球惊杖奋合且离,红牛缨绂黄金羁。

侧身转臂著马腹,霹雳应手神珠驰。

超遥散漫两闲暇,挥霍纷纭争变化。

发难得巧意气粗,欢声四合壮士呼。

此诚习战非为剧,岂若安坐行良图。

当今忠臣不可得,公马莫走须杀贼。

送石处士序

唐代韩愈

  河阳军节度、御史大夫乌公,为节度之三月,求士于从事之贤者。有荐石先生者。公曰:“先生何如?”曰:“先生居嵩、邙、瀍、谷之间,冬一裘,夏一葛,食朝夕,饭一盂,蔬一盘。人与之钱,则辞;请与出游,未尝以事免;劝之仕,不应。坐一室,左右图书。与之语道理,辨古今事当否,论人高下,事后当成败,若河决下流而东注;若驷马驾轻车就熟路,而王良、造父为之先后也;若烛照、数计而龟卜也。”大夫曰:“先生有以自老,无求于人,其肯为某来邪?”从事曰:“大夫文武忠孝,求士为国,不私于家。方今寇聚于恒,师还其疆,农不耕收,财粟殚亡。吾所处地,归输之涂,治法征谋,宜有所出。先生仁且勇。若以义请而强委重焉,其何说之辞?”于是撰书词,具马币,卜日以受使者,求先生之庐而请焉。

  先生不告于妻子,不谋于朋友,冠带出见客,拜受书礼于门内。宵则沫浴,戒行李,载书册,问道所由,告行于常所来往。晨则毕至,张上东门外。酒三行,且起,有执爵而言者曰:“大夫真能以义取人,先生真能以道自任,决去就。为先生别。”又酌而祝曰:“凡去就出处何常,惟义之归。遂以为先生寿。”又酌而祝曰:“使大夫恒无变其初,无务富其家而饥其师,无甘受佞人而外敬正士,无昧于谄言,惟先生是听,以能有成功,保天子之宠命。”又祝曰:“使先生无图利于大夫而私便其身。”先生起拜祝辞曰:“敢不敬蚤夜以求从祝规。”于是东都之人士咸知大夫与先生果能相与以有成也。遂各为歌诗六韵,遣愈为之序云。

与陈给事书

唐代韩愈

  愈再拜:愈之获见于阁下有年矣。始者亦尝辱一言之誉。贫贱也,衣食于奔走,不得朝夕继见。其后,阁下位益尊,伺候于门墙者日益进。夫位益尊,则贱者日隔;伺候于门墙者日益进,则爱博而情不专。愈也道不加修,而文日益有名。夫道不加修,则贤者不与;文日益有名,则同进者忌。始之以日隔之疏,加之以不专之望,以不与者之心,而听忌者之说。由是阁下之庭,无愈之迹矣。

  去年春,亦尝一进谒于左右矣。温乎其容,若加其新也;属乎其言,若闵其穷也。退而喜也,以告于人。其后,如东京取妻子,又不得朝夕继见。及其还也,亦尝一进谒于左右矣。邈乎其容,若不察其愚也;悄乎其言,若不接其情也。退而惧也,不敢复进。

  今则释然悟,翻然悔曰:其邈也,乃所以怒其来之不继也;其悄也,乃所以示其意也。不敏之诛,无所逃避。不敢遂进,辄自疏其所以,并献近所为《复志赋》以下十首为一卷,卷有标轴。《送孟郊序》一首,生纸写,不加装饰。皆有揩字注字处,急于自解而谢,不能俟更写。阁下取其意而略其礼可也。

  愈恐惧再拜。

送王含秀才序

宋代韩愈

  吾少时读《醉乡记》,私怪隐居者无所累于世,而犹有是言,岂诚旨于味耶?及读阮籍、陶潜诗,乃知彼虽偃蹇,不欲与世接,然犹未能平其心,或为事物是非相感发,于是有托而逃焉者也。若颜子操瓢与箪,曾参歌声若出金石,彼得圣人而师之,汲汲每若不可及,其于外也固不暇,尚何曲之托,而昏冥之逃耶?

  吾又以为悲醉乡之徒不遇也。建中初,天子嗣位,有意贞观、开元之丕绩,在廷之臣争言事。当此时,醉乡之后世又以直废吾既悲醉乡之文辞,而又嘉良臣之烈,思识其子孙。今子之来见我也,无所挟,吾犹将张之;况文与行不失其世守,浑然端且厚。惜乎吾力不能振之,而其言不见信于世也。于其行,姑分之饮酒。

谏迎佛骨表

唐代韩愈

  臣某言:伏以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后汉时流入中国,上古未尝有也。昔者黄帝在位百年,年百一十岁;少昊在位八十年,年百岁;颛顼在位七十九年,年九十八岁;帝喾在位七十年,年百五岁;帝尧在位九十八年,年百一十八岁;帝舜及禹,年皆百岁。此时天下太平,百姓安乐寿考,然而中国未有佛也。其后殷汤亦年百岁,汤孙太戊在位七十五年,武丁在位五十九年,书史不言其年寿所极,推其年数,盖亦俱不减百岁。周文王年九十七岁,武王年九十三岁,穆王在位百年。此时佛法亦未入中国,非因事佛而致然也。

  汉明帝时,始有佛法,明帝在位,才十八年耳。其后乱亡相继,运祚不长。宋、齐、梁、陈、元魏已下,事佛渐谨,年代尤促。惟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后三度舍身施佛,宗庙之祭,不用牲牢,昼日一食,止于菜果,其后竞为侯景所逼,饿死台城,国亦寻灭。事佛求福,乃更得祸。由此观之,佛不足事,亦可知矣。

  高祖始受隋禅,则议除之。当时群臣材识不远,不能深知先王之道,古今之宜,推阐圣明,以救斯弊,其事遂止,臣常恨焉。伏维睿圣文武皇帝陛下,神圣英武,数千百年已来,未有伦比。即位之初,即不许度人为僧尼道,又不许创立寺观。臣常以为高祖之志,必行于陛下之手,今纵未能即行,岂可恣之转令盛也?

  今闻陛下令群僧迎佛骨于凤翔,御楼以观,舁入大内,又令诸寺递迎供养。臣虽至愚,必知陛下不惑于佛,作此崇奉,以祈福祥也。直以年丰人乐,徇人之心,为京都士庶设诡异之观,戏玩之具耳。安有圣明若此,而肯信此等事哉!然百姓愚冥,易惑难晓,苟见陛下如此,将谓真心事佛,皆云:“天子大圣,犹一心敬信;百姓何人,岂合更惜身命!”焚顶烧指,百十为群,解衣散钱,自朝至暮,转相仿效,惟恐后时,老少奔波,弃其业次。若不即加禁遏,更历诸寺,必有断臂脔身以为供养者。伤风败俗,传笑四方,非细事也。

  夫佛本夷狄之人,与中国言语不通,衣服殊制;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情。假如其身至今尚在,奉其国命,来朝京师,陛下容而接之,不过宣政一见,礼宾一设,赐衣一袭,卫而出之于境,不令惑众也。况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凶秽之馀,岂宜令入宫禁?

  孔子曰:“敬鬼神而远之。”古之诸侯,行吊于其国,尚令巫祝先以桃茹祓除不祥,然后进吊。今无故取朽秽之物,亲临观之,巫祝不先,桃茹不用,群臣不言其非,御史不举其失,臣实耻之。乞以此骨付之有司,投诸水火,永绝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代之惑。使天下之人,知大圣人之所作为,出于寻常万万也。岂不盛哉!岂不快哉!佛如有灵,能作祸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上天鉴临,臣不怨悔。无任感激恳悃之至,谨奉表以闻。臣某诚惶诚恐。

答李翊书

唐代韩愈

  六月二十六日,愈白。李生足下:生之书辞甚高,而其问何下而恭也。能如是,谁不欲告生以其道?道德之归也有日矣,况其外之文乎?抑愈所谓望孔子之门墙而不入于其宫者,焉足以知是且非邪?虽然,不可不为生言之。

  生所谓“立言”者,是也;生所为者与所期者,甚似而几矣。抑不知生之志:蕲胜于人而取于人邪?将蕲至于古之立言者邪?蕲胜于人而取于人,则固胜于人而可取于人矣!将蕲至于古之立言者,则无望其速成,无诱于势利,养其根而俟其实,加其膏而希其光。根之茂者其实遂,膏之沃者其光晔。仁义之人,其言蔼如也。

  抑又有难者。愈之所为,不自知其至犹未也;虽然,学之二十余年矣。始者,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非圣人之志不敢存。处若忘,行若遗,俨乎其若思,茫乎其若迷。当其取于心而注于手也,惟陈言之务去,戛戛乎其难哉!其观于人,不知其非笑之为非笑也。如是者亦有年,犹不改。然后识古书之正伪,与虽正而不至焉者,昭昭然白黑分矣,而务去之,乃徐有得也。

  当其取于心而注于手也,汩汩然来矣。其观于人也,笑之则以为喜,誉之则以为忧,以其犹有人之说者存也。如是者亦有年,然后浩乎其沛然矣。吾又惧其杂也,迎而距之,平心而察之,其皆醇也,然后肆焉。虽然,不可以不养也,行之乎仁义之途,游之乎诗书之源,无迷其途,无绝其源,终吾身而已矣。

  气,水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毕浮。气之与言犹是也,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者皆宜。虽如是,其敢自谓几于成乎?虽几于成,其用于人也奚取焉?虽然,待用于人者,其肖于器邪?用与舍属诸人。君子则不然。处心有道,行己有方,用则施诸人,舍则传诸其徒,垂诸文而为后世法。如是者,其亦足乐乎?其无足乐也?

  有志乎古者希矣,志乎古必遗乎今。吾诚乐而悲之。亟称其人,所以劝之,非敢褒其可褒而贬其可贬也。问于愈者多矣,念生之言不志乎利,聊相为言之。愈白。

与于襄阳书

唐代韩愈

  七月三日,将仕郎、守国子四门博士韩愈,谨奉书尚书阁下。

  士之能享大名、显当世者,莫不有先达之士、负天下之望者为之前焉。士之能垂休光、照后世者,亦莫不有后进之士、负天下之望者,为之后焉。莫为之前,虽美而不彰;莫为之后,虽盛而不传。是二人者,未始不相须也。

  然而千百载乃一相遇焉。岂上之人无可援、下之人无可推欤?何其相须之殷而相遇之疏也?其故在下之人负其能不肯谄其上,上之人负其位不肯顾其下。故高材多戚戚之穷,盛位无赫赫之光。是二人者之所为皆过也。未尝干之,不可谓上无其人;未尝求之,不可谓下无其人。愈之诵此言久矣,未尝敢以闻于人。

  侧闻阁下抱不世之才,特立而独行,道方而事实,卷舒不随乎时,文武唯其所用,岂愈所谓其人哉?抑未闻后进之士,有遇知于左右、获礼于门下者,岂求之而未得邪?将志存乎立功,而事专乎报主,虽遇其人,未暇礼邪?何其宜闻而久不闻也?愈虽不才,其自处不敢后于恒人,阁下将求之而未得欤?古人有言:“请自隗始。”愈今者惟朝夕刍米、仆赁之资是急,不过费阁下一朝之享而足也。如曰:“吾志存乎立功,而事专乎报主。虽遇其人,未暇礼焉。”则非愈之所敢知也。世之龊龊者,既不足以语之;磊落奇伟之人,又不能听焉。则信乎命之穷也!

  谨献旧所为文一十八首,如赐览观,亦足知其志之所存。愈恐惧再拜。

示儿

唐代韩愈

始我来京师,止携一束书。

辛勤三十年,以有此屋庐。

此屋岂为华,于我自有余。

中堂高且新,四时登牢蔬。

前荣馔宾亲,冠婚之所于。

庭内无所有,高树八九株。

有藤娄络之,春华夏阴敷。

东堂坐见山,云风相吹嘘。

松果连南亭,外有瓜芋区。

西偏屋不多,槐榆翳空虚。

山鸟旦夕鸣,有类涧谷居。

主妇治北堂,膳服适戚疏。

恩封高平君,子孙从朝裾。

开门问谁来,无非卿大夫。

不知官高卑,玉带悬金鱼。

问客之所为,峨冠讲唐虞。

酒食罢无为,棋槊以相娱。

凡此座中人,十九持钧枢。

又问谁与频,莫与张樊如。

来过亦无事,考评道精粗。

跹跹媚学子,墙屏日有徒。

以能问不能,其蔽岂可祛。

嗟我不修饰,事与庸人俱。

安能坐如此,比肩于朝儒。

诗以示儿曹,其无迷厥初。

县斋有怀(阳山县斋作,时贞元二十一年顺宗新即位)

唐代韩愈

少小尚奇伟,平生足悲吒。犹嫌子夏儒,肯学樊迟稼。

事业窥皋稷,文章蔑曹谢。濯缨起江湖,缀佩杂兰麝。

悠悠指长道,去去策高驾。谁为倾国谋,自许连城价。

初随计吏贡,屡入泽宫射。虽免十上劳,何能一战霸。

人情忌殊异,世路多权诈。蹉跎颜遂低,摧折气愈下。

冶长信非罪,侯生或遭骂。怀书出皇都,衔泪渡清灞。

身将老寂寞,志欲死闲暇。朝食不盈肠,冬衣才掩髂。

军书既频召,戎马乃连跨。大梁从相公,彭城赴仆射。

弓箭围狐兔,丝竹罗酒炙。两府变荒凉,三年就休假。

求官去东洛,犯雪过西华。尘埃紫陌春,风雨灵台夜。

名声荷朋友,援引乏姻娅。虽陪彤庭臣,讵纵青冥靶。

寒空耸危阙,晓色曜修架。捐躯辰在丁,铩翮时方蜡。

投荒诚职分,领邑幸宽赦。湖波翻日车,岭石坼天罅。

毒雾恒熏昼,炎风每烧夏。雷威固已加,飓势仍相借。

气象杳难测,声音吁可怕。夷言听未惯,越俗循犹乍。

指摘两憎嫌,睢盱互猜讶。只缘恩未报,岂谓生足藉。

嗣皇新继明,率土日流化。惟思涤瑕垢,长去事桑柘。

劚嵩开云扃,压颍抗风榭。禾麦种满地,梨枣栽绕舍。

儿童稍长成,雀鼠得驱吓。官租日输纳,村酒时邀迓。

闲爱老农愚,归弄小女姹。如今便可尔,何用毕婚嫁。

原毁

唐代韩愈

  古之君子,其责己也重以周,其待人也轻以约。重以周,故不怠;轻以约,故人乐为善。

  闻古之人有舜者,其为人也,仁义人也。求其所以为舜者,责于己曰:“彼,人也;予,人也。彼能是,而我乃不能是!”早夜以思,去其不如舜者,就其如舜者。闻古之人有周公者,其为人也,多才与艺人也。求其所以为周公者,责于己曰:“彼,人也;予,人也。彼能是,而我乃不能是!”早夜以思,去其不如周公者,就其如周公者。舜,大圣人也,后世无及焉;周公,大圣人也,后世无及焉。是人也,乃曰:“不如舜,不如周公,吾之病也。”是不亦责于身者重以周乎!其于人也,曰:“彼人也,能有是,是足为良人矣;能善是,是足为艺人矣。”取其一,不责其二;即其新,不究其旧:恐恐然惟惧其人之不得为善之利。一善易修也,一艺易能也,其于人也,乃曰:“能有是,是亦足矣。”曰:“能善是,是亦足矣。”不亦待于人者轻以约乎?

  今之君子则不然。其责人也详,其待己也廉。详,故人难于为善;廉,故自取也少。己未有善,曰:“我善是,是亦足矣。”己未有能,曰:“我能是,是亦足矣。”外以欺于人,内以欺于心,未少有得而止矣,不亦待其身者已廉乎?

  其于人也,曰:“彼虽能是,其人不足称也;彼虽善是,其用不足称也。”举其一,不计其十;究其旧,不图其新:恐恐然惟惧其人之有闻也。是不亦责于人者已详乎?

  夫是之谓不以众人待其身,而以圣人望于人,吾未见其尊己也。

  虽然,为是者,有本有原,怠与忌之谓也。怠者不能修,而忌者畏人修。吾尝试之矣,尝试语于众曰:“某良士,某良士。”其应者,必其人之与也;不然,则其所疏远不与同其利者也;不然,则其畏也。不若是,强者必怒于言,懦者必怒于色矣。又尝语于众曰:“某非良士,某非良士。”其不应者,必其人之与也,不然,则其所疏远不与同其利者也,不然,则其畏也。不若是,强者必说于言,懦者必说于色矣。

  是故事修而谤兴,德高而毁来。呜呼!士之处此世,而望名誉之光,道德之行,难已!

  将有作于上者,得吾说而存之,其国家可几而理欤!

伯夷颂

唐代韩愈

  士之特立独行,适于义而已,不顾人之是非:皆豪杰之士,信道笃而自知明者也。一家非之,力行而不惑者寡矣;至于一国一州非之,力行而不惑者,盖天下一人而已矣;若至于举世非之,力行而不惑者,则千百年乃一人而已耳;若伯夷者,穷天地、亘万世而不顾者也。昭乎日月不足为明,崒乎泰山不足为高,巍乎天地不足为容也。

  当殷之亡,周之兴,微子贤也,抱祭器而去之。武王、周公,圣也,从天下之贤士,与天下之诸侯而往攻之,未尝闻有非之者也。彼伯夷、叔齐者,乃独以为不可。殷既灭矣,天下宗周,彼二子乃独耻食其粟,饿死而不顾。繇是而言,夫岂有求而为哉?信道笃而自知明也。

  今世之所谓士者,一凡人誉之,则自以为有余;一凡人沮之,则自以为不足。彼独非圣人而自是如此。夫圣人,乃万世之标准也。余故曰:若伯夷者,特立独行、穷天地、亘万世而不顾者也。虽然,微二子,乱臣贼子接迹于后世矣。

原道

唐代韩愈

  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仁与义为定名,道与德为虚位。故道有君子小人,而德有凶有吉。老子之小仁义,非毁之也,其见者小也。坐井而观天,曰天小者,非天小也。彼以煦煦为仁,孑孑为义,其小之也则宜。其所谓道,道其所道,非吾所谓道也。其所谓德,德其所德,非吾所谓德也。凡吾所谓道德云者,合仁与义言之也,天下之公言也。老子之所谓道德云者,去仁与义言之也,一人之私言也。

  周道衰,孔子没,火于秦,黄老于汉,佛于晋、魏、梁、隋之间。其言道德仁义者,不入于杨,则归于墨;不入于老,则归于佛。入于彼,必出于此。入者主之,出者奴之;入者附之,出者污之。噫!后之人其欲闻仁义道德之说,孰从而听之?老者曰:“孔子,吾师之弟子也。”佛者曰:“孔子,吾师之弟子也。”为孔子者,习闻其说,乐其诞而自小也,亦曰“吾师亦尝师之”云尔。不惟举之于口,而又笔之于其书。噫!后之人虽欲闻仁义道德之说,其孰从而求之?

  甚矣,人之好怪也,不求其端,不讯其末,惟怪之欲闻。古之为民者四,今之为民者六。古之教者处其一,今之教者处其三。农之家一,而食粟之家六。工之家一,而用器之家六。贾之家一,而资焉之家六。奈之何民不穷且盗也?

  古之时,人之害多矣。有圣人者立,然后教之以相生相养之道。为之君,为之师。驱其虫蛇禽兽,而处之中土。寒然后为之衣,饥然后为之食。木处而颠,土处而病也,然后为之宫室。为之工以赡其器用,为之贾以通其有无,为之医药以济其夭死,为之葬埋祭祀以长其恩爱,为之礼以次其先后,为之乐以宣其湮郁,为之政以率其怠倦,为之刑以锄其强梗。相欺也,为之符、玺、斗斛、权衡以信之。相夺也,为之城郭甲兵以守之。害至而为之备,患生而为之防。今其言曰:“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剖斗折衡,而民不争。”呜呼!其亦不思而已矣。如古之无圣人,人之类灭久矣。何也?无羽毛鳞介以居寒热也,无爪牙以争食也。

  是故君者,出令者也;臣者,行君之令而致之民者也;民者,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者也。君不出令,则失其所以为君;臣不行君之令而致之民,则失其所以为臣;民不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则诛。今其法曰,必弃而君臣,去而父子,禁而相生相养之道,以求其所谓清净寂灭者。呜呼!其亦幸而出于三代之后,不见黜于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也。其亦不幸而不出于三代之前,不见正于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也。

  帝之与王,其号虽殊,其所以为圣一也。夏葛而冬裘,渴饮而饥食,其事虽殊,其所以为智一也。今其言曰:“曷不为太古之无事”?”是亦责冬之裘者曰:“曷不为葛之之易也?”责饥之食者曰:“曷不为饮之之易也?”传曰:“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然则古之所谓正心而诚意者,将以有为也。今也欲治其心而外天下国家,灭其天常,子焉而不父其父,臣焉而不君其君,民焉而不事其事。孔子之作《春秋》也,诸侯用夷礼则夷之,进于中国则中国之。经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诗》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今也举夷狄之法,而加之先王之教之上,几何其不胥而为夷也?

  夫所谓先王之教者,何也?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其文:《诗》、《书》、《易》、《春秋》;其法:礼、乐、刑、政;其民:士、农、工、贾;其位:君臣、父子、师友、宾主、昆弟、夫妇;其服:麻、丝;其居:宫、室;其食:粟米、果蔬、鱼肉。其为道易明,而其为教易行也。是故以之为己,则顺而祥;以之为人,则爱而公;以之为心,则和而平;以之为天下国家,无所处而不当。是故生则得其情,死则尽其常。效焉而天神假,庙焉而人鬼飨。曰:“斯道也,何道也?”曰:“斯吾所谓道也,非向所谓老与佛之道也。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焉。荀与扬也,择焉而不精,语焉而不详。由周公而上,上而为君,故其事行。由周公而下,下而为臣,故其说长。然则如之何而可也?曰:“不塞不流,不止不行。人其人,火其书,庐其居。明先王之道以道之,鳏寡孤独废疾者有养也。其亦庶乎其可也!”

争臣论

唐代韩愈

  或问谏议大夫阳城于愈,可以为有道之士乎哉?学广而闻多,不求闻于人也。行古人之道,居于晋之鄙。晋之鄙人,熏其德而善良者几千人。大臣闻而荐之,天子以为谏议大夫。人皆以为华,阳子不色喜。居于位五年矣,视其德,如在野,彼岂以富贵移易其心哉?

  愈应之曰:是《易》所谓恒其德贞,而夫子凶者也。恶得为有道之士乎哉?在《易·蛊》之“上九”云:“不事王侯,高尚其事。”《蹇》之“六二”则曰:“王臣蹇蹇,匪躬之故。”夫亦以所居之时不一,而所蹈之德不同也。若《蛊》之“上九”,居无用之地,而致匪躬之节;以《蹇》之“六二”,在王臣之位,而高不事之心,则冒进之患生,旷官之刺兴。志不可则,而尤不终无也。今阳子在位,不为不久矣;闻天下之得失,不为不熟矣;天子待之,不为不加矣。而未尝一言及于政。视政之得失,若越人视秦人之肥瘠,忽焉不加喜戚于其心。问其官,则曰谏议也;问其禄,则曰下大夫之秩秩也;问其政,则曰我不知也。有道之士,固如是乎哉?且吾闻之: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今阳子以为得其言乎哉?得其言而不言,与不得其言而不去,无一可者也。阳子将为禄仕乎?古之人有云:“仕不为贫,而有时乎为贫。”谓禄仕者也。宜乎辞尊而居卑,辞富而居贫,若抱关击柝者可也。盖孔子尝为委吏矣,尝为乘田矣,亦不敢旷其职,必曰“会计当而已矣”,必曰“牛羊遂而已矣”。若阳子之秩禄,不为卑且贫,章章明矣,而如此,其可乎哉?

  或曰:否,非若此也。夫阳子恶讪上者,恶为人臣招其君之过而以为名者。故虽谏且议,使人不得而知焉。《书》曰:“尔有嘉谟嘉猷,则人告尔后于内,尔乃顺之于外,曰:斯谟斯猷,惟我后之德”若阳子之用心,亦若此者。愈应之曰:若阳子之用心如此,滋所谓惑者矣。入则谏其君,出不使人知者,大臣宰相者之事,非阳子之所宜行也。夫阳子,本以布衣隐于蓬蒿之下,主上嘉其行谊,擢在此位,官以谏为名,诚宜有以奉其职,使四方后代,知朝廷有直言骨鲠之臣,天子有不僭赏、从谏如流之美。庶岩穴之士,闻而慕之,束带结发,愿进于阙下,而伸其辞说,致吾君于尧舜,熙鸿号于无穷也。若《书》所谓,则大臣宰相之事,非阳子之所宜行也。且阳子之心,将使君人者恶闻其过乎?是启之也。

  或曰:阳子之不求闻而人闻之,不求用而君用之。不得已而起。守其道而不变,何子过之深也?愈曰:自古圣人贤士,皆非有求于闻用也。闵其时之不平,人之不义,得其道。不敢独善其身,而必以兼济天下也。孜孜矻矻,死而后已。故禹过家门不入,孔席不暇暖,而墨突不得黔。彼二圣一贤者,岂不知自安佚之为乐哉诚畏天命而悲人穷也。夫天授人以贤圣才能,岂使自有余而已,诚欲以补其不足者也。耳目之于身也,耳司闻而目司见,听其是非,视其险易,然后身得安焉。圣贤者,时人之耳目也;时人者,圣贤之身也。且阳子之不贤,则将役于贤以奉其上矣;若果贤,则固畏天命而闵人穷也。恶得以自暇逸乎哉?

  或曰:吾闻君子不欲加诸人,而恶讦以为直者。若吾子之论,直则直矣,无乃伤于德而费于辞乎?好尽言以招人过,国武子之所以见杀于齐也,吾子其亦闻乎?愈曰:君子居其位,则思死其官。未得位,则思修其辞以明其道。我将以明道也,非以为直而加入也。且国武子不能得善人,而好尽言于乱国,是以见杀。《传》曰:“惟善人能受尽言。”谓其闻而能改之也。子告我曰:“阳子可以为有之士也。”今虽不能及已,阳子将不得为善人乎哉?

蓝田县丞厅壁记

唐代韩愈

  丞之职所以贰令,于一邑无所不当问。其下主簿、尉,主簿、尉乃有分职。丞位高而逼,例以嫌不可否事。文书行,吏抱成案诣丞,卷其前,钳以左手,右手摘纸尾,雁鹜行以进,平立睨丞曰:“当署。”丞涉笔占位,署惟谨,目吏,问:“可不可?”吏曰:“得。”则退。不敢略省,漫不知何事。官虽尊,力势反出主簿、尉下。谚数慢,必曰“丞”。至以相訾謷。丞之设,岂端使然哉?

  博陵崔斯立,种学绩文,以蓄其有,泓涵演迤,日大以肆。贞元初,挟其能战艺于京师,再进再屈千人。元和初,以前大理评事言得失黜官,再转而为丞兹邑。始至,喟曰:“官无卑,顾材不足塞职。”既噤不得施用,又喟曰:“丞哉,丞哉!余不负丞,而丞负余。”则尽枿去牙角,一蹑故迹,破崖岸而为之。

  丞厅故有记,坏漏污不可读。斯立易桷与瓦,墁治壁,悉书前任人名氏。庭有老槐四行,南墙巨竹千梃,俨立若相持,水㶁㶁循除鸣。斯立痛扫溉,对树二松,日吟哦其间。有问者,辄对曰:“余方有公事,子姑去。”考功郎中知制诰韩愈记。

祭十二郎文

唐代韩愈

  年、月、日,季父愈闻汝丧之七日,乃能衔哀致诚,使建中远具时羞之奠,告汝十二郎之灵:

  呜呼!吾少孤,及长,不省所怙,惟兄嫂是依。中年,兄殁南方,吾与汝俱幼,从嫂归葬河阳。既又与汝就食江南。零丁孤苦,未尝一日相离也。吾上有三兄,皆不幸早世。承先人后者,在孙惟汝,在子惟吾。两世一身,形单影只。嫂尝抚汝指吾而言曰:“韩氏两世,惟此而已!”汝时尤小,当不复记忆。吾时虽能记忆,亦未知其言之悲也。

  吾年十九,始来京城。其后四年,而归视汝。又四年,吾往河阳省坟墓,遇汝从嫂丧来葬。又二年,吾佐董丞相于汴州,汝来省吾。止一岁,请归取其孥。明年,丞相薨。吾去汴州,汝不果来。是年,吾佐戎徐州,使取汝者始行,吾又罢去,汝又不果来。吾念汝从于东,东亦客也,不可以久;图久远者,莫如西归,将成家而致汝。呜呼!孰谓汝遽去吾而殁乎!吾与汝俱少年,以为虽暂相别,终当久相与处。故舍汝而旅食京师,以求斗斛之禄。诚知其如此,虽万乘之公相,吾不以一日辍汝而就也。

  去年,孟东野往。吾书与汝曰:“吾年未四十,而视茫茫,而发苍苍,而齿牙动摇。念诸父与诸兄,皆康强而早世。如吾之衰者,其能久存乎?吾不可去,汝不肯来,恐旦暮死,而汝抱无涯之戚也!”孰谓少者殁而长者存,强者夭而病者全乎!

  呜呼!其信然邪?其梦邪?其传之非其真邪?信也,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乎?汝之纯明而不克蒙其泽乎?少者、强者而夭殁,长者、衰者而存全乎?未可以为信也。梦也,传之非其真也,东野之书,耿兰之报,何为而在吾侧也?呜呼!其信然矣!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矣!汝之纯明宜业其家者,不克蒙其泽矣!所谓天者诚难测,而神者诚难明矣!所谓理者不可推,而寿者不可知矣!

  虽然,吾自今年来,苍苍者或化而为白矣,动摇者或脱而落矣。毛血日益衰,志气日益微,几何不从汝而死也。死而有知,其几何离;其无知,悲不几时,而不悲者无穷期矣。

  汝之子始十岁,吾之子始五岁。少而强者不可保,如此孩提者,又可冀其成立邪?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汝去年书云:“比得软脚病,往往而剧。”吾曰:“是疾也,江南之人,常常有之。”未始以为忧也。呜呼! 其竟以此而殒其生乎?抑别有疾而至斯极乎?

  汝之书,六月十七日也。东野云,汝殁以六月二日;耿兰之报无月日。盖东野之使者,不知问家人以月日;如耿兰之报,不知当言月日。东野与吾书,乃问使者,使者妄称以应之乎。其然乎?其不然乎?

  今吾使建中祭汝,吊汝之孤与汝之乳母。彼有食,可守以待终丧,则待终丧而取以来;如不能守以终丧,则遂取以来。其余奴婢,并令守汝丧。吾力能改葬,终葬汝于先人之兆,然后惟其所愿。

  呜呼!汝病吾不知时,汝殁吾不知日,生不能相养以共居,殁不能抚汝以尽哀,敛不凭其棺,窆不临其穴。吾行负神明,而使汝夭;不孝不慈,而不能与汝相养以生,相守以死。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与吾形相依,死而魂不与吾梦相接。吾实为之,其又何尤!彼苍者天,曷其有极!自今已往,吾其无意于人世矣!当求数顷之田于伊颍之上,以待余年,教吾子与汝子,幸其成;长吾女与汝女,待其嫁,如此而已。

  呜呼,言有穷而情不可终,汝其知也邪?其不知也邪?呜呼哀哉!尚飨!

师说

唐代韩愈

  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惑而不从师,其为惑也,终不解矣。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吾从而师之;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嗟乎!师道之不传也久矣!欲人之无惑也难矣!古之圣人,其出人也远矣,犹且从师而问焉;今之众人,其下圣人也亦远矣,而耻学于师。是故圣益圣,愚益愚。圣人之所以为圣,愚人之所以为愚,其皆出于此乎?爱其子,择师而教之;于其身也,则耻师焉,惑矣。彼童子之师,授之书而习其句读者,非吾所谓传其道解其惑者也。句读之不知,惑之不解,或师焉,或不焉,小学而大遗,吾未见其明也。巫医乐师百工之人,不耻相师。士大夫之族,曰师曰弟子云者,则群聚而笑之。问之,则曰:“彼与彼年相若也,道相似也。位卑则足羞,官盛则近谀。”呜呼!师道之不复可知矣。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君子不齿,今其智乃反不能及,其可怪也欤!

  圣人无常师。孔子师郯子、苌弘、师襄、老聃。郯子之徒,其贤不及孔子。孔子曰:三人行,则必有我师。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李氏子蟠,年十七,好古文,六艺经传皆通习之,不拘于时,学于余。余嘉其能行古道,作师说以贻之。

城南联句

唐代韩愈

竹影金琐碎, ——孟郊

泉音玉淙琤.琉璃剪木叶, ——韩愈

翡翠开园英。流滑随仄步, ——孟郊

搜寻得深行。遥岑出寸碧, ——韩愈

远目增双明。乾穟纷拄地, ——孟郊

化虫枯挶茎。木腐或垂耳, ——韩愈

草珠竞骈睛。浮虚有新劚, ——孟郊

摧扤饶孤撑。囚飞黏网动, ——韩愈

盗啅接弹惊。脱实自开坼, ——孟郊

牵柔谁绕萦。礼鼠拱而立, ——韩愈

骇牛躅且鸣。蔬甲喜临社, ——孟郊

田毛乐宽征。露萤不自暖, ——韩愈

冻蝶尚思轻。宿羽有先晓, ——孟郊

食鳞时半横。菱翻紫角利, ——韩愈

荷折碧圆倾。楚腻鳣鲔乱, ——孟郊

獠羞蠃蟹并。桑蠖见虚指, ——韩愈

穴狸闻斗狞。逗翳翅相筑, ——孟郊

摆幽尾交搒.蔓涎角出缩, ——韩愈

树啄头敲铿。修箭袅金饵, ——孟郊

群鲜沸池羹。岸壳坼玄兆, ——韩愈

野麰渐丰萌。窑烟幂疏岛, ——孟郊

沙篆印回平。z9肌遭眊刺, ——韩愈

啾耳闻鸡生。奇虑恣回转, ——孟郊

遐睎纵逢迎。颠林戢远睫, ——韩愈

缥气夷空情。归迹归不得, ——孟郊

舍心舍还争。灵麻撮狗虱, ——韩愈

村稚啼禽猩。红皱晒檐瓦, ——孟郊

黄团系门衡。得隽蝇虎健, ——韩愈

相残雀豹趟。束枯樵指秃, ——孟郊

刈熟担肩赪.涩旋皮卷脔, ——韩愈

苦开腹彭亨。机舂潺湲力, ——孟郊

吹簸飘飖精。赛馔木盘簇, ——韩愈

靸妖藤索絣.荒学五六卷, ——孟郊

古藏四三茔。里儒拳足拜, ——韩愈

土怪闪眸侦。蹄道补复破, ——孟郊

丝窠扫还成。暮堂蝙蝠沸, ——韩愈

破灶伊威盈。追此讯前主, ——孟郊

答云皆冢卿。败壁剥寒月, ——韩愈

折篁啸遗笙。袿熏霏霏在, ——孟郊

綦迹微微呈。剑石犹竦槛, ——韩愈

兽材尚拏楹。宝唾拾未尽, ——孟郊

玉啼堕犹鎗.窗绡疑閟艳, ——韩愈

妆烛已销檠。绿发抽珉甃, ——孟郊

青肤耸瑶桢。白蛾飞舞地, ——韩愈

幽蠹落书棚。惟昔集嘉咏, ——孟郊

吐芳类鸣嘤。窥奇摘海异, ——韩愈

恣韵激天鲸。肠胃绕万象, ——孟郊

精神驱五兵。蜀雄李杜拔, ——韩愈

岳力雷车轰。大句斡玄造, ——孟郊

高言轧霄峥。芒端转寒燠, ——韩愈

神助溢杯觥。巨细各乘运, ——韩愈

湍涠亦腾声。凌花咀粉蕊, ——孟郊

削缕穿珠樱。绮语洗晴雪, ——韩愈

娇辞哢雏莺。酣欢杂弁珥, ——孟郊

繁价流金琼。菡萏写江调, ——孟郊

萎蕤缀蓝瑛。庖霜脍玄鲫, ——韩愈

淅玉炊香粳。朝馔已百态, ——孟郊

春醪又千名。哀匏蹙驶景, ——韩愈

冽唱凝馀晶。解魄不自主, ——孟郊

痺肌坐空瞠。扳援贱蹊绝, ——韩愈

炫曜仙选更。丛巧竞采笑, ——孟郊

骈鲜互探婴。桑变忽芜蔓, ——韩愈

樟裁浪登丁。霞斗讵能极, ——孟郊

风期谁复赓。皋区扶帝壤, ——韩愈

瑰蕴郁天京。祥色被文彦, ——孟郊

良才插杉柽。隐伏饶气象, ——韩愈

兴潜示堆坑。擘华露神物, ——孟郊

拥终储地祯。訏谟壮缔始, ——韩愈

辅弼登阶清。坌秀恣填塞, ——孟郊

呀灵滀渟澄。益大联汉魏, ——韩愈

肇初迈周嬴。积照涵德镜, ——孟郊

传经俪金籝.食家行鼎鼐, ——韩愈

宠族饫弓旌。奕制尽从赐, ——孟郊

殊私得逾程。飞桥上架汉, ——韩愈

缭岸俯规瀛。潇碧远输委, ——孟郊

湖嵌费携擎。萄苜从大漠, ——韩愈

枫槠至南荆。嘉植鲜危朽, ——孟郊

膏理易滋荣。悬长巧纽翠, ——韩愈

象曲善攒珩。鱼口星浮没, ——孟郊

马毛锦斑騂.五方乱风土, ——韩愈

百种分鉏耕。葩蘖相妒出, ——孟郊

菲茸共舒晴。类招臻倜诡, ——韩愈

翼萃伏衿缨。危望跨飞动, ——孟郊

冥升蹑登闳。春游轹靃靡, ——韩愈

彩伴飒嫈嫇。遗灿飘的皪, ——孟郊

淑颜洞精诚。娇应如在寤, ——韩愈

颓意若含酲。鹓毳翔衣带, ——孟郊

鹅肪截佩璜。文升相照灼, ——韩愈

武胜屠欃枪。割锦不酬价, ——孟郊

构云有高营。通波牣鳞介, ——韩愈

疏畹富萧蘅。买养驯孔翠, ——孟郊

远苞树蕉栟。鸿头排刺芡, ——韩愈

鹄pi攒瑰橙。骛广杂良牧, ——孟郊

蒙休赖先盟。罢旄奉环卫, ——韩愈

守封践忠贞。战服脱明介, ——孟郊

朝冠飘彩纮。爵勋逮僮隶, ——韩愈

簪笏自怀绷。乳下秀嶷嶷, ——孟郊

椒蕃泣喤喤。貌鉴清溢匣, ——韩愈

眸光寒发硎。馆儒养经史, ——孟郊

缀戚觞孙甥。考钟馈殽核, ——韩愈

戛鼓侑牢牲。飞膳自北下, ——孟郊

函珍极东烹。如瓜煮大卵, ——韩愈

比线茹芳菁。海岳错口腹, ——孟郊

赵燕锡媌娙。一笑释仇恨, ——韩愈

百金交弟兄。货至貊戎市, ——孟郊

呼传鹦鹆令。顺居无鬼瞰, ——韩愈

抑横免官评。杀候肆凌翦, ——孟郊

笼原匝罝紭。羽空颠雉鷃, ——韩愈

血路迸狐麖。折足去踸踔, ——孟郊

蹙鬐怒dE鬤.跃犬疾翥鸟, ——韩愈

呀鹰甚饥虻。算蹄记功赏, ——孟郊

裂脑擒摚掁。猛毙牛马乐, ——韩愈

妖残枭鴼惸。窟穷尚嗔视, ——孟郊

箭出方惊抨。连箱载已实, ——韩愈

碍辙弃仍赢,喘觑锋刃点, ——孟郊

困冲株枿盲。扫净豁旷旷, ——韩愈

骋遥略苹苹。馋叉饱活脔, ——孟郊

恶嚼kq腥鲭。岁律及郊至, ——韩愈

古音命韶韺。旗旆流日月, ——孟郊

帐庐扶栋甍。磊落奠鸿璧, ——韩愈

参差席香藑.玄祇祉兆姓, ——孟郊

黑秬饛丰盛。庆流蠲瘥疠, ——韩愈

威畅捐fn輣.灵燔望高冏, ——孟郊

龙驾闻敲br.是惟礼之盛, ——韩愈

永用表其宏。德孕厚生植, ——孟郊

恩熙完刖黥。宅土尽华族, ——韩愈

连田间强甿.荫庾森岭桧, ——孟郊

啄场翙祥gu,畦肥翦韭z1, ——韩愈

陶固收盆罂。利养积馀健, ——孟郊

孝思事严祊.掘云破嵽嵲, ——韩愈

采月漉坳泓。寺砌上明镜, ——孟郊

僧盂敲晓钲。泥象对骋怪, ——韩愈

铁钟孤舂锽.瘿颈闹鸠鸽, ——孟郊

蜿垣乱蛷蠑。葚黑老蚕蠋, ——韩愈

麦黄韵鹂鹒.韶曙迟胜赏, ——孟郊

贤明戒先庚。驰门填偪仄, ——韩愈

竞墅辗砯砰。碎缬红满杏, ——孟郊

稠凝碧浮饧。蹙绳觐娥婺, ——韩愈

斗草撷玑珵。粉汗泽广额, ——孟郊

金星堕连璎。鼻偷困淑郁, ——韩愈

眼剽强盯fU.是节饱颜色, ——孟郊

兹疆称都城。书饶罄鱼茧, ——韩愈

纪盛播琴筝。奚必事远觌, ——孟郊

无端逐羁伧。将身亲魍魅, ——韩愈

浮迹侣鸥。腥味空奠屈, ——孟郊

天年徒羡彭。惊魂见蛇蚓, ——韩愈

触嗅值虾蟚.幸得履中气, ——孟郊

忝从拂天枨。归私暂休暇, ——韩愈

驱明出庠黉。鲜意竦轻畅, ——孟郊

连辉照琼莹。陶暄逐风乙, ——韩愈

跃视舞晴蜻。足胜自多诣, ——孟郊

心贪敌无勍。始知乐名教, ——韩愈

何用苦拘伫。毕景任诗趣, ——孟郊

焉能守硜硜。 ——韩愈

送灵师

唐代韩愈

佛法入中国,尔来六百年。齐民逃赋役,高士著幽禅。

官吏不之制,纷纷听其然。耕桑日失隶,朝署时遗贤。

灵师皇甫姓,胤胄本蝉联。少小涉书史,早能缀文篇。

中间不得意,失迹成延迁。逸志不拘教,轩腾断牵挛。

围棋斗白黑,生死随机权。六博在一掷,枭卢叱回旋。

战诗谁与敌,浩汗横戈鋋.饮酒尽百盏,嘲谐思逾鲜。

有时醉花月,高唱清且绵。四座咸寂默,杳如奏湘弦。

寻胜不惮险,黔江屡洄沿。瞿塘五六月,惊电让归船。

怒水忽中裂,千寻堕幽泉。环回势益急,仰见团团天。

投身岂得计,性命甘徒捐。浪沫蹙翻涌,漂浮再生全。

同行二十人,魂骨俱坑填。灵师不挂怀,冒涉道转延。

开忠二州牧,诗赋时多传。失职不把笔,珠玑为君编。

强留费日月,密席罗婵娟。昨者至林邑,使君数开筵。

逐客三四公,盈怀赠兰荃。湖游泛漭沆,溪宴驻潺湲。

别语不许出,行裾动遭牵。邻州竞招请,书札何翩翩。

十月下桂岭,乘寒恣窥缘。落落王员外,争迎获其先。

自从入宾馆,占吝久能专。吾徒颇携被,接宿穷欢妍。

听说两京事,分明皆眼前。纵横杂谣俗,琐屑咸罗穿。

材调真可惜,朱丹在磨研。方将敛之道,且欲冠其颠。

韶阳李太守,高步凌云烟。得客辄忘食,开囊乞缯钱。

手持南曹叙,字重青瑶镌。古气参彖系,高标摧太玄。

维舟事干谒,披读头风痊。还如旧相识,倾壶畅幽悁。

以此复留滞,归骖几时鞭。

答张彻(愈为四门博士时作张彻愈门下士又愈之从子婿)

唐代韩愈

辱赠不知报,我歌尔其聆。首叙始识面,次言后分形。

道途绵万里,日月垂十龄。浚郊避兵乱,睢岸连门停。

肝胆一古剑,波涛两浮萍。渍墨窜旧史,磨丹注前经。

义苑手秘宝,文堂耳惊霆。暄晨躡露舄,暑夕眠风棂。

结友子让抗,请师我惭丁。初味犹啖蔗,遂通斯建瓴。

搜奇日有富,嗜善心无宁。石梁平侹侹,沙水光泠泠。

乘枯摘野艳,沈细抽潜腥。游寺去陟巘,寻径返穿汀。

缘云竹竦竦,失路麻冥冥。淫潦忽翻野,平芜眇开溟。

防泄堑夜塞,惧冲城昼扃。及去事戎辔,相逢宴军伶。

觥秋纵兀兀,猎旦驰駉駉.从赋始分手,朝京忽同舲.

急时促暗棹,恋月留虚亭。毕事驱传马,安居守窗萤。

梅花灞水别,宫烛骊山醒。省选逮投足,乡宾尚摧翎。

尘祛又一掺,泪眦还双荧。洛邑得休告,华山穷绝陉。

倚岩睨海浪,引袖拂天星。日驾此回辖,金神所司刑。

泉绅拖修白,石剑攒高青。磴藓澾拳跼,梯飚飐伶俜。

悔狂已咋指,垂诫仍镌铭。峨豸忝备列,伏蒲愧分泾。

微诚慕横草,琐力摧撞筳.叠雪走商岭,飞波航洞庭。

下险疑堕井,守官类拘囹。荒餐茹獠蛊,幽梦感湘灵。

刺史肃蓍蔡,吏人沸蝗螟。点缀簿上字,趋跄閤前铃。

赖其饱山水,得以娱瞻听。紫树雕斐亹,碧流滴珑玲。

映波铺远锦,插地列长屏。愁狖酸骨死,怪花醉魂馨。

潜苞绛实坼,幽乳翠毛零。赦行五百里,月变三十蓂.

渐阶群振鹭,入学诲螟蛉。苹甘谢鸣鹿,罍满惭罄瓶。

冏冏抱瑚琏,飞飞联鶺鴒.鱼鬣欲脱背,虬光先照硎。

岂独出丑类,方当动朝廷。勤来得晤语,勿惮宿寒厅。

秋雨联句

唐代韩愈

万木声号呼,百川气交会。 ——孟郊

庭翻树离合,牖变景明蔼。 ——韩愈

潈泻殊未终,飞浮亦云泰。 ——孟郊

牵怀到空山,属听迩惊濑。 ——韩愈

檐垂白练直,渠涨清湘大。 ——孟郊

甘津泽祥禾,伏润肥荒艾。 ——韩愈

主人吟有欢,客子歌无奈。 ——孟郊

侵阳日沈玄,剥节风搜兑。 ——韩愈

坱圠游峡喧,飕飗卧江汰。 ——孟郊

微飘来枕前,高洒自天外。 ——韩愈

蛩穴何迫迮,蝉枝扫鸣哕。 ——孟郊

楥菊茂新芳,径兰销晚馤. ——韩愈

地镜时昏晓,池星竞漂沛。 ——孟郊

欢呶寻一声,灌注咽群籁。 ——韩愈

儒宫烟火湿,市舍煎熬忲。 ——孟郊

卧冷空避门,衣寒屡循带。 ——韩愈

水怒已倒流,阴繁恐凝害。 ——孟郊

忧鱼思舟楫,感禹勤畎浍。 ——韩愈

怀襄信可畏,疏决须有赖。 ——孟郊

筮命或冯蓍,卜晴将问蔡。 ——韩愈

庭商忽惊舞,墉禜亦亲酹。 ——孟郊

氛醨稍疏映,雺乱还拥荟。阴旌时摎流,帝鼓镇訇磕。 ——韩愈

枣圃落青玑,瓜畦烂文贝。贫薪不烛灶,富粟空填廥. ——韩愈

秦俗动言利,鲁儒欲何匄。深路倒羸骖,弱途拥行轪. ——孟郊

毛羽皆遭冻,离褷不能翙。翻浪洗虚空,倾涛败藏盖。 ——孟郊

吾人犹在陈,僮仆诚自郐。因思征蜀士,未免湿戎旆。 ——韩愈

安得发商飙,廓然吹宿霭。白日悬大野,幽泥化轻壒。 ——韩愈

战场暂一干,贼肉行可脍。 ——韩愈

搜心思有效,抽策期称最。岂惟虑收获,亦以求颠沛。 ——孟郊

禽情初啸俦,础色微收霈。庶几谐我愿,遂止无已太。 ——韩愈

崔十六少府摄伊阳,以诗及书见投,因酬三十韵

唐代韩愈

崔君初来时,相识颇未惯。但闻赤县尉,不比博士慢。

赁屋得连墙,往来忻莫间。我时亦新居,触事苦难办。

蔬飧要同吃,破袄请来绽。谓言安堵后,贷借更何患。

不知孤遗多,举族仰薄宦。有时未朝餐,得米日已晏。

隔墙闻讙呼,众口极鹅雁。前计顿乖张,居然见真赝。

娇儿好眉眼,袴脚冻两骭.捧书随诸兄,累累两角丱.

冬惟茹寒齑,秋始识瓜瓣。问之不言饥,饫若厌刍豢。

才名三十年,久合居给谏。白头趋走里,闭口绝谤讪。

府公旧同袍,拔擢宰山涧。寄诗杂诙俳,有类说鹏鷃.

上言酒味酸,冬衣竟未擐。下言人吏稀,惟足彪与虥。

又言致猪鹿,此语乃善幻。三年国子师,肠肚习藜苋。

况住洛之涯,鲂鳟可罩汕。肯效屠门嚼,久嫌弋者篡。

谋拙日焦拳,活计似锄刬.男寒涩诗书,妻瘦剩腰襻。

为官不事职,厥罪在欺谩。行当自劾去,渔钓老葭薍.

岁穷寒气骄,冰雪滑磴栈。音问难屡通,何由觌清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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